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用自己孱弱的本部人马建立更多功勋,那么最起码要阻挡汉人们继续攻城略地,减少他们对自己的威胁。
这就是夹谷留启的想法,他的这点小算计史天泽也分外清楚。
第十六回 胡霜少却思旌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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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夹谷留启的想法,他的这点小算计史天泽也分外清楚。
但这些话是不可能对远在和林的大汗谈起的,史天泽自己也非常清楚,虽然表面上蒙古人对汉人信任有加,不断给予犒赏,但实际上他们对汉人军阀的警惕没有一刻放松,自己稍露不满之情,转刻就可能被强大的蒙古军团攻杀。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能够做的便只有忍耐。
史天泽愤怒的锤了锤胸膛,长声嘶吼道:“退兵!”
声音中的不甘与愤怒,就连帐前的亲兵们听着都忍不住流下泪来。
沙头市的第一次攻坚就以这样的结局宣告了终结,战后杨掞和陆循之都额手称庆,两人都不明白的是,在土龙军明明已经呈现强弩之末的迹象的时候,绝对优势的敌人是怎样放弃了进攻,主动撤退的呢?
不论如何,老鸦山寨中这许许多多的老弱妇孺和五千将士的家属们,终于能够在胡人的铁蹄下逃脱性命,这就是陆统制和杨掞立下的最大功劳。
这一切都是在郑云鸣三千主力没有及时赶到的情况下发生的。
郑云鸣是在傍晚的时候抵达老营的,此时距离蒙古人撤退已经有一段时间。
“都是我的错!害死了项宁!”进入大寨之后,郑云鸣对陈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项宁正是陈光派出去向郑云鸣通报军情的那个士兵。
从离开老鸦山寨之后,项宁足不停步的朝着沙头市飞奔。为了怕便溺耽误时间,他连水也很少喝,一路跑到了沙头市。
可是这时候郑云鸣已经带着大军开拔,前方峡州。
江陵府得知此事,马上派人火速前往峡州报信。但项宁实在不放心,于是又星夜兼程的赶往峡州。
等他一迈入峡州城的城门将书信将书信交到守门兵士手中,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郑云鸣这才知道自己的判断完全错了。
不但自己扑了个空,还将防备空虚的老营完全暴露在了敌军面前。
一步踏错,后悔无及。
“事情不会没有转机。”临机王登还是异常冷静:“总管留在山寨还有二千人马,有杨掞和陆翁指挥,大寨不会这么轻易被攻克。”
“老鸦山距离鄂州、江陵和襄阳都不远,各路军将只要有一路来援,老鸦山的局势就不会太窘迫。”
“现在当务之急是马上急行军,赶回老鸦山!”
“不惜一切代价,急行军赶回老鸦山!”郑云鸣咬着牙说道。
急促的号角声中,刚刚在峡州城里展开布防的土龙军官兵又被迅速聚拢起来。
“不要携带任何可能拖累速度的东西!”郑云鸣大声喝道:“除了必要的武器和盔甲粮食,其他一律不得携带!”
“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老营,保卫自己的家人!”
“这几个月来,你们进行的种种长途行军训练,就是为了有今日需要时,能够关山飞渡,争取足够的时间!”
“不管是崇山峻岭还是河水湍急,都不会阻碍我们的步伐!抢在蒙古人之前回到老鸦山的一定是我们!”
郑云鸣大声喊道:“出发!”
所有的士兵把裙裾高高挽起,在腰间打了个结,腿上用布条结结实实的打好了绑腿。对于习惯于唐宋裙袄装束的土龙军官兵,这是为了方便急行军而采取的特别措施。后世对中国人摒弃了裙袄而采用短衣裤子的服饰颇有微词。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活动便利这个方面,短衣长裤确实有自己的优势。
郑云鸣当然不可能轻易改变时人的服饰,他能做的只有普及绑腿这个长于行军的小发明罢了。
土龙军通常行军,开路在前,辎重与挑担居中,宿将押后。但急行军时,精锐在前锋,主力在中间,辎重和挑担等行动慢的被放置在第二队里由少数护卫引导行进,为的是不拖累战斗部队的速度。
这是为了追求行军速度的队形,等于完全抛弃了对辎重的保护,队伍因为采取双排纵队的队形,所以军队的队列拉的很长,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攻击,都很容易将队伍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在用兵务求谨慎的郑云鸣看来,这种队形在真正的战场上根本就是取死之道,但是有的时候真的需要这种取死的队形,比如你的老营随时可能被敌人端掉的时候。
三日内疾行一百八十里!这在中土历史上也堪称是少有的行军速度,唐将李愬奔袭蔡州,也不过一夜疾行七十里而已,但他们是在风雪中夜行破敌,困难非今日可比。
但以这样一支普通的军队能够完成这个任务,郑云鸣仍然深觉骄傲。只是这种消耗大量体力的做法对于一支农耕时代的军队来说是不可能没有代价的。
最开始的时候就不断有人掉队,虽然医官和随行官兵不断救护,也有人在急行军中倒地不起,甚至于丢掉了性命。
然后趁着军纪官忙于督促管理队伍,不少吃不了苦的士兵趁着夜暗的时间开了小差,尽管监军虞侯们大声的呵斥甚至鞭打,仍然制止不住。
超出常规的行动总归会付出代价。但毕竟他们赶到了老鸦山!当士兵们气喘吁吁的赶到南门下时,郑云鸣才得知敌人在差一点点就能打破城寨的局面下竟然主动撤兵。
“不光是总管,”聚集在总管衙门大堂的众将,听着杨掞在荆襄地形图前的讲解:“各路的救兵都有了消息。根据前方联络传递的消息,鄂州派遣了水陆军四千人,从长江进入汉水,在老鸦山以东登陆,江陵方面出动了五千步兵。”
“他们就在我们身后。”王登说道:“但是行军速度远远不如我们。”
“江陵的同袍们养尊处优太久了。”杨掞不屑的说道:“非得好好操练一番不可。”
郑云鸣指着襄阳说道:“襄阳方面也出动了五千人抄截敌人的后路,相信就在此时应该已经给予了撤退中的蒙古军强力打击。”
杨掞一抬眼皮,讥讽的说:“你当他们真的敢给蒙古人‘强力’打击么?”
虽然军中生涯算不上长,杨掞已经尽数掌握了京湖各支大军的特点。他料定襄阳的守军并不敢脱离城墙的掩护大张旗鼓的在野外追击蒙古军。
果然,从襄阳派出的李伯渊破敌军只是远远的跟踪在史天泽的后面,在史天泽渡过汉水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发动了一次偷袭,斩获了几个来不及逃走的杂兵的首级。
这样一场无足轻重的小战斗,后来在赵范上呈枢密院的奏报里被夸张为歼敌数千人的“大捷”。
李伯渊也因为这场“大捷”被提升为京湖副都统、武翼大夫、阁门宣赞舍人。只是在升官的诏命到达数天之后,他便从人生的巅峰迅速跌入了谷底。
杨掞讲说完情况之后,众人都在默默的回忆着这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惊魂动魄的一幕又一幕场景。
在这场来去如风的侵略之前,在京湖地方几乎没有人真的相信年轻的郑云鸣作为一位书生能带出一支能打仗的军队。他们总以为这不过是宰相公子的一时兴起。
甚至连郑云鸣自己也在心里千百遍的问:这支军队真的能上阵,能打退敌人,能保住我的命吗?
但在这风云莫测的十多天时间里,五千初阵的土龙军官兵在分兵两地的情况下,分头迎战了两支强大的蒙古大军,经历了从黑军、河间兵的拼死攻坚到抛石机、鹅车等攻城器械的轮番轰炸这种种考验,成功的从数万异族大军刀锋下保护了自己,以及数十万荆襄百姓的性命。
一直到了今天,郑云鸣才相信自己的命运将和这支军队牢牢的捆在一起,不可分离。
散帐之后,众将簇拥着郑云鸣走出衙门,郑云鸣抬眼看见了士兵把守着的点将台。游奕营正将陈光问道:“点将台上的那一百铜钱总管如何处置?”
出征之前,郑云鸣下令将一百枚绍兴通宝插上羽箭固定,派专门的士兵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说要等到凯旋归来将百钱供奉到武神庙里,感谢吕尚等诸位先贤的护佑。
想起了这桩事,郑云鸣不由得笑出声来,他登上点将台,从台子上拔起一支箭,取下了箭头上的铜板,扬手掷给了陈光。
陈光翻看那铜板时,才发现正反两面都是绍兴通宝四个字。
郑云鸣笑道:“临安瓦舍里用来耍笑的小道具,没想到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用铜钱占卜或扑搏在宋朝是很流行的事情,有时候市集上的杂剧艺人也会用这个做题材演出,其中著名的笑剧就是用这种特制的铜钱来出千,然后被揭破的故事。
陈光把铜钱双手奉给陆循之,陆循之将铜板在手上掂了掂说道:“可惜啊,这激励三军的法子只能用一次。”
“将士们不需要下一次掷铜钱。”郑云鸣扫视了一下这些在初次经历战火的同伴们:“我们也不再需要了。”
第十六回 胡霜少却思旌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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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龙军在荆襄的初次战争体验算是告一段落,但战火依然在京湖各地持续的蔓延着。
撤退回北方的史天泽虽然在老鸭山寨功败垂成,可是在渡过汉水的时候,利用蒙古搜刮到的一批战船狠狠的打击了宋军在襄阳附近的水军。
当时宋军在汉水峭石滩的水军营寨威胁着南下北上的蒙古军队,史天泽命令十艘战船前去挑战,等宋军战船出动迎击之后马上撤回。等宋军返回水寨,又派船前去挑衅,这样几次三番宋军水军终于麻痹大意,对敌人的挑衅不再理会。
这时候史天泽就率领临时组建的水军舰队突然出击,猛烈攻击宋军水寨,杀的原本精于水战的宋军大败,所有战船被摧毁,营寨也被夷平。
与此同时,一路蒙古军深入淮西,进入淮西制置使司管辖的黄陂境内烧杀。位于宋蒙边境的都市随州和信阳也遭到攻略。
随州知州听到传言说:只要派人到蒙古军营中通好,献上金银珠宝就可以免于遭到进攻,于是匆忙搜刮了一批金银,包括金瓶、金盘和银盘等,以及大批茶货布匹,送往蒙古前线指挥官塔察儿营中。
他们的这种姑息投降的态度深刻的影响到了前线州郡原先为金国降将的北方将领,很快固始、永州和应天的北军将领都向蒙古投降,宋朝数年以来浴血搏杀好不容易从河南地收复的州郡,瞬间几乎全部丧失了。
可笑的是,塔察儿收取了随州进献的贡品之后,随即下令攻打随州城。随州知州慌了手脚想逃走的时候,州城已经被蒙古人围的水泄不通。幸好城中将士奋勇作战,才勉强打退了塔察儿的大军。
除了攻击随州外,蒙古人还对息州、光华军等地实施了围攻,并派遣偏师持续的对宋军重兵驻守的襄阳施加压力。
十一月十九日,蒙古骑兵再渡汉水,在襄阳附近的檀溪河畔扎营,其实力大约有骑兵六七千人。第二天宋将余哲便从襄阳城中冲出和敌人交战,结果大败,损失了数千人之多。第三天宋军增兵再攻,打败了敌人的骑兵,迫使其撤退回汉水北岸。
十二月,蒙古军又围攻樊城,宋军三路出击,在樊城西北和蒙古军大战,双方打的不分胜负,蒙古人只得主动后退。赵范马上又向朝廷报告大捷。
但旋即蒙古人又卷土重来,用游骑持续的骚扰襄阳附近的郊野。
郑云鸣不断给襄阳城的赵范写信,希望率军前出到襄阳保卫制置使的安全。
“老实的呆在南边!”战火中的赵制置使自然态度不会太好:“朝廷自然会安排救援兵力,
在接到制置使司的新命令之前,好好呆着!”
赵范有这份自信,朝廷是不可能坐视天下脊柱落入蒙古手中的。
朝廷当然不会坐视。
但是第一时间从临安出发的援兵只有一个人。
这是一位已经五十七岁、生来没有上过战场的老人。
端平二年十一月六日,朝廷正式发表礼部尚书魏了翁为督视京湖兵马的诏令,将京湖一带的所有兵马交给中央派出的钦命重臣。
这位令天下士子仰望的儒学大家,令时人钦慕的士林领袖,在祖国最需要的时候,毅然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拿起了闪亮的兜鍪。
而宋朝这个时候连配给他的幕僚都找不到。虽然在当时的读书人和后世人的眼中,魏了翁是一位了不起的学问家和至诚君子。但在临安府的贵戚和官僚们眼中,魏了翁不过是官居礼部尚书的老朽官员一名而已。他按照友人推荐所征募的幕僚,大半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进行推辞,其实无非是嫌弃魏了翁资历不足、指挥军马的经验尚浅。
而他征辟来准备充当第一线指挥官的武臣们,或者是殿前司皇帝的亲信近从。或者是地方司帅的心腹干将,也都毫不理会这位新任督视的征辟命令,以至于魏了翁从临安出发的时候,京湖督视府衙门的属官还没有凑齐。
经济上的困窘更加重了他的负担,朝廷承诺的金一千两、银五万两、会钞五百万缗的经费,实际到账只有三百万缗。
人力财力都不足的魏了翁也决定就地展开对京湖的全面救援。
他首先写信给襄阳的京湖安抚置制大使赵范,让他灵活运用自己数年以来和北方人军队的良好关系,劝告已经投降蒙古大军的德安府叛军首领常进和夏全迷途知返,归顺大宋。
德安位于整个京湖防区的中心地带,如果能够首先兵不血刃的解决掉德安府的叛乱,就能给正在四面出击的蒙古人造成不小的困扰。
然后写信给正在襄阳南面老鸦山麓驻扎修整的京湖制置使司知营田总管郑云鸣,命令他带领部伍前往郢州,防备德安的叛军突然袭击郢州占据汉水要隘,阻挡朝廷对襄阳的支援。
他又发公函给沿江制置副使黄伯固,命令他加强江防,严防蒙古骑兵夺取民船偷渡过江。
由于担心鄂州方面的情势不稳,他又专门任命了一名叫杨义的将军位帐前副都统赶赴鄂州江面统一指挥防守。
最后他做了一件对后来历史的发展意义相当深远的事情,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