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精美的铠甲的骑士大声高喊着,挥舞手中的铁枪和弯刀,开始慢慢向前移动,在火枪手身后摆列横队,显然,纽磷要发扬他得意的重骑兵突贯战法,虽然不能保证就此一击将宋人击溃,但起码不会就这样在对射中被宋人数量众多的火枪射的满目疮痍。
重骑兵在铿锵的甲叶碰撞的声音里慢慢排列着阵势,一排,两排,三排,甚至排列了十余排横队,纽磷的这种布局是为了增加阵型的后续突击力,毕竟宋人习惯于布设多重阵势,若是蒙古人的阵列太少,容易陷入到宋军步兵的围攻中。
就在铁骑队越来越集中,准备发动攻击的当口,突然之间一枚炮弹带着刺鼻的硝烟味道迎面飞来,随后跟随而来的是密集的弹雨。
在火枪手和轻型火炮阻挡住蒙古军的先头攻击的时候,韩锋正在做一件事情,在长矛兵的掩护下将长管火炮集中到正面阵地上。四十四门长管神威将军炮和六十门短管的振威将军炮全部集中到了正面,随着宋军长矛手的向前移动,蒙古军没有觉察到他们的身后是密集的火炮阵列,而当韩锋下令开火的时候,蒙古人已然来不及做出反应。
猛烈的炮火倾泻在毫无准备的骑兵密集队列里,马上就将整个队列搅乱的一塌糊涂。对于这种空前大胆的将火炮集中起来进行密集炮击的战法,蒙古人根本没有准备。他们只是本能的调转马头,四散奔逃。
而前锋重骑兵的奔逃,就将中军和后方没有准备的轻弓骑兵和重甲弓骑兵暴露了出来。纽磷虽然愤怒,却并不慌张,铁甲突击骑兵虽然是他军中的一张王牌,并非自己军队的核心,传统的蒙古突击骑兵,虽然号称马上步下,斗战无双,但随着岁月迁播,新一代的蒙古战士安于逸乐,虽然在弓箭方面勉强还维持着水准,但在近战方面,比起南朝利用御林军和军事学堂体制训练出来的新一代骑兵已经落于下风。值得庆幸的是漠北的蒙古本部依旧保持着质朴刚健的风俗,每战蹈死登先,不落人后。但这些人马数量有限,众多的蒙古将帅不得不寻找新的强兵作为蒙古骑兵的替代品。
纽磷在跟随蒙哥西征的时候,曾经随军进攻过西海以西的山区,这里的百姓们自称为高加索人。他们骑着高大的顿河骏马,来去如风,打斗起来丝毫不比精锐的蒙古骑兵逊色。这些战士手举着刻蚀着精美条纹的铁盾,手舞黑色的铁钉锤,全身坚固的大叶甲,同样是沉重的负荷,但他们披挂上之后依旧健步如飞。纽磷和蒙古军花费了许多力气才将其村落一一征服,征服高加索部落之后,纽磷马上着手招募这些彪悍的重甲骑士。跟早期的那些蒙古铁甲骑兵一样,高加索士兵亦精通骑射技术,无论近距离马上肉搏还是跟蒙古骑兵一样策马飞射,都堪称一流。
纽磷一共招募了五千名高鼻深目的高加索士兵,组成了一个自己直属的五千户,军中敬畏,称之为纽磷的西海甲士。神武军集中使用火炮摧毁了前锋的突击骑兵,这些西海甲士们却没受到丝毫干扰,他们紧紧的团结在纽磷元帅的战旗下,只消元帅的一个号令,立即奋威冲出,用手中的钉锤狠狠的将敌人的脑袋砸碎。
纽磷展开队列的命令刚刚发出,宋军的大队骑兵越过了本方的火炮阵地,排着整齐的队列开始小步冲锋。
这十年以来,宋军中最威名素著的将领是韩锋,宋军中最为蒙古人胆寒的部伍,就是韩锋麾下的两湖铁骑,这是合原来的京湖制置使司骑兵部队和荆南安抚使司骑兵部队组建的宋军数量最多、训练最好的骑兵大军团。在年轻的将领韩锋的指挥下,这支勇猛的骑兵军团在南北两国的风评都已经直趋当年岳飞的背嵬骑兵。但与背嵬骑兵不同的是,这支骑兵更加现代化了,或者用忽必烈的话说,更加具有“郑云鸣”的特色。
这支骑兵按照郑云鸣的吩咐,全部采用赤红色的骑兵装具,因为其从人到马一身朱红色,被江南戏称为龙虾营,虽然绰号不太好听,但动辄上万红色人马甲的骑兵一旦出动,其声势蔚为壮观。而朝廷在谈到这支军队的时候也颇有赞誉,经常用“朱色虎骑”“赤甲貔貅”来称呼他们。
这样的装束也有谏官议论认为花费昂贵的成本来添置全套红色具装是华而不实,是郑云鸣为了打造自己的王牌部队而浪费公帑。
但郑云鸣知道这样的红色巨流对于对面的敌人意味着什么。他亲眼看见过一支蒙古塔塔儿骑兵在奔涌的赤甲浪潮面前未曾交锋就自行崩溃。这原本是宋蒙战争早期宋军经常发生的现象。
步军贵乎力,马军贵乎势。骑兵华丽的装备看似无用,其实是骑兵惊人之势的一部分,看着红色的千军万马震天动地而来,没有人会真的无动于衷。
第七十八回 舍此斗骑谁堪往(2)
但光凭这样是不足以吓退纽磷部下精悍的西海甲士的,他们一齐用宽阔的长剑敲击着巨大的铁盾,发出饿狼一样的嚎叫。三千高加索男儿的齐声悲号足以让战场上的每个人不寒而栗。然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同时停下了叫声,驱动马匹,摆布成一排宽阔的横阵,疾速朝着奔涌而来的红色急流对撞过去。
黑灰色的浪潮和红色的浪涛对撞在一起,掀起了无数刀光血影,或许西海甲士的肉搏的确称得上是当世无双,但那还不足以正面击退战技同样精熟的两湖骑兵,两军在长江南岸摆开战场,陷入了大规模的骑兵绞杀中。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名全身赤色甲胄的宋军将领从本军阵中跃出,带领数百骑兵突然冲入了蒙古军的阵中,这名将军的动作之迅速,使得前列的高加索骑兵无法及拦阻,而他冲入敌人的重围中,挥舞着两根长长的镶着银圈的铁矛,每经过一个高加索人,就将他一枪刺穿,长矛舞动的速度之快,直让人眼花缭乱,瞬息之间,就深入了西海甲士阵型的中央,一路朝其阵后冲去。
“是韩锋!”在友邻的军阵中有人失声惊呼:“是那个打不死的韩四郎亲自来突阵了!”
高加索人虽然听不懂汉话,但一路而来,听到韩锋这两个音节已经不止一次。而当面的这员将领的确是骁勇无论,不管军中怎样自夸勇武过人的猛士冲过去对敌,也少有能够接战三五个回合的。一时间人心惶惶,军马四散,为这员勇将让出了道路。
那将军带着部下从西海军阵后杀了出来,勒住了战马,身后一杆高挑的韩字大旗飘扬,用青涩却异常愤怒的声音吼叫道:“你们只知道韩四,难道不知道韩九吗!”说着挥动长矛,扭身杀回了西海军的阵中。
副将向士壁在后面看见西海军阵势复又大乱,韩都统的弟弟在万军丛中几乎要被淹没的看不见了,对韩锋说道:“是不是暂且鸣金让小将军退回来,如此轻入敌阵,只怕有个万一。”
韩锋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若是折在这些不明来路的蕃人手上,那是韩锐自己学艺不精,这厮如此轻佻好战,早晚要吃些苦头的。”
向士壁在一旁不敢发言,他年岁远比韩锋为长,自韩锋少年时从军的经历所知颇多,知道当年的韩四郎在郑相公麾下,也是这等遇战则喜、深入敌阵被包围数十重然后杀出的作风。今日韩都统的弟弟,可谓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
韩锐的确冒失,但他这样的冒失也造成了宋军极为有利的局面,随着韩锐在高加索骑兵阵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荡阵。高加索骑兵终于开始阵型崩乱,四散败逃。赤甲的两湖铁骑挥舞着手中的钢刀毫不留情的追击了下去。
蒙古人的战术一向是不利即走,纽磷也并非意气用事的蠢人,他一看到高加索人挡不住这员虎将的突击,马上下令退走。
白灵寨之战的战果并非很大,这与大多数宋蒙骑兵交战的效果相似。在水网地区行动不便的不仅仅只有蒙古骑兵,这也同样限制着宋朝骑兵的行动。战败之后,宋军可以利用船只撤退,安全离开,蒙古人则是利用浮桥和骑马步兵的掩护,从容败走。看着纽磷的部队源源不断的从巨型浮桥上撤退,韩锋也是无可奈何,在浮桥的一侧筑起了大小十多个壁垒,壁垒之外是密密麻麻的鹿角和栅栏。还有数量众多的火炮和火枪手在工事后面随时待命。显然,蒙古军对浮桥看守的非常严密,宋军不要说夺占桥头,就连桥头前方的月牙堡都难以靠近。
但韩锋取得的胜利依然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宋军依靠一次成功的突击战就将战线向前推进了一百多里,汉阳的包围被完全粉碎,宋军在汉阳东门建立了稳固的补给线,大军也在东门外部下营垒,自从火器渐渐成为战争的主导之一,深沟高垒代替了机动作战成为了主导战争的模式,照理说宋军对于拼人力拼消耗的沟垒战应该得心应手,只是如今的蒙古帝国就算是拼国力也绝不落人下风。
第二天,郑云鸣登上汉阳西门,和众将一起眺望远方的鄂州城,从临安动身之前,宋朝方面得到的情报是蒙古军总兵力四十万人,号称一百五十万,这自然是前所未有的强敌。但这终究只是纸面上的数字,只有亲眼目睹之后,才明白这庞大的军队是多么的令人惧怕。
巨大的帐幕遍布视野之内,那自不必多说,可是就连江北的复州方向,沙头市方向,入目之内也尽皆是人马和营帐。震天的喧嚣,无尽的战鼓,高歌的胡笳混合成一曲让人毛骨悚然的乐曲,似乎正在嘲笑着不远万里前来送死的劣势宋军。
鄂州城已经完全消失在视野里,这并不是说鄂州在一夜之间就被蒙古军所夷平,而是因为蒙古人竟然在鄂州城外加筑了一道外城,这就是人数众多带来的优势,蒙古人以土筑垒,将土垒修筑的比鄂州城墙还高,弓箭手和轻型炮居高临下朝着鄂州射击,这么浩大的工程,蒙哥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这固然得益于西域工匠的高超建筑技术,但若是实力不够强大,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完成这样的土工作业量。
用不着费什么脑筋就能够想象到,魏胜和陈光现在面临着怎样的压力,至少目前还没有看到城上竖起降旗的时候,光是这一点就城中的守军就可以自夸尽忠职守了。但恐怖的地方还远不止于此。
巨型火炮发射时的火光和硝烟,即便相隔如此之远,也可以清楚的看到,相伴而来的,是大地和江水因这发射的巨响而微微颤抖,一发之后,高耸的土墙内必然腾起冲天的烟柱。郑云鸣对自己修筑的城池拥有绝对自信,鄂州城扩建之后,城墙周长从五里扩展到十余里,但防御却不但没有薄弱反而大大加强了。单就城墙和城防设施本身而论,绝不亚于襄阳或是任何一座边塞。但他亦心中有数,在这样前所未有的强力炮火的攻击下,就算是双层包砖城墙也很难坚固如初。
但想要救援鄂州也难似登天,别的不必说,只要看到巨大的浮桥两边樯帆如云,尽皆是守卫的战船,而桥头壁垒林立,马步军云集的模样,就明白短期之内攻克浮桥的机会太小。而蒙古人的水军此时正在长江上耀武扬威的横行着,一艘艘状似巨龟的龟甲战船在江面上来回巡弋,往日里占据优势的宋军舰船则全部退避到赤壁以东,利用防御坚固的水寨和岸上火炮的掩护暂求自保。
“这不是办法!”郑云鸣放下窥镜怒道:“自古江南以长江为天堑,如果水军战斗不利,丢失了天堑,还说什么保卫鄂州,敌人若是聪明的话,留一部在鄂州牵制我军,大军顺流而下,抄袭两淮之辈,自钱塘直入临安,有谁挡得住?”
他回头问道:“为什么京湖能够抵抗蒙古人的水军数量这么少,京湖战舰千艘,巨舰至少也有一二百艘,都跑到哪里去了?”
新任督视府参议官兼荆湖北路安抚使白翊杰,刚刚自荆湖南路赶来,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就匆忙赶到了城墙上,论京湖水军之弊,他是亲身参与者,自然最有发言权。
“相公一心在临安做事,自然不晓得贾似道的手段。”如今襄阳沦陷,蒙古人大举入侵,贾似道身为罪臣,自然没有必要再为他留什么情面,白翊杰只是照实讲述:“贾公独掌京湖大权,将相公的老部队拆的七零八落,洞庭炮舰是相公的核心战斗力量之一,怎么能为贾公所容?他一到京湖,就以各种理由差遣洞庭炮艇的官兵,将他们分派到无关紧要的地方去,如今彭满在云南辅佐杨纯父,张惟孝带领水军在西蜀负责军事输送和补给。洞庭炮舰大半都是由贾似道的人接手。这些人驾驶蒙冲习惯了,如何操纵的来火炮巨舰?被蒙古的新式战船击败,实乃预料中的事情。”
他踏前一步说道:“当务之急,莫过于火速命令张惟孝率军从四川赶回来,重新掌握炮舰船队,然后和蒙古人一决胜负。”
郑云鸣不假思索的说道:“来不及了,张惟孝率军东下,至少需要十天路程,现在局面如此危急,怎么能够白白等待十天!且蒙古人在峡口屯兵数万,又包围江陵,就算他能及时赶来,也不能顺利抵达汉阳。”
话的确没错,四川并不是没有援军赶来,四川戎帅王登以副帅接掌大局,自己亲自提兵三万赶来援救京湖,却被归州数千蒙古军所阻止,三峡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只要少数兵力就可以封锁出口。饶是王景宋号称小孙武,面对蒙古军严密的防守也是无可奈何。
第七十八回 舍此斗骑谁堪往(3)
郑云鸣问道:“吕文德在哪里?”
吕文德当然不可能再带兵了,他作为贾似道以下京湖第一大将,自己带的老部队被胞弟裹挟叛乱,朝廷随着督视府的走马上任也发布惩处命令,将吕文德一撸到底,白衣待罪,等着进一步的处分,若是按照国朝惯例,大约是贬谪到爪洼国的榷场闭门思过吧。
但郑云鸣上任的头几件事之一就是给朝廷写信,申明吕文德对当前战局的重要,请朝廷暂缓对吕文德的惩处,让他在营中戴罪立功。毕竟吕文德还是名义上京湖最高武官,不但对京湖其余的部队,且对叛变到蒙古的原襄阳驻守军都有相当的影响力。这些日子来,吕文德接二连三的派出心腹人递送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