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是为什么宁可稍微骚扰一下地方,也要建立烧造窑场,茶叶种植园和鼓励养蚕的原因。”
窝阔台挠了挠脑袋说道:“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番道理,我先前说迁移一万户汉人去西方任采金银的匠户和种植葡萄的匠户,耶律楚材还不同意,说什么燕京人质朴可信,跟蒙古人没有什么区别,等攻打河南的时候用得上。现在怎么样?我们不但跟思南思人打兵的仗,一样要打钱的仗!箭筒士!”
一名箭筒士飞奔而来,在阶下侯旨。
“吩咐忽都虎,叫他从燕京选一万户能干事的汉人来,迁移到西边去开矿和种植葡萄。”窝阔台朗声笑道:“在弓箭和刀枪的战场上我们蒙古人已经没有对手,在这个钱的战场上我们也不能输了!”
他对宋义长说道:“宋,这一切就交给你去做!你先当河东和河北的达鲁花赤吧,等做出了成绩,自然封你更大的官!”
宋义长摇头笑道:“请大汗一定不要给我官做。”
窝阔台又是一愣:“你说这么一大段,不就是为了做官么?”
“但我还没有做出什么来,国家对赏赐和责罚一定要严明,没有错误的人,一定不要给他定罪。但是没有功劳的人,也不能随便赏赐。”宋义长说道:“而且我刚刚从南边来,对这里的形势还不十分了解,制造货物乃是构筑国本的大事,只有耶律中书这样重要的大臣才能担当起如此责任。”
窝阔台点了点头:“好吧,这件事我让楚材去做,不过你要干些什么?”
“如果大汗允许,我想现在北边到处走走,为大汗察访一下民情,顺便留心一下地方大将们的情况,为大汗将天下的情况摸清,那时候才能决定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窝阔台虽然近年来饮酒误事的时候颇多,但毕竟还保持着一份政治上的清醒,他知道忽必烈引此人来见,必定是将他已经算成自己的人。宋义长婉拒自己的官职,也是为了照顾到忽必烈的颜面。
他思考了一下,问耶律楚材道:“楚材,有没有什么官儿是可以在天下替大汗巡察的?”
耶律楚材心中一凛,自古以来代天子巡守四方的官职不少,但都需要是天子近臣或者是国家的重臣。让连底细都还没能摸清的宋义长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真的可以吗?
他斟酌了一下,回奏道:“古来替天子巡守四方的官职都是由亲贵重臣担任的,宋义长年纪毕竟太轻,我以为大汗给他一个殿前学士的散职,让他替大汗到地方上去看一看。但是不得随意干涉地方的事务,这样安排是最好不过。”
窝阔台素来信得过耶律楚材,听了这番话也点头称是:“是的,宋,你到地方上去给朕看看那些将军们有什么违反我令旨的动作就行,你报上来由我来亲自责罚。至于官职,你们这些汉人的官职我哪里懂得,什么学士之类的就交给楚材去办理了,但我给你这个。”
他走到一名御刀者身边,摘下他的腰牌掷了过去:“有了这个,你随时随地都可以进宫帐来面见我,记着,从现在开始,耶律楚材就是你的未来。”
宋义长欣喜答应,接过了牌子悄悄环视了一下周围,除了看见窝阔台兴冲冲的模样之外,也看到了忽必烈和耶律楚材各怀心事的样子。
宋义长的出现,就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中,在北地的政治圈里掀起了一圈涟漪。
“没想到一到和林来义长先生就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在驿馆的房间里,郝经向宋义长恭贺道:“和林真可谓是先生的福地。”
宋义长肩头的伤口依然能感受到阵阵撕裂的疼痛,白日里为了将自己的一番理论陈述给大汗,他已经是鼓足了全部的精力。这个时候的口气已经十分虚弱。
“我想郝先生一定在想,”他喘着气说道:“我一定是多管了这桩闲事。如果这一刀。。。。。。”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一刀真的取了大汗的性命,对忽必烈大王或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郝经缓缓的摇了摇头:“我也知道拖雷系的亲王们现在还不是掌权的良机。”
“正是,”宋义长庆幸的是郝经的目光总算还不那么短浅:“诸王中蒙哥大王和贵由大王都在跟随拔都大王西征中,但贵由大王带走的兵力并不多,而蒙哥大王几乎带走了拖雷系精兵的一半以上,其他的兵力目前也被准备南征的各路统帅所把持。这个时候如果大汗因为被刺杀的缘故突然辞世,召开库里台大会重新选举大汗的话,蒙哥和忽必烈这一派未必会占据多大优势啊。反而可能遭到其他三系的联合反对。”
“所以大汗目前还不能死,要等到拖雷系的四个王子实力成长起来,至少还需要十年时间,在这期间大汗如果遭遇不测,接班的都不会是拖雷系。”
“这个论断未免太理想化了。”郝经皱眉说道:“现在大汗的几个儿子和大汗本人的身体都算不得康健,将来的情势瞬息万变,怎么就能轻易料定夺取汗位还需要十年时间?”
窝阔台好酒的天性也传染到了儿子们身上,无论是贵由、曲出还是阔端,都是酒杯不离身。曲出甚至在外带兵的时候也日日沉醉在美酒中。几个人的身体都说不上壮健。
“我们的对手可不仅仅只有窝阔台系啊。”宋义长的脸色随着说话愈加惨白:“拔都大王英武过人,察合台的几个王子又是野心勃勃,在实力没有充足之前贸然召开库里台,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
第四十回 校尉叠鼓制敌先(2)
“这件事情先放在一边。”郝经的语气里有了些不满:“但义长对大汗说的这一套似乎不合仁政的原则。国家平定金国不到三年,各地一片疮痍,百姓需要长时间的一段休养生息。别的地方不说,在金国的大梁附近杀死的百姓就超过了一百万,俘虏的生口也超过了四十万。整个河南地现在都是地广人稀,需要招募流民、开垦荒地,把田地重新经营起来。这个时候鼓动大汗发行交钞,种桑养蚕,烧窑造瓷器,岂不是让百姓片刻得不到休息的机会了么?”
宋义长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今日大汗见的并不是我一人。在见我之后,他还接见了来自西域的畏兀儿商人奥都喇合蛮,您也在现场,一定知道大汗接见奥都喇合蛮是为什么。”
郝经登时作色,喝道:“还能有什么好事?他们将天下课税的扑买额度从一百一十万两银升格为二百二十万两银,只是为了扑买到天下的课税专权。”
蒙古初起漠北,虽然兵力雄强,但在其他方面就似刚刚脱离婴儿状态一样。他们对私有财产尚未有明确的概念,自然也就谈不上如何深刻的理解中原复杂的赋税体系。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大臣提出汉人无用,要将中原汉人全部驱杀辟中原为草场的计划。
正因为这样,所以当有汉地商人提出扑买天下课税的概念时窝阔台觉得非常高兴。将课税之事完全外包给商人们去做,自己只负责收钱就可以。这正符合蒙古人一贯使用的办法。要知道蒙古人原本?
?不善于经商,而他们远派到各国的商队都是由乃蛮人和畏兀儿人组成的。
最先的时候,汉地和契丹的商人们提出用一百四十万两银的价格扑买天下课税,后来耶律楚材在朝堂上奋力争辩,说此时战火未息,用这么重的税收来加到百姓的头上无异于自取败亡。后来最算核定为一百一十万两。
这次觐见大汗的西域商人奥都喇合蛮一开口就将扑买的价格提高了一倍。这让窝阔台大汗惊喜不已。要知道他刚刚还在跟汉地的书生宋义长讨论怎样用交钞来弥补大汗的亏空。转眼就有西域的商人能够让来自中原的赋税翻倍,这对于蒙古大汗来说,不吝于是天下掉下来的财富。
“有什么值得庆贺的,”郝经恨恨的说道:“这笔钱最终还是要出到百姓头上。我去问那奥都喇合蛮有什么增加税赋的妙法,你知道他怎么说?”
“所谓增加税赋,无非八个字,巧立名目,巧取豪夺罢了。”宋义长果断的说。
“没错!听奥都喇合蛮说道,他准备在人头税头上,别开一种生口税,不光是男丁,就连刚出生的娃娃,老老幼男女,只要能出气的统统交税。又在渡口舟津之外,别收过交税、过路税,又收城门税,出城税,池塘税,山泽税,凡是能想到的地方,统统课税。”郝经愤愤不平的说道:“天下苛政,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吗?”
“但是大汗觉得欣喜。”宋义长毫不留情的说道:“大汗不会听的进任何劝他轻徭薄赋的意见的。除非是耶律楚材这样的被先代大汗就信任的重臣。如郝先生你这样的人,若是提出消减赋税,可能当场就被大汗下令处死。如是我这样第一次面圣的年轻人,就更加微不足道了。”
“于是你就巧言多变,哄骗大汗生产瓷器、茶叶等奢侈之器,完全不顾及百姓死活!”郝经说道:“这算是什么圣人门人门徒!”
“先生以为我是在为百姓们增加负担?”宋义长冷笑道:“人道北方大儒名不副实者十之**,今日看来,果然不差!这些东西不管如何诸王贵戚总是有需要的。如果不能为本地百姓生产,一者只有南下南朝去抢掠,一者就是跟南朝做生意去购买。南朝百年基业,攻略非一朝一夕,而且损兵折将,北地的百姓一样要供应军需,千里转运,死者在道边络绎不绝。如果要跟南朝做买卖,就如我在堂上说的一样,只会落入了南朝的陷阱中。”
“只要精心培育数年,将北地的物产丰富起来,不但官民两便,也不用仰仗南朝贸易,那时候两国维系长久和平也罢,全力南攻也罢,再也没有掣肘的地方。不过,“宋义长的笑声突然变得有些阴险:“那时候就轮不到窝阔台和他的儿子们来享受这成果了。”
郝经沉思一阵,宋义长的说法无非就是忍耐劳苦数年,然后图长久之计的意思。他并非不明白,但北方十路刚刚才获得和平不久。尤其是最精华的河南地,刚刚在蒙古大军的洗屠下度过了数年最艰难的时光,这时候让他们重新背负上各种徭役,他们果真能够承受吗?
“这些话你明日自己跟忽必烈大王说吧。”郝经说道:“明日大王要亲自送旭烈兀大王去西边增援拔都的远征军,你一定要仔细跟他解释一番,我等君臣之间终究不要留下隔阂,只有上下一心,方能成就万世大业。”
宋义长应了一声,说道:“明日我会跟忽必烈大王好好谈谈,谈完之后我也要离开了。”
郝经又一愣:“先生又要去哪里?”
“我要随大军去一趟会州。”宋义长说道:“每次南征都将各地的儒生无差别的杀掉,这一次我要亲自去会州,争取为郝先生从虎口里夺出几个读书人出来。”
郝经恍然大悟,说道:“这倒是一件正经事,曲出大王这一支军马,我已经委托姚枢随军搜集读书人,正愁西路大军无人随军,先生若是能代我走这一趟最好也没有了。”
宋义长笑道:“先不要高兴太早,我听凤翔来的军士们说了,那会州的守将郭虾蟆骁勇非常,说不定这一去我也会把性命折在会州城了。”
郝经哼了一声:“那郭虾蟆已经是冢中枯骨,不过仗着会州城池坚固苟延残喘而已,等这一次大军再去,必然能生擒他献给大汗。”
“如果是这样自然最好不过。”宋义长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窗户,月亮在广袤的草原上皎洁如水,照在漠北的月光,这一刻也一样照在遥远的京湖吧。白翊杰的托付自己到底能不能顺利达成呢?
郑云鸣从梦中惊醒过来。
梦里的襄阳城千疮百孔,他的身边尽是背嵬卫队血肉模糊的尸体,白翊杰染血的羽扇扔在地上,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能够在城墙上站立的守军已经寥寥无几,城下的蒙古大军俱都是黑衣黑甲,如同泰山一样缓缓的朝着襄阳压了过来。
他想大声传令,但是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叫出声来。带着血腥味的寒风从面上刮过,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迷惘中只见秦武站在城头上用一支长矛比划着,大声叫道:“开火!全部给我开火!把鞑子都给我赶回去!”
不能开火!距离太远了!郑云鸣挣扎着想要说话,却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半个字。一片静寂中守兵们奋力的将最后几支木将军炮推到雉堞前面。
巨大的轰鸣声和黑烟让他觉得双眼一阵发黑。
惊醒过来的郑云鸣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他惊魂未定的侧转了身子,映入眼帘的是赖如月那芙蓉般沉睡的脸庞。
她躲在丝绵锦被下悄然如梦,长长的睫毛跳动着,轻轻的呼吸声香甜悦耳。莲藕一样的玉臂还挂在郑云鸣的胸膛前,丰满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嘴角微微扬起,仿佛正沉浸在甜蜜和幸福中一样。
虽然还没有正室入门,毕竟郑云鸣也是一个有家的人了。
他望着身旁活色生香的美人,脸上不自禁的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良宵苦短,任谁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早起。就算是从小勤修圣人之道的书生,遇到温柔乡的时候,也跟凡人一样难以抵御。
郑云鸣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响声。那是一声清脆的弦响。韩锋正站在院中,箭袖扎巾,朝着一百五十步之外的靶子一箭又一箭的开弓。
韩锋离开家乡前只接受过父亲一点关于弓箭的指导。虽然天生神力,但其实在遇到郑云鸣之前他几乎不会使用弓箭。好在此子知道弓箭对于当代战争的决定性作用,自从跟随在郑云鸣左右之后,一直勤修苦练自己的射术。而秦武、陆循之和彭满等军中弓箭名家也都倾囊相授。但无疑的,对他的射术影响最深的还是赖如月,或者说,是郑赖氏的射法。
韩锋略一扬手,郑云鸣几乎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一支破甲箭嗖的从弓脊处飞跃而出,径直射中了靶心。
赖如月的射法军中诸将都有所不同,其最大的特点便是射箭的动作特别迅速,其快捷无伦,几乎使得射箭如同连珠一样,只见韩锋快手如电,抽箭、搭弓、拉弦、射箭动作一气呵成,他身为男子,当然不可能有赖如月那样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