乔不遗素来不喜这男子身上幽深的气息,虽然只认识了几天,他第一次见到他脑中就清醒地知道,和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有交集最好。
这个男子,行事诡异,喜怒似不行于色,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一种逼人的压迫气息。也许,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控制得很好,他在紫罗和阮叶面前就会收起自己这样的气势。
但是,这只是对着那两个武功可以,但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她们的武功和内心,自然不能和朝公子比,也不能乔不遗比。
乔不遗的武功在江湖上是怎么样的,他自己没底,他的心思是否缜密到可以在这江湖上立足,他也不清楚,很自然地,他会从朝公子身上来找一种标准。
这个标准找到没找到,乔不遗自己也说不清,但是,他能看清朝公子的气势,这种气势,虽然朝公子学会了隐藏,就像乔不遗会隐藏自己身上的锐气一样。但是,两个旗鼓相当的人,在彼此面前,这种气息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她们走了。”朝公子忽然开口道。他的话不是疑问,而是对事实最直观的陈述,简单而直接。
乔不遗道:“是的。”
朝公子忽然笑了,虽然有些冷清,却给脸型凭添了份柔和:“看来,我们得去把她们追回来。”
乔不遗点了点头:“的确,她们去江南,我们一路追过去。”
朝公子似乎有些疲倦,他笑了笑:“我还真是有个可爱的妹妹。”
乔不遗道:“我也是。”
朝公子忽然问道:“我听紫罗说,阮叶姑娘告诉她,你们出谷是要找寻失散多年的亲人?”
乔不遗回答:“是的。”
“那么,既然要去江南,我劝你不妨去找一个人。”朝公子建议道。
“谁?”乔不遗问。
朝公子笑了笑:“我认识的一个人,他不算是我的朋友,他是公门中人。不过,他找人也很在行。他叫赵石。”
乔不遗没什么反应地道:“多谢。”
朝公子淡淡地道:“不用。”
当时,乔不遗不知道,这个赵石,究竟是怎样的人。
赵石,其实只是个捕头。
一个长得很普通的捕头。
但是,他也是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捕头。
他有个绰号,叫“恶罗刹”。
对于那些作奸犯科之人,他就好似手执催命铁索的罗刹,从地狱之中而来,步履稳健,形容可怕,要将这些行恶之人,全部拖进地狱的地下层。他那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在那些被别人谈之色变的恶人眼中,却狰狞如鬼。
真正的催魂恶鬼。
而且,赵石和其他捕头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管很多江湖事。
在朝廷和江湖之间,总存在着一纸看不见的协议。双方在对方没有触及一个底线的范围内的一切活动都是互不干预的。
江湖中出现了大恶之徒,江湖会有自己的处理方法,朝廷一向不会涉足其中。
百年以来,一向如此。
但是,这个不成文的规定被一个人打破了。
这个人,就是赵石。
当初,二十出头的赵石用着另一个名字,打入当时控制着江湖所有黑帮金钱交易的铁虎帮。
铁虎帮的帮主铁啸山,心计过人,且生性多疑。不管是想铲除他的正道中人还是欲取而代之的黑道野心之子,只要他们派去想卧底于他身边的人,全部被他识破。而最令人恐惧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些人之后全部都不见了。不见的意思就是,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们出现。
谁都知道,要想让一个人死,很容易,要想让一群人死,虽然费事些,也不算难。难的是让一群人就这么消失,不知生死,杳无踪迹。
可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却有聪明奸猾的人,还是栽在了赵石手里。
他不是没有查过赵石的来历,他手下有着可以称得上江湖上最出色的属下,专门查探。他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几乎是一进江湖就加入了铁虎帮。
到了后来,对赵石大加赞赏的钱啸山甚至把他看作自己的智囊,心腹中的心腹。
因为赵石的暗中运作,加上钱啸山对他的过于信任,不到两年,铁虎帮就几乎瓦解,内部分崩,外敌陡增,最终整个黑道的金钱交易网络几乎瘫痪。
而直到赵石的剑刺入钱啸山的心脏,说出自己的职业时,后者还是不能相信,这个相貌普通、聪明能干的小伙子,居然是捕头。
当赵石的剑刺过来,而重伤的钱啸山无法可躲时,一瞬间,他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他猜测过,这个年轻人可能是被人买通的杀手,可能是道貌岸然的侠士,可能是昔日结缘的仇人之子,可能是很多种身份。
偏偏,他就是没有猜到,他居然是捕头。
“我为什么不能是捕头呢?”将剑拔出来的赵石,对着钱啸山死不瞑目的尸体,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道。
之后,恶罗刹赵石,名声大噪。
这一次的武林大会,赵石也会出现。
因为,七八恶的事情,他管。
以上这些事情,乔不遗都是在见到赵石以后,直接或者是间接地知道的。
只不过,并不是他去找的赵石。
而是,在他去找赵石之前,赵石就找上了门。
第二十五章 半夜来客
紫罗告诉阮叶,她们离江南的地界已经很近了,要是接下来的路上顺利的话,再过一天多,她们就能安全抵达江南了。
“嘻嘻,到了我的地盘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繁华了。”紫罗拍了拍阮叶的肩膀,很有老大风范地说道。
阮叶就见不得她这么得意:“看你说的,江南的父母官是你吗?”
紫罗不理她,她掂量着手里的银票,这些是她们用那些金子换来的,虽然折现时折价了了不少,但是还是很大一笔钱,加上她们两人吸取之前的教训,没有再花钱那么没有节制。所以,到现在,她们大小还算是富人级别。
阮叶看着这些银票,立刻眉开眼笑。她倒是很快就适应了外面世界,更是把见钱眼开运用到平时生活的点点滴滴。
紫罗嘟囔着:“要是乔大哥看见你被我带成这样,他会气死的……”
想到乔不遗那润雅的眉眼瞬间扭曲,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阮叶才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她想起之前和紫罗在郊外把那么多书都烧了的情景,莫名其妙就热血沸腾。
嘿嘿,那可是她这辈子放得最大最开心的火了。
紫罗她们已经换乘马车了,两个人因为行路方便,索性又买了几套男装替换,现在正在四处找客栈。
“紫罗,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要一想起那母女两个发现自己家院子里突然多出一块银元宝的表情,就特别特别的欣慰。”阮叶忽然道。
紫罗点了点头:“我也是,所以这种能帮人又利己的事情,绝对要多做一些。”就这样,她把她们的行为堂而皇之化了。
“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再玩一次吧。”阮叶眼睛亮闪闪地道。
紫罗也没有意见:“我们现在在的这个城,比那个小小的茂理镇要繁华得多。富人。尤其是为富不仁的这些富人,也多得多。”
“好,等我们找客栈住下之后,还像上次那样,分头去找目标。”阮叶道。
“嗯。”紫罗笑嘻嘻地同意。
当时,这两人完全没有想到。就在她们顺利找到目标,并且拟订好计划后,却完全没有实施。
不是她们临时变卦,而是因为,她们没有机会了。
本该外出行动的时候,她们俩已经蹲在本城的县衙大牢里玩稻草了。
其实,以紫罗和阮叶的轻功,她们要是想逃,一般的捕块哪里挡得住她们。
但是,大概是她们的好运气用完了。
她们遇到的,居然是赵石。
而且,她们被抓进去的罪名,不是因为偷盗,而是因为杀人。
就在她们住下那家叫作云来客栈的那晚,客栈里死了一个人。
她们不知道,就在她们两人在房间里热烈地讨论着这次行动要不要顺便搬点古董什么的时候,正有诡异而恐怖的事情在她们身边发生着。
可惜,当时她们没有注意外面的响动。
……
已是半夜时分,云来客栈里一片寂静。一路舟车劳顿的客人们大都已睡深了。只有天字号的一间房里还透出些许微弱昏黄的灯光,门前廊阶被那从门的缝隙中透出的丁点光线照得微微发亮。
这间房的客人是一名女子,一袭白衣,素净无比,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坐在灯下。房间的布置很简洁,并无太多繁琐的装饰,一眼望去房内也只有这女子一人,但她脸上却依然蒙着一层白纱,只能从身段上推断她的年纪似乎不大。这么晚了她还不睡,莫不是在等什么人?可她的眼里却又无半点焦灼之意,两条柳眉也是舒舒展展的,让人产生某种错觉,仿佛她只是和衣浅睡了一会儿,便又起身坐到灯下沉思一件很要紧的事。然而她的目光却又不似一般想着事的人那样是游离的,反而有一股子坚定,甚至还闪动着一丝异样的神采。
夜更深了,云来客栈后院树影婆娑,风在树丫间穿梭,犹如无形的鬼魅,长长的巷道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一步一步地向云来客栈的后门靠近。天色甚暗,来人的脸隐在一片黑暗之中,无法看清。然而他那奇特的走路姿势却在黑暗的衬托下愈显骇人。他虽然在走路,头颈至腰处的上半身却几乎纹丝不动,这本就是常人无法做到的。而他的双腿更是离奇,几乎是没有任何的转圜地直提直放。从后面看,他的整个身影忽高忽低,甚至是有些可笑的,但在此时却平添了几分诡异。令人不解的是,深夜来访,他似乎并未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每步落下时都发出不小的声响。整个空巷中只有他的脚步声,可细听却又不全是,还有一种不知是何物发出的格格声。
那人在云来客栈的后门前停住了步子,以一种极其迟缓而僵硬的动作将身体转向厚实的木门,抬起双臂用双手在门上一推,准确地说是在门上“咚”地一撞,那门却是没有落锁,“吱呀”一声便开了。
方才那人定住神形时,脚步声消失,格格声也停止。而此刻,脚步声再起,格格的声音也随之再现。但这次却比刚才更为分明,原来,那竟是他关节处走路时发出的声响!
房中的女子忽地双眉一挑,似是听到了后院的动静,但随即又垂目端坐,仿若从未动过,只有那微微颤动的指尖泄露她心中的不平静。
她与来人有和关联?深夜未睡,莫非等的是此人?
而那人已顺利穿过后院,正以他那怪异的姿势踏着楼梯向上走。云来客栈虽大却年份已久,平日里那木板楼梯踏上去都咯吱作响,何况此时那人几乎每步都是重重地踏上去的。奇怪的是,即使声音如此之大,却没有一人从房中出来查看一下,连灯都未掌一盏,难道这整个客栈除了那白衣女子外的客人和掌柜,伙计全都睡死了吗?
白衣女子依旧默声坐着,似乎在聆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她的门前骤然停止。她似乎是早料到这一出,只是深呼一口气,便起身去开门。
“你来了。快些进来吧。”她边侧身让门外的人进来边柔声道。话语虽短,语气中却似包含了万般柔情蜜意,仿佛来者是她深爱的情人。
第二十六章 长针入眉三分冷
那人没有出声,进屋几步后却立住不动了。女子合上门,转身指着桌旁的一张椅子道:“坐吧。”那人依旧无语,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当然,他的整个动作依旧僵硬迟滞,关节也依旧格格作响。但白衣女子却似乎丝毫不以为意,那人坐下后她也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与来人正好隔桌相望。房内霎时又寂静如初。
借着灯光,那人的脸逐渐清楚分明起来,却是个四十开外的精壮汉子,棱角分明,双目如炭,身着墨黑硬领绸袍,腰间一条金缕银带,细看左胸前有金线绣成的两个蝇头小字:“金武”,正是金武镖局的标识。但见他目光涣散,面如死灰,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精神可言。
女子随手拿起一把银剪,将灯芯减去一截,灯光嗤地一声爆开,一会儿又燃回原状。女子吃吃地笑着,放下银剪,道:“这些年,‘金武’的名声越来越响,想必你也过得很好吧。”
那人慢慢点了一点头,颈椎处又是“格崩”一声。
女子满意地颔首,又道:“那你是不是很快活?”
那人依旧只是点头,却无半句言语。
不过白衣女子似乎也不以为杵,犹自说道:“你想了这么多年的福,却不知道有人为你受了多少苦,你心中就生不出半点愧疚吗?”
这次那人既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仿佛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而那女子却是越说越气:“二十年前你做过的那一档子丑事这么快便忘记了吗?倒也是呵,这二十年你风头这样健,怕也真的把自己当成代表公正侠义的大侠了吧!”虽然她脸上蒙着一层白纱,但是单单听那语气却也可以想象得出她脸上的神情,定是悲愤至极。
但奇怪的是,来人依旧没有丝毫反应,木然然的脸犹如一汪死水。
片刻,女子渐渐平下来气息,也不再出声,只与那人相对无言地坐着,好似这夜深长的再不会有尽头一般。
半晌,女子才长叹一声:“你可记得红眉?”
乍听“红眉”二字,那人便是一抖,似乎这两个字的背后有着什么深幽的涵义,触动着他几乎死去的神经,即便是当下这样的情形,却还是禁不住浑身一颤。大约,红眉是他深藏于心中最隐秘位置,即便是午夜梦回也不会拿出来审视回想的秘密,不为人知,甚至他假装这秘密也不为己知。
这女子将他的反应一应收尽眼底,似乎怒气稍稍小了些许,却还是冷哼一声,余怒未消地道:“看来你倒也不曾全然忘记。也对,这等无耻之事,不论是谁做的,即便再过个十年,怕也是忘不掉的。”
那中年男子坐在对面,除了之前那颤抖似乎表示他是个活人,此时,他又是一副活死人的模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面色铁青,任谁见了他都会忍不住抖上一抖。
女子的声音虽然因为激愤而变得微显沙哑并带着颤音,但是只从她的声音推断还是可以听出,其实她自己的年龄也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光景,堪堪正值妙龄。二十年前即便她不是尚未出生,却也顶多刚刚开始牙牙学语,大概连事情都还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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