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算是打过了招呼,懒得再理会胤祯,径自离去。
胤禩把胤祯拉到堂内坐了,自己已是虚汗出了一身,缓了口气,才道:“这次的事,我算是想透了,怕皇父心内也如明镜一般,只是借了时机挫磨我。看如今,皇父与我父子之情…,只怕淡得紧,而我也是再成不得事。以后…,八哥约是要仰仗着你们了。我也别无所求,能安然度日就好…。”胤祯越听越觉不是滋味,却又不知从何安慰,只得重重叹了口气:“八哥万不能心思太重,别人我说不好,弟弟总是惟八哥马首是瞻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 父子兄弟 (十三)
康熙五十四年腊月,康熙亲往遵化拜谒孝陵并暂安奉殿,携礼部尚书王掞、工部尚书王颛龄、内务府总管马齐、皇十二子胤祹、皇十四子胤祯等五人同行随扈。近些年来,国事虽不纷扰,一个储位却令康熙殚精竭虑,诣陵次数少之又少,便来了也只往先帝并太皇太后处告祭,并不巡幸至自己陵寝处,自王顼龄任工部尚书以来,今次还是首遭。
康熙所定万年吉地,位于京西遵化县境,附顺治帝孝陵之东,依山势以次建造。康熙十三年仁孝皇后崩逝,陵址已勘定于昌瑞山东麓,按理便应依典制营建帝陵,然时逢三藩造逆,军需浩繁,民力维艰,陵寝修建之工一度搁置,只有地宫先行修建,用以奉安皇后。其后随着孝昭、孝懿两后奉安,三十四年间,陵寝也都逐步增建完备,倍具恢弘之象。
陵寝所在,山势辽阔坦荡又夹流间错,群山环抱,锦屏翠障,意象雍容。身后所依,乃是顺治初年所定名的昌瑞山,主峰山麓处正是孝陵,康熙陵寝便随在东面侧峰上。昌瑞山背北朝南,引燕山余脉,诸吉咸备,前有朝山金星山,端拱朝揖,立于牌楼门前,仍可一眼见出两侧重峦叠嶂的山势,地出西北,势尽东南,左辅右弼,将这一爿辽阔坦荡之处环拥拱卫起来。松柏郁郁葱茏,掩映着或砖或玉,金瓦红墙的牌楼、宫殿,清风过处,益发显得山气之肃穆尤重。
皇帝驾幸,陵内关防自然好生整饬了一番,纵然是在此处,也并不乏天子仪仗,前呼后拥,蔚为壮观,神道也就做了陛道,君臣一行前行不多时,冲入眼帘的便是四幢汉白玉望柱,携云镌龙,冲天之势,赫奕章灼。望柱环绕着中央一座方形台基,两侧各有一方正待打磨的大石额,康熙望着已初具祥云、瑞兽纹样的碑额,问身侧人道:“这个是比照孝陵的圣德神功碑造的?”王顼龄跟进两步,躬身回道,“孝陵碑高有三丈余,此处的按工部所定,碑身主材高为两丈,总高不及孝陵。”康熙不置可否,王顼龄略一想,约莫猜到康熙所想,随即补道,“按制,大碑亭同陵寝一同修建,碑刻则由嗣君恭立,大行皇帝身前不立,其所造样式,镌刻文样等,一体依陵寝规制,附从孝陵,并无僭越之处。碑身主材尚未到,因而此处只是半工模样。”
康熙点了点头,随意吩咐了声“记档”,便转而绕着台基踱了一圈,抬目远望,只见重楼巍峨,建制基本与孝陵相同,遂一指四周,问道,“朕看,此处差不多也可以完工了罢?”“里边多处皆已告竣,只余部分还待增补修葺。大碑亭在外是最要紧的一处,现下凿磨的乃是碑额,只待到碑身主材运到,同那边的碑座嵌合在一起,外修罩亭,神道轴线一道的外部工程便可告竣。”王顼龄一壁答着,一壁令其余两个陵寝官员头前带路,引着圣驾沿五孔桥登级而上,又仔细奏道,“皇上春秋鼎盛,这陵上的工程自不须急迫赶工,臣的意思,各处多加完备,不须糜费银项,仍可格外做精细些……”
五孔桥以汉白玉为主材修建,稍偏于大碑亭左侧,正对前方牌楼门,依山势蜿蜒而上,始终位于地势中线之上,步换景移,乃是与寻常帝陵不同处。康熙立于桥端高点,视线可仰观昌瑞山形胜,平视可与远处牌楼门正齐,康熙一手扶上汉白玉石栏,远望了一刻,方回头扫一眼诸臣,笑道,“朕看了修的不错”,又转对王顼龄道,“朕记得,原先工部说,修孝陵的五孔桥甬道,只花了一千五百两,这堂官做的也忒抠了些。陵寝之事干系重大,宁使价值宽余些,务令永远坚固为善。虽然当年是国力艰难了点,也不须如此,相比如今,你的差使倒是好做些?”
胤祯一直随在一旁,好容易得了个话缝儿,便紧着插了进来,“孝陵初建之时,工期紧迫,那时候工部不得已拆了些北海宫殿的砖石、栋梁填做孝陵工料,料都是好料,所费自然不多。待到后头真正修葺起来,找些旧存砖石充用,耗费是少了,却不顶事。可见银钱上还是省不得的,早日完工岂不更好?”这几日随扈,他很是费了番功夫讨得皇父欢心,父子间相处久了,彼此的脾性也便摸得透了些。
王顼龄略有尴尬,斟酌了一番言辞,回道,“皇上的意思,臣等知道。皇上曾有明旨给工部,孝陵之工,不得以节省之故草率修理,这些年户部充裕,臣的差使自然没有为难之处,更不敢有所轻忽,凡各处有应支之项,臣自当报户部对销,如今主体工程基本告竣,也不需多耗国帑了。臣的意思是,我朝陵寝营建章法,自当依孝陵为范式,只是起先沿袭前明之处甚多,臣等以为仍有更改余地,且国初典制尚需逐一完备,皇上德泽有年,陵寝规制上,便可容臣等再做详堪增补,以为后世成例,只是……仍需时日。”
“怎么?”康熙似乎没怎么听明白王顼龄所言,只是笑笑道,“朕如今也是躁性的很,凡事都急于看个样子,你们该怎么办怎么办罢。走,前头看看去。”说罢,背了手缓步前行。后头剩下作难的王顼龄,一众人等跟了上去,马齐望见王顼龄递来求助的神色,一时会意,遂跟上两步到了康熙身侧,小声奏道,“回主子,奴才也是这个意思,这并不是面儿上银钱的干系,恐怕时日也赶不得。而今典章朝制,较康熙初年修的会典都多有变动,陵寝之制,也当一体成例。”
听康熙“嗯”了一声,马齐对着前头的牌楼门一示意,继而道,“况天**室,非壮丽无以重威,精细方显完备,原本的龙凤门只有三门,奴才等将之改做牌楼门,加高增广,做五门进出,其势更为彰显。如此处工程还有多处,营造司和屯田司各有督工的地方,也都循着这个意思来办差,经年如此,一时改过来怕也有不便。奴才同王顼龄算过,待到各处都营建完毕,大约还须一二年的功夫。所以,还是得请主子允准……”他如今担着内务府总管的差,不论今时当日,为陵寝规制之事,他与王顼龄都多有相商,此刻自然没有理由置身事外。王顼龄说的固然在理,但终归碍着十四阿哥不便相驳,马齐久侍御前的人,句句说在康熙心坎上,对胤祯也没那许多顾忌,话说的也更直白些。
第三百四十四章 父子兄弟 (十四)
康熙、马齐、胤祯三人行在众人之前。康熙马齐君臣二人说笑,胤祯随在后面,听着自己的见地被驳,自是心下不虞,然而康熙已是不禁笑道,“你将话都说成这样了,朕哪还有不准的理儿?”前头高耸的冲天牌楼门已是遥遥在望,步下未停,康熙又随口道,“皇考大行之时,正当英年,奉安梓宫亦显仓促。而朕这处陵,一则是仁孝皇后逝的早,陵墓得督导建造有年,而朕在位时候又长。”言语之内已是带了几分打趣:“修陵的功夫倒是没耽搁,却也难为你们修的精细。只是旷日数十年,朕身后可不免要教人骂一个不惜民力了,你们说呢?”
“适才马公不是说了,这建制,自国初就有详例,陵寝规制也都是沿孝陵之法,遵祖制而行,皇阿玛德泽有年,前后数十年间也只略加修缮而已,哪个不晓事的就敢毁谤君父!”胤祯到底年轻意气重,也不知乃父究竟之意,脱口就答。马齐错后康熙两步,此刻也不接胤祯的话,只是拱手随笑道,“主子英睿,这份功业,自应铭刻在圣德神功碑石之上,奴才可不敢应承主子方才那番话。万年之后,史笔自有公论。”
康熙却是这时住了步子,停了片刻,“噗”地一声笑出来,点着胤祯笑骂道,“朕看,你才是个不晓事的!”二人不过随意说说,马齐自然也含了奉承的意思在里面,岂料胤祯实在认了真,急道,“皇阿玛圣德,昭布海内,便是民间随处问问,处处都只有感戴的,何来此等无父无君之徒的信口雌黄?若是皇阿玛心忧身后,儿子以为大可不必,这等悖逆之语,便是日后嗣君,也定是不容的啊?”
“嗯?”这一时,康熙目光忽而变得深锐起来,这样的情境,马齐极是熟捻,不禁心中一凛。一个‘嗣君’二字,便足以令皇帝瞬时转了心绪。皇帝老了,非但易喜易怒,更多疑猜忌,马齐自觉那一番坎坷磋磨之后,再得皇帝信任已是万难,况又遇着这等忌讳敏感之事,是以并不敢多说多做什么,立在当下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胤祯目光与康熙一碰,也是心下骇然,望着皇父惴惴难言,一时自悔冒失,二来心急火燎地搜肠刮肚,寻着找补之辞。胤祯怀忧揣惧,心下惶惶,康熙自然全然看在眼里,看了他一时,已然是目光一松,多了几分玩味在其中,“你倒说说,你上哪儿见着那么些‘感戴’的万民去?”
“儿臣,儿臣奉旨随扈……”,胤祯憋红了脸,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儿臣除了奉旨随扈,也只在京城里,但能见着的,都是些蒙古王公们。蒙古诸部与我满洲世代联姻,这且不说,就连青藏诸部,也莫不宾服皇阿玛威德……”胤祯颇觉委屈,既不敢公然顶撞,又不敢做的太过,只得小声又补了句,“儿臣这也不是信口奉承。”“你倒能辩!”康熙斥了一句,说着,冲马齐摆摆手,马齐会意,便一拱手,只余了他父子二人缓缓前行。马齐走后,胤祯听着康熙语气不善,跟在皇父身后,也不敢再说,二人各怀心事,直过了高耸矗立的牌楼门也浑然不觉,走了没两步,只听得康熙道,“你知道什么是威德?那是人心!你当朕惧的是名么?朕惧的更是人心!”这句似问非问,胤祯一时也不知如何奏对,想了想,快走两步停在康熙跟前,垂手悚然道,“儿臣不知什么人心,儿臣只知皇阿玛。儿子自知浅薄,还求阿玛息怒。”神道碑亭前,康熙久久地盯着胤祯,胤祯被看得心中发毛,他不知道,只适才这一句话,便足以触动乃父的心肠。一时间,千般心绪都在康熙的心底过了一遭,眼前这个儿子虽不是他最为钟爱的,然鲁莽归鲁莽,却也有几分忠恳良善,有今日这一句话,似也可托付一番重任罢?“朕若是把大将军王的位置给你,你当怎么想?”“皇阿玛?”胤祯当即怔愣了一下儿,吃吃问道。“朕问你怎么想?”依着康熙的脾性,如有此问,十有八九便是属意于自己。对于一向将大将军王位等同于储位的胤禩一党来说,胤祯的心思也不例外,只是他万没有想到,一番似犯了大忌讳的“储君”之论,一句惟皇父之命是从的话,自己在这么个鬼使神差的时候说了出来,而这个人人争竞的位子,便如此这般容易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突如其来的喜悦,实令他喜不自胜,胤祯原就聪颖,经此一举,少一思索,自然就明白过来,什么才是获取圣心最有效的手段。“皇阿玛”,同样又是碑亭,胤祯忽地跪了下来,郑重叩首道,“儿臣定为皇阿玛在圣德神功碑上添上青海之功!”
远处,王掞、王顼龄、胤祹三人跟在后头,胤祹正扯着王顼龄问各处情形,惟是王掞一路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此刻见马齐回转,心知必然有事,却又不便相问,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也彼此心照不宣地作了一道。待到一行人皆过了三路三孔桥,神道依山势,复又回到了最初的轴线上,君臣等会齐一处,过了隆恩门,便可见坐落在汉白玉石阶上,重檐庑殿顶的隆恩殿。王掞着意看了看此刻侍立在康熙身侧,面色却颇显怪异的胤祯,不禁生出些犹疑。
隆恩殿内,康熙打发了几人去东配殿歇息,独独留了王掞侍驾。那日朝会,王掞并没能将预备好的奏本拿出来。原本一件想来极为可行之法,不料六部堂官竟无一人附和,这令他寒心之余,也生出了不少忧惧之情。一路随扈而来,其余人等皆言笑晏晏,惟独王掞甚少言语,眼下康熙独留了他,看似要这么个地方召对,王掞不禁莫名地心怀忐忑起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 父子兄弟(十五)
王掞默不作声地随了康熙入内,见康熙升了座,当下就要行下谒见礼去,被康熙一挡,又命顾问行赐座,王掞显着有些惶恐,待谢了恩,君臣二人方才正经说起事来。王掞斜侧着身子坐了椅上,略略抬头,见康熙面色极肃,并不似先前模样,便心知不善,正琢磨着皇帝要与自己说些什么,上下不知所措间,康熙已然沉静一会儿,道,“李光地的身子骨愈发不好了,昨儿在路上又收着他一份告假的折子。都到这个年齿了,平日里动动腿脚,朕自个儿都觉着不济事,以己推人,朕也不忍再支使着你们替朕辛勤办差。前头温达殁了的时候,就空了个缺没补,等到明年头上李光地再一告假,内阁里头,还是要补两个人进来的,要么把王顼龄补进来?”
王掞听是皇帝为这事垂询,颇觉意外,细一想,便觉有诸多不妥处,忙欠身正色道,“臣等蒙主上深恩,体恤辛劳,若这身子骨还能办差,自当竭尽犬马,岂敢有倦怠的心思?”王掞言下一顿,略有尴尬道,“只是阁臣之选,臣也算新进,这……并不敢置喙,全赖皇上乾断。”康熙摆摆手,呵呵一笑道,“话不是这么说,外头陵上督工之人还知道要爱惜民力,不使重役于一人,你们都是随朕几十年的老臣,朕又岂能不爱惜。”“臣……”王掞还要再谦,却见康熙一臂抵在扶手上,两手随意一合,笑道,“眼前这几个人,哪个不是新进?萧永藻入阁还算早,却也不是个能担纲、有定见的人,你跟嵩祝都是同时候进来的,问你问他也都一样。”
王掞无法,只得硬了头皮,站起来一揖,直言回道,“臣不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