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上弘昌,回头再有人借着这事儿砸到十三弟头上,一顶怨恚君父的罪名扣下来,他再吃着挂落,我可当真万死难辞其咎了。”
胤禛说到这里,索性连茶碗也撂了,重重地在炕几上一磕,“咚”的一声,乌喇那拉氏不敢多话,欲言又止地跟那儿只是干坐着,满脸的尴尬。不一会儿,便又见苏培盛转了进来,乌喇那拉氏刚要问他,还没开口,这厢胤禛就顺着福晋的目光瞧见了,转脸过来,是益发地神色不善,他只道弘时又在闹腾些什么,心里又窜了几分火头上来,便立时发作在苏培盛身上道,“你还没去传我的话?”
苏培盛进来前就满心里揣着忐忑,这会子趴在地上,又叫胤禛唬的一个激灵,忙磕头回道,“回……回主子,不是……是十三爷来了……”苏培盛进府里头十来年,深知胤禛的脾气,待近身伺候的人本就规矩极严,一干子人犯了错,即便不是自个儿的事儿,也不许多做口舌分辨,更何况眼下这位主子爷正赶在气头上。
乌喇那拉氏瞧了一眼胤禛,再看了苏培盛,佯斥着打了个圆场道,“王爷问话,什么是就不是的?你成日介在王爷跟前伺候,哪来的这么副躁性?还不去请,一点不见长进。”这才又对了胤禛,起身敛衽,“既是十三爷来了,我这就下去了。三阿哥的事儿……自然是王爷做主,妾不敢多嘴,王爷是他阿玛,不管怎么着也总是为了他好……”胤禛看着福晋一脸的忧色,“嗯”了一声儿,只是道,“你先去罢。”
“四哥!”胤祥一身银底暗花的福字纹夹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只是眼见着一脸的肃容,到胤禛跟前正经就要行礼。胤禛早已起身下炕,赶忙扶住了,“快免了。”将胤祥上下打量了一通,才微微点了点头,言语中带了些探究道,“恩,腿脚看着才好些,又折腾这些个虚礼。你今儿怎么来了?”胤祥本摒着的一脸肃穆,这会儿也换了些许笑颜,坐了胤禛对面,“只许四哥瞧我,倒不许我来瞧四哥了?”说着,胤祥朝外指了指,“我今儿来是替我侄儿求情来着,就看四哥允不允了……”
“这事儿你甭管!”胤禛一挥手拒绝了,不容他再说。侧过身子。正巧看见苏培盛份奉了茶水过来,遂皱了眉,提着声看着胤祥道,“你是今儿撞上了,还是什么人找你说项去了?”“我哪能上四哥家毁篱笆来?”胤祥瞟了一眼直哆嗦的苏培盛,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教他下去,这才复了郑重,对胤禛道,“您也甭瞒我,弘昌那逆子都回了我知道,也就是他撺掇的才有这么多事儿。弘时年轻,你就饶了他这一桩,倘若四哥一定不肯留情面,我也只好先把弘昌那个混帐送去宗人府领罪了。”
“总有哪天,我这府里头的内务,统统要教你管了去!”胤禛拿他无法,只得使着气性叹了一声,“你说你这是何必?我亲眼瞧见的,不干弘昌的事。”“他两个既是兄弟,闯了祸,总是一同担待。这个道理,我早在十年前……”胤祥一时触动衷肠,旋即便住了口,岔开了话题,一味只劝着胤禛道,“四哥,你这也是有些小题大做。谁人背后不说人?私底下非议两句,你教训一番也就是了,怎么就闹到非送宗人府不可的地步儿?”
“你说的轻巧!”胤禛冷哼一声,“怎么你还嫌我对他过苛了?他们几个就是浸在蜜罐子里不自知。想你我兄弟,自幼承皇父严教,成日介在皇父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何敢行差踏错一步,几时像他这等无法无天?”
“可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总是教为先,惩在后。弘时是您的长子,万一事挑大了,弄到皇阿玛面前,您脸面上也不好看,况且……”胤祥劝着劝着言下一顿,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门外头,略低了声道,“福晋无所出,你那几个小阿哥年纪还小,一时半会也辩不出个贤能来,他们额娘身份又略显不足,将来皇阿玛立雍王世子的时候怎么办,难不成让弘时背着这事儿么,你就不替他想?”
胤禛闻言,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内来回折了两圈儿,好半晌才在胤祥跟前站住了,皱着眉头道,“前些日子我进宫请安,皇阿玛允了过些时候再幸圆明园……午间陪膳的时候,说到几个小的身上,皇阿玛有意无意地透了句话,说是预备在年前给三哥和五弟册立世子。”
胤祥的眼中先是闪过一瞬的落寞,旋即又被欣喜代替,由衷道,“皇阿玛驾幸,那这是好事呵?也省得总是去三哥的熙春园让他锦上添花。世子的人选倒也在意料之中,五哥并无嫡出,那就是弘晟、弘昇两个了?”胤禛有些复杂地看一眼胤祥,胤祥立时回过味儿来,抚案惊问,“怎么,偏生就跳过了雍王世子,难道皇阿玛他已是定了四哥您——”胤禛无声地摇了摇头,“我实在有些也看不准皇阿玛的意思,我总觉得他如今时时处处都对我存了考较之意;哎,弘时偏生又是个不争气的,皇阿玛另有所虑也未准;天心莫测呵……”
第三百六十四章 风云渐起 (十)
同在这时,胤禟也刚巧到得胤禩的贝勒府。内苑中,管事太监阎进亲提着盏灯笼,躬着身子在胤禟身旁小心引路,到了后院正寝前,阎进住了步子,陪笑道,“奴才说的不差吧,九爷您瞧,主子八成这会儿还在兴头上呢。”胤禟望了望里间的灯火,又打袖口中拈出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阎进,点着他手上的玉扳指道,“去换个戴戴,要水头儿没水头儿,要材料儿没材料儿,没的出去给你家八爷丢人。”阎进喜不自胜,忙紧着就地磕了两个头,轻巧道,“奴才谢九爷赏。”
里间胤禩正在案上悬腕挥毫,只是远处瞧着,屡屡是收笔回锋的一勾,倒像是练字儿的动静了。胤禟挑开帘子一进门,不妨正瞅见这一出儿,门口随意打了个千,便冲着胤禩嘻笑道,“哟,八哥今儿哪来的雅兴?写字儿赏人呢?”“埋汰我呢?”闻言,胤禩头也不抬,提笔在暖砚中蘸满了墨,顺手将方才写的几个零散的字都叉了去,这才取过手边的巾子擦了擦手,淡淡道,“这不是奉旨多练练么。这笔字,还不及你的拿的出手去,尽显眼了!”胤禩这次尾音磕地极重,显见是极为不悦的意思。
胤禟兜头吃了一句碰,倒也不恼,走近了案旁,只是就着胤禩用过的巾子拭了拭手,近前两步看了笑道,“哎呀我说八哥,您也忒实诚!皇阿玛叫每天写十幅字进呈,原就说说罢了,他哪有那个闲工夫天天看您字儿的进益,还当真自个儿上手抄呢?找个人替了不就完了么。”说着,不由分说地扯着宣纸一角,就要将案面给拾掇了,这厢胤禩却是一手按住,冷冷道,“别动!”“又是哪个惹了八哥的恼,引得八哥这般气性…”胤禟觑着胤禩颜色不好,略一想,遂赔笑道,“哦,原本请了十弟过来,可他家福晋新丧,借着这事儿躲清闲去了,怎么肯来?我看他这些年,那不冷不热的性子是越发不着调,脑子里想什么呢那是……”
“少跟我这儿使心眼子!原本他就是个清贵王爷,单凭那丹阐贵戚的依仗,就到底不肯跟你我这儿搅和在一处,你甭拿他来搪塞我!”胤禩肚里憋着火,这会子看着胤禟这幅笑模样,越发沉不住气,索性发作开了道,“我如今是闲人一个,不过见天写几个字娱己娱人,跟家里待着,什么虽都瞧不见,可我好歹还能闻出些味儿来!你的人在背底下跟老十四图谋,什么‘我主子说,今日的大将军王,翌日的皇太子,都承我主子帮衬,必得听我主子几句话’这事儿你知道么?”又不待胤禟答他,径自将手中的狼毫摔进了笔洗中,指着胤禟骂道,“我倒看你敢说不知道?!我这地界儿福薄的很,不敢给你九爷添晦气。”
“八哥大病初愈,何苦来得这么大火气?”胤禟这会子心里已如明镜一般,自己这位八哥怕是心底犯了酸,微微一哂,只是走近了书案,随意坐在胤禩对面的圈椅上,自顾自掏出个白玉制的鼻烟壶,狠吸了两口才道,“八哥你听我说,我们也万没有瞒您的意思,就算将来十四弟能成事,弟弟几个也总是惟八哥马首是瞻的。”看看胤禩颜色缓了些,“再说了,有好些事儿,不是单听那起子下贱奴才嚼舌根子就做了准的,您就着这一方庭院,哪就能全跟明镜似的?西边儿富宁安也说老十四好你知道么,还有,皇阿玛没打算封老四的世子你知道么?八哥,听兄弟给您禀完了,您再骂我也不迟。”
后头一串话说得胤禩直打愣,自他大病之始,便每每在惊疑中度日,原以为以退为进的赌上一赌,能换得皇父几分垂怜,岂知父子嫌隙甚深,二人屡生龃龉,最近便又是一桩新的:康熙原觉得此前自己碍着忌讳,在胤禩病中强令他移京未免过分,特是遣人过府传谕,有‘尔疾初愈,思食何物可奏朕知,朕此处无物不有,但不知于尔相宜否,故不敢送去’的话,可胤禩这般心思之下,听了又如何能知康熙真意,一来有心试探一番,二来也实在当不得那些个词句,当即赴宫门谢恩,又奏请皇父免用‘不敢’二字。岂料康熙见此大为不悦,见也不见他,当即便传谕诸皇子,申斥胤禩本性多疑,用心不正,没事儿找事儿地故生事端,胤禩只得再上一道谢罪折子,此事方才作罢。如此一来,父子之情已然到了这个份上,如何还能再有什么转寰的余地,他自知于这等求不可得的恩眷,实在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便也息了这番心思。加之他身子本来就弱,又得了这一场重病,这些时日自暴自弃地闲居府中,他如何知道外头具细情形?
原本听了家人传回来的几句口信,心浮气躁地找胤禟问罪来的,可这会子被胤禟一顶,自家反倒先泄了气,想到此一节,胤禩不免开始自嘲起来,道,“我也知道,我如今是个彻底的破落户,也没指望挡着你们封王拜相的路,若你们还拿我当哥哥,就听我一句劝,眼下情势已是尽好了,那便见好就收。老十四如今掌着兵权,本就有人诸多眼热,蜚短流长,若还这么不知检点,真要出了事,你们后悔莫及!”说着,又深深看了胤禟一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遭儿,道“我已然混到这步田地了,倒是也不惧再担些什么名声,就做个靶子也无妨,只要你们都好。可好歹有些事儿,人尽皆知了还瞒着我,到头来我竟不知道为谁担了罪名。你们可曾拿我搁眼里瞧了?”“八哥您想哪儿去了?没有的事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兄弟仨荣辱相依,进退与共,那顶帽子,不论最后落在谁头上,都是好的,您就不跟这儿争这一夕之长短了罢。”一袭话说的胤禟脸上变了色,心里头也置了气,起身在地上来回踱了两圈,转而又想想胤禩素来柔懦的性儿,就有这几句狠话,也不过是当牢骚发发罢了,当下站住了,语间也是少有的带了十分的诚挚道:“八哥,咱们兄弟几个,打小就投契的紧,八哥这些年,论才具,一直是我们当间的主心骨,您如今还须看的更深些才好。十四虽说是张致了些,可身边那帮奴才一味地逢迎,再背底下干些什么腌臜事,他也不定就都知道。”
第三百六十五章 风云渐起 (十一)
胤禟的一番话,虽使得胤禩心气稍平,可胤禩稍一思忖之下,仍是盖不住满脸的忧色,两手搁袖里揣着,侧了身子过来,对他道,“我是替老十四担心,眼下看着是风光了,可担的责也大!你不是不知道,他那点子本事,平庸的紧,连你我都不及,皇阿玛派他去还能看重他什么,不过一个血气之勇,又兼个无私心杂虑。眼下皇阿玛圣虑惟在西宁战事,就该是他尽心的时候儿。再说,朝廷还没让他打仗呢,不过统个衔儿,单做些场面文章就已经左支右绌了,你不规劝倒罢了,还撺掇他起异心?”
胤禟却是打鼻腔里哼出一声来,阴着调子回他,“你道是我撺掇的么?就这,富宁安已然逢人便夸说他是好王子呢!那些个督抚封疆,粘上毛比猴儿都精,见老十四这回得了这么大恩典,怎会去得罪他,光是面儿上的往来,也得做足了功夫。还有地方上那些受他正管的官儿,不定怎么个百般献媚呢,况且,时移事易,如今的老十四,自己个儿心里头就没有份念想儿?我的好八哥,你可把人心瞧的忒简单了。”
“怎么?”胤禩原是做惯了甩手掌柜,如今更是不知究里,信口一问,倒又激地胤禟没个好声气,“他如今是大将军王,再不是从前。顺着他的话或许还能听听,逆着他的话许就能立时翻了脸去。我听何图说,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姓张的瞎子来,几次进府给他算命,结果算出来是什么元武当权、贵不可言,当中还有九五的命数。这还不算完,在西宁人人皆知大将军王专好逢迎之人,乐听些奉承取悦的话。阿哥你是知道的,往日里何图在我们仨府里走动最多,最是亲信之人,客人如今连何图都亲近不得他,后来没法子,只得去找了几个秀给他刻了个碑,宣称民意呈了碑文上去,这方能见着他。”
见胤禩自顾沉默着也不说话,胤禟看出他心事,又哂笑一声,道,“招摇撞骗的神棍,不过讹他几两银子罢了,若没有人引见,他上哪儿知道这腌臜东西,他信你也信?”胤禩这方略回过神,问道,“你既知道这些做不得真,还说与他那些犯忌的话做什么,没得更让他信了这些东西。”
胤禟嘴上不说,回想以往,心里倒起了几分鄙夷,却也不点破,只是避而不答道,“比起他干的这些个没起子的事儿,我那还真是在帮衬他,哪里是撺掇他起异心,不过早做些预备罢了。我教何图往西宁军前效力,原也是图着为他襄赞一二,时常与他些好谏言的意思,谁想他却弃之不用。我不与他一般见识,又教传教士穆经远替他拉拢年羹尧,这总是不计前嫌罢,这当中的用心艰难,岂是说说就能体会得的?”
听到这里,胤禩不禁心中一动,皱了皱眉头,“年羹尧?他会听你们的?你可仔细着,万一不成……老四可是他正经的主子——”
“那也是皇上的奴才。当年老裕亲王还是噶礼的主子呢,可又怎么着了?”
“听着倒也有些道理……”
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