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鸣的选择,即便他没有当众宣布,已然是十分明显,跟随郑云鸣赶来的土龙军,全部身着白衣,内挂细甲,外披条铠,每个人手中握着刀枪剑戟,却无人手持火器或者弓箭。在这个时代里,这样的装束只意味着一个意思,那就是不惜一切的冲入敌军阵中,展开敢死突击。
白翊杰微微觉得惊讶,因为白衣突击的办法是最为郑云鸣鄙视的一种战术,他曾经深恶痛绝的评价这种白衣突击战法是“将者无谋,帅者寡智,国家无能,徒然以匹夫之勇赌胜社稷的命运,真可谓是国无良将的典型!”
但今日为何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进行最终决战呢?只听得坐骑上的郑云鸣已经开始了他那著名的战前演说。
“你们当中有三分之二的人至少跟了我五年,其余的人虽然没有跟随过我,但亦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杀人,同伴被杀,你们都见得多,无需我再说些什么多余的话,我只有一句话给你们,是我郑云鸣的部下,就去把蒙哥的脑袋拿回来给我!”
这大概是郑云鸣平生最短的一次的战前动员,因为土龙军中俱都是跟随郑云鸣沙场多年的老兵,壮士豪情,根本无需多言,上万名白衣战士齐声高喝道:“国士无双!”朝着前方硝烟正浓的战场席卷而去。
“这就是终结,主公,”白翊杰下意识的对郑云鸣吐露了心声:“这就是一切的终结。”
“你开什么玩笑。”郑云鸣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军师,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蒙古军征南都元帅纽磷愤怒的看着远方的战场,他的一万骑兵,从抵达南线战场之后,因为南线当面宋军指挥官向士壁作战奋勇,蒙古军的突破并没有为自己的前进打开通道,不得已全军下马作为步兵参加到战斗中,终于将宋军的阵地突破,然后才全军上马,一路朝着宋军空虚的后方掩杀而来。
他们一路上并非没有遇到抵抗,时不时会有小股宋军出现在这支骑兵面前,宋人亦知今日是生死对决,纵然只有四五十人也决不后退,反而整队上前,企图阻挡这支突然出现在宋军侧翼的庞大骑兵军团的向宋军主力侧翼的迂回,虽然他们的努力在同样为了逆转战局已经不惜一切的蒙古骑兵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宋兵战至最后一刻也不退缩的模样仍旧使得蒙古军个个心中发寒,而这些年轻的士兵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蒙古军的稍微停滞,将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被证明绝不是毫无意义的。
郑云鸣显然不是对这支从侧翼突然出现的骑兵的出现毫无准备,转瞬之间就有二三千宋军骑兵伴着雷动的战鼓从后方冲出,他们并非是精锐的赤甲骑兵,而是从南洋轮换回的麒麟甲士,名字虽然好听,这些远派他乡的远征军士兵的装备和训练却比不上在本土作战的正规骑兵。因为这些海外驻军面对的都是南洋简陋的旧式步骑兵,装备火器并且有大炮和步兵支援的海外骑兵,只需要四五百人就能击溃敌军二三万、骑兵数千人,所以素来眼高过顶,骄傲自负,但当他们在本土遭遇到天下第一骑兵的猛攻时,才明白世界最强的骑兵究竟是什么素质。
勇猛冲杀过来的蒙古部、克烈部和阿速骑兵们,飞快的拉弓放箭,其频度远远超过了使用普通骑兵用火枪的海外骑兵们开枪的频度,且海外骑兵们的骑兵用火枪只是普通火枪截短了木托和枪管而已,射程虽远,在蒙古骑兵狂飙突进到射箭的距离之前也只能一发,然后就要迎接铺天盖地的箭雨,自然,这些出身南洋土著,只是军官是汉人的南洋军马,对于皇帝和本土有着极高的热情,他们愿意为国奋战的心情,甚至比天子脚下的神武新军更加迫切,他们抽出腰间佩挂的利剑,那是爪洼国盛产的一种神兵,名曰克利,朝着汹涌而来的敌人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
若是对付南洋那些只有简单铠甲、甚至于有时候**着上身的勇士们,克利剑是当者立毙的神兵的话,那用克利剑来对付这些除了眼睛全身无一不是被铁甲包裹的重型骑士就是打错了算盘,结结实实的砍在铁甲上的克利剑除了发出极为难听的金铁相击之声,无不崩口,所谓削铁如泥不过是神话而已,即便世间真的有削铁如泥的宝器,也不可能批量装备二三千人部队的,相对的,蒙古部、克烈部、汪古部和阿速骑兵们用长枪、用铁骨朵和精利的战斧,很容易就可以将一名南洋骑兵斩下马来。
饶是如此,南洋骑兵们依旧奋勇向前,对本土和皇帝多年的遥望就像是一剂大补贴,激发着他们保卫本土的热情,刀砍无效,他们就用随身的木棍和铁镐向敌军挥去,那本来只是用于扎营的随身工具而已,甚至于一些骑兵纵身朝着敌军扑去,两人一起摔下马来。这样拼死战斗的战士,不可能不让纽磷感到头疼。他一面要指挥马队分成数十个小队前后轮番上前和宋军交战,一面派出数十名探马赤继续侦查战场上的局势。
这场发生在谭家湾附近的荒野上的较量,比起韩锋以八千人对付蒙古军八万的主动攻击的惊人举动来说,并不算是鄂州会战中最大的骑兵较量,但其激烈残酷程度尤有过之,最后蒙古军以战死三百余人的代价,斩杀了前来邀击的宋军海外骑兵千余人,并且将其成功驱逐,取得了此刻战场上蒙古军的最大胜利。这场胜利的意义,绝不只是激发了纽磷部下已经有些颓唐的情绪那么简单,郑云鸣素来以侧翼骑兵来对抗敌军派出的拐子马队,这是从前辈将领的经验中学得的战法,一旦将其击破,宋军的步兵很难及时补上位置,虽然战场比起万人交战的战场扩大了不止十倍,但原理都是一样,纽磷可以率领自己的骑兵长驱直入,插入宋军各支大军的间隙间,从后方突入正在中垒附近和蒙古军进行最后交战的宋军,一举扭转战局!
可是这个时候的纽磷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千户阿歹跟随纽磷多年,是他心腹中的心腹,这个时候虽然看不见面廉之后纽磷的神色,却看得出主帅迟迟不肯下达进军的命令,不由得心中焦急,策马飞奔过来问道:“通路已经打通,土绵为什么还不下令进军,救兵如救火,稍有片刻差池战机就失去了!”
“不对,”纽磷咬着牙说道:“迎击我们的为什么不是韩锋的红色甲骑!这些二流马队郑云鸣用来遮蔽两翼,韩锋的主力骑兵去哪里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询问,一名探马赤军从远方飞奔而来,惊慌的喊道:“我军后方出现大批宋军重装骑兵,南营和西营的部队全部溃散!罕秃忽大王已经阵亡!各军没有统一指挥,全都各自逃散了!”
纽磷大惊,大声问道:“怎么会没有统一指挥,大汗呢?”
这时远处都传来一名探马赤的高呼:“土绵!土绵!宋人突破了南线我军大阵!已经进迫到大汗的中军附近,正在和我军激烈交战,胜负难分!”
纽磷双目圆睁,用手中的马鞭狠狠的在空中虚劈了一下,大声喝道:“全军转向东方!火速还救中军!”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想着转败为胜的时候了,只要犹豫那么一瞬,须臾之间君主就要陷于敌手,蒙古人四二十年来东征西讨所得到的一切,转眼之间就可能化为乌有。
上万骑兵在战场上的行动已经不可能掩人耳目,郑云鸣转瞬就发现了纽磷的异动,以郑云鸣用兵的作风,自然不可能在这一点上毫无准备。纽磷远远的就能在窥镜中看到,本军的前进方向上至少有上万宋朝步兵和数千骑兵正在集结,凭借本军这些人马,想要突破这些战斗力坚强的马步军的拦阻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但是在窥镜里纽磷也看到,蒙古大军的中垒内部已经是杀声盈天,显然,大汗现在就在危险的边缘,甚至于远远的在这里,都不知道大汗现在是否还活着,只是从远处用窥镜瞭望,看见金顶帐前那杆九麾大蠹还在风中牢牢的竖立着。
第八十四回 莫道诛魁等闲事(4)
这就是信号,蒙古人还没有彻底输掉!纽磷振声大吼道:“大汗就在前方!蒙古的巴图鲁,是拿出你们的勇气的时候了!”说罢从亲随手中接过黑色的铁凿枪,策马当先冲了上去。
纽磷手下的兵将们大声呐喊着“巴图鲁!”纵马冲向严阵以待的宋军大阵。
郑云鸣这个时候端坐在青罗伞下,正襟危坐的模样,让旁人看了也觉得紧张,他本人个性就是如此,平日也学得临安城中的文人雅士一些养气功夫,故意装的悠闲淡定,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但一到关键时刻,立刻拿出那副圣人一样刻板严肃的面孔出来。
这个时候的宋军已经紧绷到了最后一根弦。郑云鸣连看家的神武中军五千亲兵都派了上去,除了正在当面激战的几万人之外,韩锋领着万余骑兵在北方沿着长江一线疯狂扫荡,已经将数不清的蒙古军挤破进了长江,在大军两侧,郑云鸣各自部下马步军二万人,为了保证攻打蒙古军中垒的行动不会受到任何一支蒙古军的干扰。宋人的兵力处于劣势,又将大部分兵力都用在了集中攻击中垒上,其兵力运用已经达到了极限,几乎每个士兵、甚至火头军和幕僚们都投入了战斗,郑云鸣手里连一个可以调动的预备队兵卒都没有了,这个时候如果再生出什么变故,郑云鸣和白翊杰除了大眼瞪小眼,根本毫无办法。
纽磷和他的部下正在用一生一次的全力奋战企图从宋军中冲杀出一个口子来,他当面的对手神武右副军都统屈伸也是京湖宿将,其威名并不逊色于张顺,一面命令大队谨守阵脚绝不动摇,一面以轻骑抄袭蒙古军侧翼。两军战斗甚为激烈,纽磷一时间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命令阿速亲兵先行向两翼展开,清除掉正在用侧向火力猛烈打击自己的宋军炮兵,然后又不可避免的和守卫炮兵的宋军陷入了焦灼的混战。
纽磷率领着几十名亲兵在宋军阵中已经冲突了三个来回,他的身上已经沾满了不知是敌人还是部下的鲜血,回首看来,身后的亲兵已经没有剩下几骑,宋军的坚韧程度今非昔比,尽管被蒙古骑兵踏破了一角,但阵型纹丝不动,完全没有崩溃的迹象,骑兵的长处在于击溃和追杀,若是步兵被踏破了阵型依然死斗不止,骑兵也要付出相当的伤亡才能歼灭对手,更何况纽磷的部下在每一次冲锋的时候都会遭到宋军火枪和火炮的阻截。
现在已经不可能有回头的机会,纽磷一声唿哨,上百名全身贯甲的阿速骑兵再次聚集在主将身旁,不管荡阵十次还是百次,不将当面的敌人击溃,就无法接近大汗所在的位置,无法从敌军的包围中杀出一条口子来,纽磷沙哑着嗓子断然大喝一声,催马就要再次冲锋。
正在这个当口,他突然看见远方一人一马朝着此处狂奔而来,这自然也是一个探马赤军,却全身是血,身上的牛皮甲已经残破的只剩下半副挂在胸前,背后的弹孔正在往外冒着鲜血,拼着最后的气力冲到了纽磷面前,一头栽倒了下去。
两名亲兵扶起那探马赤军,只听他断断续续的说道:“车里。。。。。土绵。。。。。。遭遇到。。。。。。遭遇到敌军埋伏。。。。。。有。。。。。。有几万敌人。。。。。。我军。。。。。我军已经。。。。。。”
纽磷心中一凛,这消息仿佛是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将他从死命突击的蛮干中惊醒了。
车里的所部的早期进展大抵和纽磷部类似,只不过宋人为了保证上游江面的控制权,在北翼布设的兵力更加雄厚,为了突破宋军在北翼的防御,车里的马队从出发开始就持续不断的和敌人进行激烈交战,在北翼郑云鸣部署了步兵三万人、骑兵五千人,一面协助主力进攻,一面保障沿江的安全。对于指挥官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但宋军北翼的指挥官余玠却并非易与之辈,他的特点是对战争的要点看的清楚,对于当面战场,不论郑云鸣如何催逼,他只派出五千步军协助进击,而将重点放在扫荡沿江敌军上,而他又不似南翼的向士壁那样一板一眼的结阵上前和敌人硬战。余玠所作的,仅仅是利用地形的特色把守住关键隘口,然后在适合伏兵的地段设置伏兵而已。这样的部署远不足以抵挡蒙古骑兵的密集突击,但车里率领的骑兵总数不过万余人而已,数量上的劣势姑且不论,更要命的是大雨之后,江岸边的土地变成了泽国,骑兵根本无法奔驰,所有人只得下马,在齐腰深的水泊中牵着战马奋力前行。
这样的地形,车里根本无法有效组织进攻,但他必须前进,蒙古军艰难的从沼泽地突进到宋军阵地上的时候,已经损失过半,在击退了当面隘口的宋军之后,全军实则已经大半丧失了战斗力,等被后方的伏兵截击的时候,已经是最后的战斗了,不可否认,车里的部队战斗十分英勇,即便深陷泥沼也不停的向着宋军发射箭矢,最后只剩下一百人围绕在车里身边,余玠以数千人围攻仍不能下,车里本人更加是手刃宋兵数十百人,刀刃为之崩裂,最后余玠下令火枪队连续齐射,将车里和百余勇士尽数射杀,才结束了北翼的这场惨烈对决。
车里的覆没让纽磷彻底清醒了过来,在他的命令下,蒙古军迅速从前线和宋军脱离了接触,在后方重新集结起来,正在浴血奋战的士兵,突然接到了主将要求重新集结的信号,虽然杀气正浓,也只得转头退却,蒙古军在荆湖的原野上排列成一个整齐的横阵,远方的向士壁军看到蒙古军这样严整的阵型,一时间也不敢轻易靠近。
纽磷却毫不理会在远方叫嚣叱骂的宋军,骑着马在大阵面前来回巡行着,看着部下个个都是一身血污,有的身上还带着流血的伤口,有的人的骑矛已经折断,突然举着半截残木,有的人已经没有了佩刀,手中握着贴身的短斧,这些人在蒙古军中服役的日子,有的比纽磷本人还要长,他们向西征服了骑马要一年才能走完的土地,打败了不知道多少敌人,可是今日却陷于如此一场巨大的失败中,这绝不是他们的责任,但这个时候追究责任再没有意义。纽磷任凭战马慢慢走着,大声喝道:“不必瞒着大家,今日战况有目共睹,我军已经陷入绝境,思南思人已经攻到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