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崇尚恬静之意,康熙也每次都有批示,均是一个“好”字。胤禛不由得感叹,生在帝王之家,父子兄弟之间猜忌之深,实在令人寒心。
不过,也有让胤禛欣喜的消息传来,年羹尧无意之间为胤禛寻得了一位贤才,而且此人的到来也是胤禛绝没有料想到的。
第五十一章 初识愁滋味 (五)
这日,胤禛下了学,向师傅寻了个因头就溜了出来,直奔戴铎处,想和戴铎手谈几局,讨教一番。戴铎下得一手好棋,而康熙也十分看重皇阿哥在围棋方面的造诣,可偏偏胤禛并不精于此道,在别人让先的时候还是会输超过五目以上,为此没有少被太子,和两位哥子嘲笑,他憋着一股气,就想好好跟戴铎学几招,下次来个出其不意,让那几位再也笑不出来。
没想到刚刚摆上棋局,就见年羹尧急冲冲地进了院子,看到胤禛,愣了一下,急忙跪下请安。年羹尧经常在戴铎府上来来去去,是以家人看到也不禀告,由着他这么进了来。
胤禛瞧了一眼刚刚起身的年羹尧,没好气地道:“还请什么安啊,你这个年羹尧,早就扰了你四爷的安了。火急火燎地,又怎么了?你好歹也是圣人门生,怎么一点养气的本事都没有?”
年羹尧陪着笑道:“奴才不知道主子也在这儿,奴才的父亲想让奴才明年试着考乡试,奴才有一道破题始终做不好,本来就是想叨扰一下戴先生,请教一二的。只是刚才奴才半道上捡了个人,挺稀奇的,就急着进来,想向戴先生讨个主意的,进来得匆忙,冲撞主子了,请主子恕罪。”
胤禛挪揄道:“唷,长出息了,居然还能半道上捡个人回来。倒是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啊?”
年羹尧道:“奴才在往戴先生住处的路上,远远地就看到一人,头发散乱,衣衫零落,落魄不堪的样子,站在筒子河边上,看着就觉得他是有什么事想不开,大冷的天,站那还能有什么事?就让年六悄悄跟上去,果然,才一眨眼,那人就跳下去了,得亏年六赶到及时,给捞了上来。一问之下,还挺有意思,这就给戴先生带了过来,想问问看怎么办是好。”
胤禛笑道:“看来你不仅圣贤书现在读的不错,还学会了跟你主子抖包袱。既然起了头,就不能后面没个交待,给你主子一五一十地抖落清楚了,否则,看我怎么罚你。”
年羹尧到底还是有些少年的心气,当下便兴高采烈道:“主子,把那人救了上来,年六和他都冻得浑身哆嗦,奴才见了,仿着上回主子救戴先生的模样,把他们两个带去旁边的一家小客栈,让店主上成衣店买了两身干的让他们换上,又给他们灌了两壶烧刀子才算缓过劲来。”
戴铎这会子也笑了,道:“怨不得主子说你,你还真唠叨上瘾,平时看你一副沉稳的样子,怎么扯了一大篇都还是旁枝末叶的?快说正题儿!”
年羹尧咧嘴一笑,应了一声,接着道:“问了下来,才知这位居然还是戴先生您的本家,也算是家父的同僚,现在也领着侍讲学士的衔。不过,最近正好吃着冤枉官司,现下里罢了官,正候着处分呢,一时想不开,这才投了水。”
“哦?”胤禛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动容,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年羹尧道:“还是奴才把那位戴先生带上来,主子您来问吧。奴才把他留在门房里了。”
胤禛点点头。不一会,年羹尧便带着一位看模样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那人果然如年羹尧所说一般,虽然长得眉宇清秀,却愁云紧缩,发辫都松了开,下颌满是胡子茬,一副颓废潦倒的样子,穿着一件大一号的灰府绸挂面棉袍,脚下一双“踢死牛”的千层底鞋,这套行头,说贵不贵,说贱不贱,像极了一个账房先生。胤禛不由得有些好笑,明白这是年羹尧从成衣铺中好歹弄来得。只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连着长相一起,倒是看出那人的几分读书人的模样来。
来到胤禛面前,那人一撂袍子,跪倒在地道:“罪臣戴梓给四阿哥请安。” 胤禛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实在也想不出有这么一号人物来,便一抬手,道:“起来吧,听刚才羹尧说,先生吃了些挂落,究竟怎么回事,先生可方便与我诉说一二?”
戴梓闻言仿似动了衷肠,未曾开口,便眼角有泪挂落,胤禛不由得心中道:“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罢了,流什么眼泪?”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个文人,风花雪月多了,也难怪,也许真的受了诺大委屈也不一定。”当下安慰道:“戴先生,不妨的,慢慢说给我听就好,真要有冤枉,虽然胤禛现在自己未必帮得了先生,在能帮先生的人那里递个话还是可以的。”
听到这话,戴铎连忙向胤禛使眼色,暗示他不可把话说得太满,以免惹满帆上身,胤禛其实看到戴铎的颜色,但话已出口,又如何能收回,只能装做并未在意。
戴梓听胤禛如此一说,倒是慢慢平静了下来,道:“四阿哥千万别称罪臣先生,罪臣哪里当得起。罪臣是因为得罪了南怀仁和陈弘勋二位大人,被夺了职,目前正在家中听候处分,听罪臣一位在刑部的朋友说,定的是‘流放奉天’,罪臣一时想不开,才投了水。”
胤禛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得罪南怀仁的?再说,他不是几个月前已经过世了吗?”
戴梓道:“他虽过世,可却呈给皇上一道遗摺,其中参劾罪臣勾结东洋,罪臣冤枉啊,罪臣从来就没有结交过任何东洋人呐,何来勾结一说?”
胤禛紧锁了眉头,道:“这事听上去颇为复杂。南怀仁深得圣眷,死后也颇得荣宠,他告你之罪可是条大罪啊。你且坐下,说得详细些,待我们了解详情之后,再做打算。”
戴梓谢过座,便娓娓道来。戴梓字文开,祖籍钱塘。父戴苍,明末曾任监军,擅长军械制造,也是当时有名画家。戴梓自幼聪敏好学,自喜于书,无所不读,尤好兵家之言。按他自己的话说,抱经世大略,凡象纬、句股、战阵、河渠之学,靡不究悉。
说到这里,戴铎便插道:“钱塘戴梓,奴才以前倒也略有耳闻,他以神童著称,据说十一岁时就写下‘有能匡社稷,无计退饥寒’的句子。文采高远,久被江南士林称颂。戴先生诗作挺劲有力,绘画又尽采诸家所长,书法则兼有董其昌、米芾之神韵。还精通音律,曾参与纂修《律吕正义》。而且最难得他对治水也很有研究,以前河道总督于成龙就曾依据他所撰的《治河十策》修治黄河,卓有成效。另外,奴才还听说他熟悉天文,精通算法,是一个难得的博学多才之士,所以,戴铎颇为佩服,只是听说戴先生因公叙表,入朝为官,无耐从未有幸谋面,不想今日在此地得见。”
胤禛一笑,道:“原来戴先生果非凡人!”
第五十二章 初识愁滋味 (六)
听到胤禛如此一说,戴梓忙摆手道:“四爷过奖,羞杀罪臣了。”
戴铎却道:“四爷,其实戴先生还有一种绝技,实乃我大清一宝。”
“噢?就请两位戴先生细细讲来,我洗耳恭听。”胤禛饶有兴趣道。不想一听之下,心中大呼:这回算是拾到一个金元宝了。”
原来,戴梓最重要的成就是在火器研制方面,他曾研制成功多种火器,成为当时最著名的火器专家。他在其父的影响下,少年时就喜爱机械制造,曾研制成一种火器,能射击百步以外。康熙十三年,在福建的耿精忠响应吴三桂起兵叛乱,进犯浙江。朝庭派康亲王杰书为奉命大将军,率清军赴闽浙征讨耿精忠。戴梓弃文从武,以布衣之身从征,直言愿为王陈天下大势如指掌。在军中,他向杰书献上了自己发明的“连珠铳”。“连珠铳”又称“连珠火铳”,是一种后装、滑膛、单发的燧发枪,但它能预贮弹丸二十八发,并使装填弹丸与击发联动,从而简化了装填手续,大大提高了发射速度。此铳形若琵琶,凡火yao铅丸,皆贮于铳脊,以机轮开闭。其机有二,相衔如牡牝。扳一机则火yao铅丸自落筒中,第二机随之并动,石激火出,而铳发矣。计二十八发。火yao铅丸乃尽,始需重贮。装备军中之后,杀伤敌军无数,康亲王为此大呼痛快,称为此铳故当浮一大白,随以戴梓为参军。
康熙十五年,皇帝以收复江山城有功,破格授予戴梓四品道员衔。耿精忠叛乱平定后,戴梓又随杰书到了北京,又受到了康熙的召见。康熙知其能诗善文,就任命他为翰林院侍讲,与高士奇同时入值南书房。不久,又改值养心殿,得以随侍君王。戴梓原以为自己拳拳报国之心就此能够实现了,却没有想到,正所谓“成也此技,败也此技”,厄运竟然也是因为他的火器研制而始。
康熙二十五年,荷兰国王遣使来华,进贡方物,其中有一样名为“蟠肠鸟枪”。戴梓奉康熙帝之命,很快就仿造了十支,由康熙帝回赠荷兰来使,引起满朝啧啧称奇。康熙为此还赏了戴梓一件黄马褂。大概引起某些朝臣的妒嫉,毕竟那时能有幸被赐黄马褂的都是些有不世军功在身之人,或是勋戚重臣,其他大臣得之甚少,更别提只是一名四品道员了。当下里就有私议,说戴梓不过是有些‘奇淫技巧’而已,焉能当得如此厚赏?后来,传教土比利时人南怀仁,时任钦天监监正,工部右侍郎一职,于所有来华洋人之中,恩宠最重。有一次,南怀仁向康熙夸耀他们国家发明的“冲天炮”(又称“子母炮”),康熙闻知,大叹此炮利害,当下命南怀仁仿制,但南怀仁穷一年之力,费银数万,也没有制造出来。戴梓听说之后,只用了八天就造成了。康熙十分高兴,亲自率领大臣去京郊丰台大营试射。试验时,果然威力巨大,只见该炮“子在母腹,母送子去,从天而下,片片碎裂,锐不可当”,康熙便把这门炮封为“威远将军”,并钦赐红衣一幅,盖于炮身,并下令把戴梓之名也刻在炮身上,以留纪念。
只是没有料想,戴梓筑炮之举也深深得罪了南怀仁。此时,正巧有发生了一桩事情,有名工部司员,叫陈弘勋,是明末张献忠养子,投降清朝后入了汉军镶蓝旗,有封了个从六品的小官。此人最最无耻,恰巧有一次,被他撞见倭人因冲天炮一事有意贿赂戴梓,向他购买冲天炮图纸,因而发恶念向戴梓勒索,戴梓当然据理拒绝,于是两人发生互殴。戴梓虽是文人,但常年习武,身手敏捷,因此这场架当然是陈弘勋吃亏不小,被揍得鼻青脸肿。之后,陈弘勋越想越恼,于是反诬戴梓,因其官卑职微,不得单独上折,于是便递了个夹片给南怀仁,南怀仁本就存着心思要寻机报复戴梓,这正好给了他最好的构陷之际,饶是他自己已经病入膏肓,还是将此事写入遗折之中,诬陷戴梓“私通东洋”。康熙帝虽不轻信谗言,却也有些疑心,命将戴梓交由部议。还好康亲王还念戴梓当年之功,为其上下打点,才没有下大狱,但也落得撤职已待后命。如今,更是得知自己要被流配盛京,绝望之余,便想走绝路了。
胤禛听罢,不胜唏嘘。当然,心中也颇有些暗喜,若是能助戴梓洗脱罪名,当是为国留了一名贤才。但是,这案子某种程度上算是康熙插手的钦命案,如果公然翻案,怕是不妥。而且又牵涉到南怀仁,康熙对他,感情颇深,翻案等于否定南怀仁的人品,南怀仁在朝几十年,人缘相当不错,亲王,贝勒,宗亲,大臣,朋友不少,与西学一说又是太子,大阿哥,三阿哥甚至自己的师傅,真得撕开了脸,这也是自己需要考虑的问题。胤禛本来打算当场应诺戴梓为他翻案,想想又不妥,便对戴梓道:“戴先生,你的案子我知道了,你且先放宽心,皇阿玛圣明烛照,必不会冤枉了你去,再说,我也会尽量帮着看能不能有转圜的余地。还有,这些日子,不妨到这里多走动走动,如有任何需要,你可随时告诉戴铎或者年羹尧。”
胤禛注意到,戴梓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胤禛虽然很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但是目下里,他虽贵为皇阿哥,也不能不顾一切轻举妄动,他必须要权衡一下,如何动作才是上佳之策。
送走戴梓,戴铎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四爷,刚才奴才真担心您会马上答应他帮他翻案。”
胤禛笑道:“在你眼中,你四爷当真如此没用?”
戴铎讪笑道:“岂敢,四爷您侠肝义胆的,奴才是怕四爷一时冲动,这件事情牵涉非常,四爷当从长计议,不过,戴梓此人,倒是一名可用之才。”
胤禛道:“这些我又焉能不知,不过,我倒是有了一个主意,只是却不敢确定。”
第五十三章 初识愁滋味 (七)
戴铎道:“四爷真是才思敏捷,几步之间就有妙计,戴铎愿闻其详。”
胤禛道:“对不住了,戴先生,此事关系重大,暂时还不方便道与先生听。”
戴铎释然道:“四爷不必挂怀,戴铎明白。”
其实,办法胤禛不是没有,只要找到陈弘勋便能了结,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像陈弘勋这种人,最是趋炎附势,而又欺软怕硬,只要胤禛亮出名号,说明戴梓是自己保的,陈弘勋只怕屁颠屁颠地就去翻供了。但是胤禛却并不看好这种方式。首先,陈弘勋虽是首告,但分量极其有限,南怀仁的遗折才是重点。有道是: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亡,其言也哀。南怀仁在遗折上狠狠摆戴梓一道,在旁人眼中看来,恐怕很难想象这只是为了报复,这就已经让戴梓陷入极其不利的局面。其次,康熙重情重义,格外的看重老臣,凡事虽然乾纲独断,但也都跟老臣们讨个意见。哪怕是老臣犯了事,处分起来是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能保全的也一律保全。碰到有碍那些老臣的,也都是慎重有加。南怀仁恰巧就是他最看重的老臣之一。虽然南怀仁是个洋人,但对康熙一直忠心耿耿,且南怀仁学识渊博,康熙也因此十分看重他,并时常与他讨论西学。胤禛担心就算有十成的证据说明南怀仁有意诬陷,恐怕康熙也可能不改初衷,更会导致戴梓的情况恶化,因为这还关系到康熙自己的面子。
所以,这个想法只是在胤禛心中一闪即过。胤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