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敌众,也已逼近到离胤禛等不到小半里的距离,所幸是其中未见骑兵,可是他们显然知道暗沼的存在,所以,百余名噶尔丹兵呈半圆压迫阵势逼近,于是,胤禛一众,前路是沼泽,后路有敌兵,情势竟比刚才更为险恶。
康喀喇不着铠甲,赤裸上身,哈哈笑道:“诸位兄弟,今儿个老天长眼,咱们可以杀个痛快了。”
说罢,看了看刚才被救上来的四名兵士,道:“你们四个兔崽子,四爷刚刚救了你们,说,该怎么报答四爷?”
四人齐声道:“奴才们誓死追随四爷!”一边说着,一边也学着众人一般把身上的铠甲除去,竟是一幅以死相拼的架势。
其余十人也大声道:“誓死追随四爷!”
康喀喇眼神一瞟海钰,海钰马上心领神会。胤禛倒没有注意到这个,只是被这一幕深深震撼。
康喀喇右手高高举刀,喊道:“兄弟们一起冲出去!”声音刚落,一纵马已然向着准噶尔并冲了过去。
胤禛也带马冲出,他的火铳打完一发,还没有装弹药,这哏节上恐是派不上什么用途,便抽出随身宝剑,先时他还有些害怕,可是奇怪的是,坐骑奔出之后他竟然丝毫感觉不到惧意了。
海钰此时寸步不离胤禛,那四人也紧紧贴在胤禛左右,六匹马呈菱形一路向前冲去。
冲到约离敌众不到百步之时,胤禛已经可以看清再最前面的几名准噶尔兵的面貌,他们一手横握弯刀,一手攥着皮盾,脸上横肉纵横,按胤禛的说法,看着就是一幅死相,胤禛握紧手中之剑,嘴里也是呼喝有声,准备冲将过去大开杀戒,这时,就听几声破空之音,还有声旁海钰大叫:“小心!”几乎同时,肩胛之处就是猛的一阵剧痛,两眼随即开始发黑,眩晕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胤禛仿佛陷入了一片白色之中,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胤禛一会儿仿佛回到了现代,进入了路杰的记忆,旁边站着自己亲生的父亲母亲,一会面前又出现了沼泽,准噶尔兵纷纷围了上来,这是胤禛这一世的记忆,恍惚之间,康喀喇的脸又出现了,只是脸上身上全是血迹,他的战马倒卧一旁,他挥舞着战刀,大叫着冲向敌兵,只是敌兵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砍杀着,血液飞溅,到处是敌兵残肢断手,而他的手也渐渐的挥不动了,这时,一柄柄的弯刀朝他的身上砍去!
胤禛又惊又急地大叫:“康喀喇!”拔身就要冲上去,这时,旁边却伸出一双手,牢牢地拉住了他:“四爷,四爷!”
胤禛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就听身边的一个声音叫得更急:“四爷,醒醒,四爷!”胤禛圆睁双眼,定睛一看,正是宝柱。四目相对,宝柱惊喜道:“四爷,您终于醒了!”
胤禛神情还有些恍惚,反问道:“什么醒了?那些准噶尔兵呢?康喀喇?海钰?”
宝柱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低声道:“四爷,您吓死奴才了,您肩上中了一箭,已经昏睡了四天了。”
胤禛用力摇了摇脑袋,似乎要从这种恍惚之中把自己摇醒,道:“我受伤了?四天了?”用力之下,肩胛处又传来一阵剧痛,胤禛不由得一怔,视线移到肩上,肩上果然裹着厚厚的一层,而后,胤禛再扫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自己身在晃动的车驾之中,车厢挺大,比阿哥们常用的车都大出一倍有余,里面还有家什齐全,而自己正躺在右厢的榻上,疑惑之余,又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宝柱半跪在榻旁,道:“这是裕亲王的马车。奴才领皇上圣命,裕亲王钧谕,送您去御营,爷在路上已经走了两日了,还有三天的路程就到了。”
胤禛一愣,道:“皇阿玛的圣命?对了,战事如何?康喀喇、海钰他们人呢?”
宝柱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这让胤禛心中猛的一抽,忙问道:“怎么?这场仗我们输了吗?”
宝柱忙道:“不是不是,四爷,多亏了咱们的火器营将噶尔丹的驼城轰为两段,咱左路军攻入驼阵之后,裕亲王爷随即趁势从正面发动进攻,而恭亲王爷也已率军迂回至敌军后方。在咱们前后夹击下,噶尔丹这厮难以支持,就趁着入夜退到山顶,此战咱们是大捷!八百里报到皇上那儿,皇上也是龙心大悦。”
胤禛点了点,又问道:“我看你脸色沉重,还以为是战事不利。如此,乘胜追击必能全歼噶尔丹。”
宝柱嗫嚅道:“奴才,奴才不敢瞒四爷,不过,四爷您可千万别太伤着身子。”
胤禛脸色也沉了下来,肃然道:“此话怎讲?出什么事了,你给爷说清楚。”
宝柱这下声音中带了哭腔:“康将军他,他为了救您,战死了。”
第九十三章 又生风波 (一)
胤禛脸色瞬时变得煞白,只是木然重复道:“战死了?战死了?”脸上更是毫无一丝血色。
这可把宝柱骇得不轻,忙道:“四爷,您可别吓奴才。您说句话,说句话啊。”
可不论宝柱怎么劝,胤禛就是一言不发,呆坐榻上,宝柱急得汗流浃背,却无计可施,只好挺身半跪车中,这一跪就是大半个时辰。宝柱的眼睛一刻叶不敢离开胤禛,只见胤禛几乎凝固的双眼透出一些活泛,宝柱才稍稍心定,知道胤禛算是缓过来了,果然,片刻之后,胤禛终于开口问道:“可知当时康将军阵亡详情?”
宝柱心中暗暗舒了口气,低声回道:“奴才所知也不详细,只是知道爷中了敌兵的弩箭,差点摔下马去,幸亏海钰海将军把爷拽到了他的马上,冲出重围后送回营中,海将军身负重伤,现在还在中军医帐。康军门和剩下的火器营弟兄拼死挡住了准噶尔兵,他们和足足四十几号敌兵缠斗了小半个时辰!待奴才率后队赶到之时,十几名弟兄里也只活下来一个,康军门已经阵亡了,身上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说到后面,宝柱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几不可闻。
胤禛的右拳“砰”的猛砸在身旁的案几上,震动肩胛处的伤口又隐隐出现一点殷红:“若不是我非要救人,康军门就不会战死,那些火器营的勇士也可安然回营,牺牲四个人,却可活剩下十人,可如今,只有三人勉力逃生,其中海钰因为我故,伤重不知死活,我真的做错了吗?”
胤禛突然的怒意,把宝柱吓了一跳,尤其看到胤禛的伤口又迸裂了,急不迭地大叫医官。胤禛冷冷道:“这点子小伤,比起康军门的,又算得了什么?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宝柱知道胤禛心绪不佳,也不辩解,只是催着车外的小校去寻医官,只是过了好一会,医官才姗姗来迟。
宝柱面露不虞,斥道:“你这医官,好不懂事理,四阿哥的伤若是耽搁了,你吃罪的起吗?”
医官四十岁上下,白净面皮,颔下三缕薄须,身量巨大,站在车架之内必须刻意压低身形,所以显得略有些佝偻,看到宝柱发难,倒也毫不慌乱,道:“医者心中没有尊卑,只有病情缓急。”
宝柱有些恼怒,劈手就想赏这没有眼力见儿的医官一个大耳刮子,却被胤禛喝止:“住手,此人说的不差,我这里本也没有什么大碍,让他下去吧。”
宝柱只得恨恨吩咐道:“听到四爷的话了吗?还不快滚?”不想那医官看到胤禛肩胛沁出的鲜血,却又不肯走了,道:“四阿哥伤口迸裂,若不及早处置,便是我失职,请允许我为四阿哥重新囊裹伤口。”
胤禛为康喀喇一事本已心情奇差,又听了医官这执拗的回答,纵是再有涵养,也不免有些恼怒,道:“你这医官,好没有道理,爷传你来,你迟迟不到不算,到了爷这里又扯了一通轻重缓急,爷这伤既缓且轻,自然入不得你的法眼。爷让你走,你又不走,难道你要欺爷不成?”
那医官算得是一个医痴,竟像是完全不懂俗务。换了旁人,就算是一品大员,看到胤禛如此发作都得诚惶诚恐,他倒好,脖子一梗,凑上前来就要解开胤禛肩胛伤处的绷带。
胤禛一挣竟没有挣脱,倒是用力之后伤口迸裂更多,那医官手上颇有些功夫,像是练家子一般。宝柱一看急了,扑上去就要擒拿医官,医官一手招架宝柱,一手却拿住胤禛肩胛一处,大喊道:“四阿哥莫动!再动出血更多,我封住了四阿哥的穴位,出血就能止住了!”
胤禛一阵哭笑不得,挥手令宝柱退后,宝柱也明白了这医官就是一个不懂世事的二百五,便也收手躬身站立一旁。
看着医官利落地把绷带换下,胤禛随口问道:“你这愣头大个子医官,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仔细瞧这医官,身着八品服色,估计不是太医院的值事,否则不会如此不懂礼数,面对胤禛,之前没有见礼不说,言谈之间,也不知自己回答之时应口称‘下官’。见胤禛询问,此人大剌剌答道:“我姓李单名一个崟字,江苏徐州人氏,此次听闻朝廷对噶尔丹用兵,徐州知府特荐我入营,任医官差。”
“哦”胤禛轻轻点了点头,“这么说你是民间杏林高手?”
李崟“呵呵”一笑,毫不客气道:“算是吧,我家徐州世代行医,不敢说肉白骨活死人,确也是救人无数。”
宝柱鄙夷道:“胡扯,救一个我看看?”胤禛眼神却一下子痛苦起来,轻声道:“若是能救康军门……。”
那愣头青医官李崟没听清楚,只听到军门二字,便嘿嘿嬉笑起来。
胤禛勃然大怒,斥道:“这有什么好笑?”
李崟笑道:“四阿哥是说色格印军门吧?他没什么病,刚才我给他看过了,就是惊慌过度,脾胃不调,其实说白了,吓的。”
胤禛有些不解地望着宝柱,宝柱听明白了,失笑道:“四爷,这个色格印,是正白旗副都统,那天爷在裕亲王中军帐中见过的那个黑胖子就是。”
胤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好像当日所有三品参领以上将官聚集中军帐时是有这个一个人,此人据传善领军马,不成想却是一个废物,对比康喀喇的英勇成仁,胤禛更是恼怒。
胤禛眉头紧锁,问道:“此人可使随中路进攻?”
宝柱答道:“是,色格印是中路军次队统领。”
胤禛又问李崟道:“你说他没病?是吓得?究竟怎么回事?你要细细禀来,不得有一句虚言。”
李崟听胤禛语气不善,倒也不敢太过放肆,回道:“来四阿哥这里之前,色军门的戈什哈来传我,说是色军门在攻打噶尔丹时中暑,要我给色军门瞧瞧,结果我就看到色军门一直裹在被中,脸色煞白,摸摸脉象,却不是中暑的症状,而是受惊之后,扰及心神,继而有些肠胃不调,我给开了个方子,一贴药就能好。”
胤禛听罢眼睛射出寒光,吩咐宝柱道:“你去给爷查清楚,若是这厮是畏战装病,爷必要屠了他,算爷祭英魂!”
第九十四章 又生风波 (二)
两个时辰之后,已经濒临暴怒边缘的胤禛冷笑着抽出宝柱身旁的佩剑就要冲出车厢去,却被还存有一分理智的宝柱死死抱住:“四爷,您息怒!”
胤禛奋力挣了几下,却分毫动弹不得,不由一声怒喝道:“宝柱,放手!再不松手,爷连你一起砍了!”
宝柱却不敢放开,只一个劲地劝道:“四爷,色格印不是东西,爷用不着为这么个玩意动气伤了身子!”
“正白旗的副都统,正二品的大员,平时威风啊,前呼后拥,起居八座,开牙见府!上了战阵又如何呢?错了,应该是未上战阵才对,未见箭影,只闻矢声,就已经吓得咱们这位二品的将军屁滚尿流了!掉下马去装中暑!这就是我大清的将领?这就是我军中的豪杰?”胤禛着实是怒极而笑,只是两排细牙咬得死死的,宝柱看着都觉得没拧
“就像宝柱你说的,他这是连累军中的其它弟兄都跟着丢人,连他自己的戈什哈也都看不下去!怎么说他来着?说他‘身为二品大臣,如此临阵退怯,归去何颜面见人?’这话,爷我听了都快要活活羞死!后来把他扶上了马,又如何?这位‘中暑’的英雄又吓得跳下马来,趴在草丛里。回营之后,还浑身战栗不已,身披甲胄,通宵蒙在被子里。好奴才,真给爷们争脸!”
宝柱见胤禛不再挣扎,便慢慢放开手来,顺手揉揉自己的双臂,胤禛的力气还真不小,自己的双臂为了抱住他都几乎脱力了。
宝柱斟酌的言语,小心道:“四爷,这色格印是上三旗的出身,其实以前就是在宫里当差的侍卫,十年下来,苦巴巴的熬资格,逐渐升了一等侍卫,集着些苦劳,又善骑射,所以被派了正白旗的差使。奴才寻思着,他以前没有带过兵打过仗,见了真章就露怯。”
胤禛愤愤道:“还好这厮没有跟在皇阿玛身边护驾,否则,由这样的孬种草包,皇阿玛安危可虞!不成,留着此人,早晚必成祸害!”说着又要往外冲。
宝柱慌忙挡住胤禛,跪着抱住胤禛的双腿道:“奴才斗胆劝四爷一句,四爷万不可贸然杀了色格印!”
胤禛语气冰冷,道:“宝柱!这里还轮不到你来约束我!”
宝柱急道:“四爷,奴才岂敢。奴才没有什么见识,可是,奴才寻思,您若是没有皇上旨意,没有裕亲王的钧命就杀了一个二品将军,朝廷大员,皇上会怎么想?太子爷会怎么想?大爷(大阿哥)又会怎么想?”
胤禛闻言之后,果然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拿剑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良久,胤禛才缓缓道:“宝柱,你这话爷听进去了,我得谢你,你说的是,今天这件事,我差点就莽撞了,若不是你,可能就是奇祸一桩。”胤禛这一刻,心头闪过了康熙的影子,康熙历来忌讳皇子宗室不奉旨就干政,若是刚才真的宰了色格印,只怕自己最轻也是个圈禁的结果。可是若是放着此事不管,胤禛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康喀喇这三个字就像是千斤重石一般压在胸口上。
又过了好一会,胤禛突然笑了,道:“宝柱,你也别挡着了,爷答应你,不杀他就是。”宝柱闻言大喜,道:“四爷英明!”
只见胤禛一摆手,问道:“宝柱,你说,爷我要是打了自家的奴才,是个什么罪?”
宝柱一愣,道:“四爷您惩治自家的奴才是理所当然啊。”
“那好,你去把爷的皇子行服取来。”胤禛笑的有些诡异。
宝柱很快将衣物取了来,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