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骓望了望四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对郑云鸣说道:“都统要的人,目前都在城西马市街梁家菜园里歇息。不过若是都统通知长沙官府,派遣官兵大肆锁拿,那是不成的,只怕官兵还没有出衙门,这群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宋慈说道:“依你之计,又当如何?”
“只我三人先过去看看形势再说,都统这一趟过来带的有亲兵么?”
“那伙人一共多少人?”
“这些剪镣贼现在都不是单人匹马的作案了,这伙人有二十多人,每个人都有些身手。”
郑云鸣皱了皱眉头:“我带来的人马不多,只怕一对一的擒拿走脱了几个。”
“若是这样,那只有另想办法了。”顾骓眼珠一转,转过头来喝道:“人来!”
一个干干瘦瘦的小伙子跑了出来,顾骓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小伙子应了一声转身朝巷子外跑去。
“不得已,只得稍稍借助一下外力。”顾骓对郑云鸣笑道:“都统深明兵法,自然知道在我方实力不够的时候,借助他人之力是最方便的办法。”
郑云鸣心中疑惑,在长沙城内还有什么力量比官府的官兵更可靠呢?
顾骓说道:“咱们此去必须倍加小心,贼人都是耳目灵通的鼠辈,稍微有一点惊动了他们,这围捕计划就不会成功了。”
三人于是启程径直奔向马市街而来。
梁家菜园原先是城西大户梁家私人的菜园,梁家是做绸缎、粮食生意的,家中累积了巨万的财富,就算他家自己的菜园子也是占地颇多,里面种植着各种时令蔬菜。
但自从梁家东主在徐州冒险做生意的时候遭到了红袄军的杀害,梁家的家境就败落下来。如今梁家宅邸早已变卖,梁家的菜园也已经无人照管许多年,如今里面瓦砾遍地,蓬草丛生,平日间连半个人影也寻不到,用来作为藏身之地最好不过。
顾骓领着二人沿着墙角一路小心前进,来到一堵断壁后面,小心的探出头去张望。
只见残垣野草间二十多个人或站或坐,都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郑云鸣等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在断壁之后埋伏了下来。
只听得坐在倒伏的石碑上的一个胖子说道:“三哥去了这么许久还没有回来,那厮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靠在门楣上休息的一个损了一目的中年人说道:“老十一太心急了,北边现在出了一万贯赏金和一千两白银来求购这张配方,现在配方还在咱们手上,难道还害怕那厮反悔不成?”
第三十五回 劫波渡尽曲方谐(1)
03…26
靠在树下的一名大汉笑道:“不过这配方得来的如此轻易,真要佩服大哥的神机妙算。我看就算古来的诸葛亮,张良这些家伙,智计也未必赶得上大哥。就说那知府手中的那把钥匙吧,我不知道大哥教给了九哥什么办法,竟然能从知府看管严密的府衙中偷了出来。”
坐在栏杆上面目猥琐的小厮笑道:“说开了也没有什么,大哥白天混进了知府家的厨房,给知府吃的菜里微微下了一点泻药,等那知府着急如厕的时候,总是会不假思索的将钥匙交给门口侍候的小厮管理,他又给那小厮下了点迷幻药,让他在一旁睡觉去,让我冒充小厮站在一边,钥匙自然手到擒来了。”
他又笑嘻嘻的说道:“十三妹才真的叫做手到擒来,你把你胸前那两块肉给那个军爷稍微露了一露,这钥匙自然到手了吧。”
一个打扮的有些风骚的妇人笑着骂了一句:“你这不懂好赖的腌喒货,天下间又有几个男人真的能挡得住这四两肉的诱惑的?”
正坐在半破的茅屋中的一个老人突然站起身来,说道:“这些话说的也够了,人生在世哪有没有弱点的?没有弱点,那便是圣人了,话说回来,要是世上人人都都是圣人,咱们做剪镣的还有活路么?事情既然已经得手,就不要再随便泄露中间的经过了,要是叫路过的猫儿狗儿听了去,泄露了机密,岂不是因为口舌而生出了祸端?”
那胖子笑道:“大哥说笑了,这菜园子平日里鬼影也不见得来一个,怎么会有人路过听到?”
那老者闭目叹道:“平日里我说些什么,你们总是不当回事,须知踏入江湖休惫懒,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别人不说,就说这长沙城中。。。。。。。”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众人登时警觉起来。
那老者略略一听,随即摆了摆手:“不妨,来的只有二人,是老三带着客人来了。”
不就之后,只看见一个游方和尚带着一个装束整齐的军士赶了过来。
那老者微微吃了一惊:“您就穿着这身打扮在长沙城里往来么?”
那军士微笑着说道:“这叫灯下黑,现在南人四处随便调动军马,调动的他们自己也混乱了。如今这长沙城中有番号的军队就有十几支,就算是守城兵将,也个个都分辨不清。我这一身装束,进出长沙城是最方便的。别的不必多说。听说长沙府已经寻回了火药配方了?”
那游方和尚笑道:“这要多谢我们的快手书生,依照贵方指示,我们偷取了配方之后立即抄写了一份,然后把原件趁着赖文恭一家外出的时候偷偷放到花园里,将这口黑锅交给他来背。咱们这里却还有誊抄的一份复件在此。”
军士哈哈大笑,说道:“那赖文恭不识好歹,这么多年来一直和北边对着干,这回也叫他好好吃一番苦头,那配方呢?”
他说着举起了手中提着的包袱:“你们要的东西我可是一分不少的带来了。”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老三,你先查验一下。”
“慢来。”那军士喝道:“既然当家的不相信我,我也不能不做个预防。我要先看配方!”
那老者冷笑一声:“当我是白痴么?那配方要是被你看去记牢了,就一文不值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来,取出一本书册,从上面小心的撕去了一页,交给身边的大汉,让他拿给军士查看。
“这是拿火药制法的最后一页,你自拿去看看是不是真货。”
军士接过书页查看,上面记载着“。。。。然后乃筛选颗粒,取其大小均一为最上,以细眼簸箩筛之,粉末弃去不用。”云云,虽然看不明白,但大致上可以分辨出确实是在制备药物。
他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包裹展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百张度牒。
度牒就是官府用于证明僧道尼姑出家的凭证,因为僧道尼姑是出家之人,不用担任俗人承担的赋税和劳役,所以做出家人是当时活不下去的贫苦人和流离百姓的绝好出路之一。
但出家人也是有成本的,他们必须缴纳一定的费用,从官府手中获得这张度牒作为出家身份的象征。官府看到这项收费有利可图,也就每年固定印刷一定数量的度牒,并且将其出售获利。
进而演变成国家将这种度牒当做一种资金下发,分拨给地方州郡任其自行售卖,而地方州郡长官们也将其当做一种便宜的支付工具加以使用。度牒就在市面上辗转流通,成为一种实质上的货币。
“一百张度牒,每张市价十一两白银。”那军士说道:“等配方到了北边,我们自然会给付剩下的一万缗。”
老者笑了起来:“看你也是久在江湖之人,规矩不能不明白。干我们这桩买卖的,怎么还能有赊欠?”
那军士也报之以同样的笑容:“我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诸位的前途。大汗不日带兵亲征南朝,各位难道以为还可以太太平平的在城中当剪镣贼?今日给诸位一个为大汗效力的机会,可以作为向大汗证明的进身之阶,让你们这些每日生活在官吏追捕中的贼人,正式成为大蒙古国带有身份的官员,这样的前景,岂不是比区区一万缗更来的有价值么?”
他每说出一句话,众人的眼中就多出一份神采。能够获得一份军中的差使,对于这些盗贼出身的低贱之人来说,简直就是突然间天上落下了元宝那样的惊喜之事。
那独目中年人一跃而起,朗声说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军士点了点头:“大汗亲口的许诺,怎么会有假?”
胖子也兴奋的说道:“大哥,既然如此,就把配方交给这位先生吧!”
老者却平静的问道:“你说这些话,有甚凭据?”
“没有凭据。”那军士不慌不忙的答道,“不过你们又能吃什么亏呢?现在阁下已经有一千两银子在手,这件东西,除了北边之外也不会有人高价收买。安心在这里等待北边传回来的消息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老者哼了一声,这厮已经接近是威胁的口气,这张配方虽然用了不少力气偷了来,除了蒙古人之外的确没有太好的买家。即使有人想要,多半也是用来向官府邀功请赏,或者用来跟北边讨价还价。
不过有这百张度牒,的确也不算白策划这么一场好局了。
他站起身来,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说道:“既然这样,料理了断墙之后的三个小贼,咱们这就交易吧!”
他这一句话,园中二十多个人和断墙后的三个人一同大惊失色。
郑云鸣第一直觉马上抽出手中宝剑,朝身后看去。果然已经有几个蒙面人各持兵器呈半圆形包抄了过来。
宋慈抽出腰间的佩刀,顾骓噌的一声亮出了藏在袖中的短枪。三人背靠背的站在一起,慢慢的退到了园子里。
那军士一看见郑云鸣,登时惊呆了,喜不自胜的喝道:“咱们今天是走了大运了!你知道这手握宝剑的少年郎是谁?是三大王曲出悬赏三万缗要他首级的荆鄂名将郑云鸣!各位,富贵就在眼前啊!”
那老者一惊:“什么?你说这个人是副都统?”
他蹭的往后一窜,喝道:“风紧,撤了!”说着纵身朝大街的方向逃去。
剪镣贼的想法,和细作稍有不同。细作经常需要执行某些特殊的任务,所以有时候必须冒着生命危险去和敌人战斗。剪镣贼的考虑则是绝对的安全第一,当他们有把握除掉对方且绝对不留后患的时候才会考虑到用武力的方式解决,一旦发现使用武力会给自己惹上麻烦,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战斗,而是会选择逃亡的。
当那贼首发现断墙背后的三人,以为最多是衙门的捕快或者只是发现了自己行踪的路人,所以安排下人手想将三人杀死,尸体丢到井中也就是了,可是当他发现面对的竟然是荆湖的一个都统,他虽然不知道这都统是如何潜入这里的,但多年来养成的窃盗直觉却在告诉着他,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了。
这老者的直觉完全没有错,但却已经稍嫌太晚了。他还没有跑出几步路,四下里突然齐声发喊,无数人的从四面八方朝着菜园涌了过来。
这些人手中都拿着棍棒短刀,服色各自不同,但相同的是在胸前都别有一朵山茶花。人群将菜园团团包围,大声呼喝叫骂着,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一头的助力。
郑云鸣低声问顾骓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在这长沙城中必须得借助点本地的力量才可以。”顾骓朗声喝道:“众家兄弟!这一伙就是偷窃火药配方,陷害庄主的剪镣贼!那个穿着招军布衫的是蒙古人的探子!他们现在正准备交易火药配方,拿去献给鞑子!”
人群发出愤怒的吼叫声,慢慢的朝着园中的这一伙人涌了过来。
第三十五回 劫波渡尽曲方谐(2)
03…27
“大家不要被他们蛊惑!”老者眼见不能脱身,突然大声喝道:“这三个才是蒙古人的奸细,正要带着火药方子出城,被我等撞见,正要擒获!”
他从腰间摸出一块牌子,喝道:“我乃是沿江制置使司帐下坐探,专门负责缉捕蒙古人的奸细,各位切莫误伤了好人!”
众人听了他这番话不觉都是一愣,俱都放低了手中的兵器,疑惑的看着郑云鸣等三人。
郑云鸣还没有来得及出言分辨,只听人丛外一个冰霜也似的声音说道:“这三人虽然相貌猥琐,面目可憎,倒也不是蒙古那边的人。众家兄弟,替爹爹把那真正的狗贼拿下了!”
郑云鸣听着这熟悉的银铃乱撞的声音,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他高声呼道:“月儿,是你吗?”
围拢的人群突然左右一分,让出一条路来。赖如月身着翠绿色的猎装,手中举着熟悉的银漆宝雕弓,一支雕翎羽箭搭载弦上,缓步走进了园中,冷然对郑云鸣说道:“现下我要擒拿此贼为爹爹伸冤,公事在身,望都统不要阻挠。”
郑云鸣略微吃惊,赖如月自与他见面之后,从来没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过话。不过转念一想,她爹爹现在还在牢狱中,这姑娘心头焦急脾气就会极坏,自己也是知道的。当下撤剑说道:“请小娘子火速动手擒拿贼子,只是千万莫忘了追索回火药配方,此事关系两国沙场胜负。”
赖如月俏目睥睨,更不答一语。抬手喝道:“众家兄弟,动手啦!”说着突然举起弓箭,她射箭的动作快似闪电,就连久经沙场的蒙古弓手也甘拜下风,对面还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发的箭,雕翎羽箭已经贯穿了那独目大汉的咽喉。
众人齐声呐喊,冲上前去和剪镣贼一伙打斗在一处。剪镣贼擅长的是团伙配合,以多欺少,当遇到大股敌人追赶的时候,惯于四散而走让敌人不知所措。这种大群人突然将他们四面包围的情况,对剪镣贼是最无能为力的局面,虽然那老者用了许多办法,但终究敌不过赖如月的手下人多势众,将二十多人尽数捉拿。
那蒙古探子虽然竭力抵抗,但斗了还不到一个回合就被赖如月偷放冷箭射穿了右手和大腿,丧失了战斗力,被几条大汉冲上来捆了个结实。
从老者身上搜出了全套的火药配方和制作书册。赖如月双手捧着走过来直接交到郑云鸣手里,正色说道:“请都统派人好生收好了,再叫别人偷了去,又来冤枉我爹爹。”
郑云鸣听着她言语中的幽怨之意,再也忍受不住。悄悄将她拽到一旁,低声问道:“你这是这么回事?我一听见你爹爹被捕的消息就连夜从襄阳赶过来了,用不着这么冷言冷语挤兑我吧?”
赖如月靓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