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敬更是呆立当地,脸上也没了血色。
饶是李德全反应的快,到底久在康熙身边当差,伶俐地紧,立刻拔腿就走,也是紧张地两条腿打绊儿。
良久,康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稍稍让三人缓回点神。李德全这时已将太医寻了来,连同太医院副医使刘企仁在内三名太医看到面若死灰的康熙,请安的声音都哆嗦起来。此时的佟国维强定心神,道:“诸位,仔细给皇上诊治,万万不可出差错。”
康熙此刻眼睑垂下,轻声道:“朕只是刚才有些气血翻腾,去取些苏和香酒,朕用过就无大碍了。”
太医们忙连声应了,从药箱中取出些,给康熙服了,再扶着康熙躺下。刘启仁告了一声罪便将两指轻轻搭在康熙腕上,良久才道:“皇上不必过忧,适才有些肝火上扬,加之伤寒未愈,有些内外不交的症状,待臣等商议之后行写补气固本的方子,皇上体内正气上扬,邪浊就自然可以消退。”
康熙点了点头,吩咐众人道:“朕有些乏了,留下李德全在朕身边照应着,尔等都先跪安吧。”
胤禛想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道:“儿臣想在皇阿玛身边伺候,读几首诗词能让皇阿玛安睡便好。”
康熙却摇了摇头,道:“你的孝心阿玛知道,只是你自己身上也带伤,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胤禛还想坚持,康熙却已经闭目不语。胤禛无奈,默默叩了个头,便随着佟国维等一起出了御帐。
佟国维将众人领到侧帐之内,道:“子端,你博览群书,医书也涉猎不少,可否相烦与太医们商讨开方之事?”
陈廷敬沉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也就是看过两本医书而已,只是这是应有之义,皇帝的医案必由上书房看过才可开方。
佟国维然后使了个眼色给胤禛,道:“四爷,可否借一步说话,奴才想问问四爷前营之事?”
胤禛心领神会,随着佟国维来到帐外,寻了个没人的所在。佟国维小声道:“四爷,您可得小心了。”
胤禛一脸无可奈何,道:“这种局面,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恨不能自己替皇阿玛生这场病。”
佟国维叹了一口气,道:“这只是其一。四爷您该知道,若是太子。”说着望上指了指,然后接着道:“恐怕生出一场大风波来。”
胤禛心头又是一惊:“佟相,似乎没有这么严重吧?”
佟国维脸色也难看的紧,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四爷可记得,昨日和四爷说的话?”
胤禛道:“自然记得,只是没有想得很透彻,还得请教佟相,这风从何来?”
佟国维把声音又压低了三分,道:“从京城。在京之时听到一些耸人听闻之语,说大阿哥和四爷要做当朝的多尔衮和多铎!”
“什么?”这话在胤禛听来,不外乎又是一道惊雷。胤禛就觉得造出这种谣言之人简直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去烤了。
“糟就糟在传此话之人言之凿凿,说四爷和大爷早就有把太子架空之意,此番借军功之势正可夺太子圣眷,而且四爷您统领内火器营,数皇上内卫,若是和大阿哥一起内外夹击,一举可事成!”
胤禛听罢气急反笑:“我在众兄弟中,和大阿哥交情最淡,怎么会和他联合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更别提当今皇上最是睿智,把我比作多铎,那把皇阿马置于何地?又把太子当成了什么?何况如今胤禛已被免了内火器营的差事,连贝子的爵位都丢了,就是一个闲散阿哥。反正,胤禛行的端坐的直,别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不信皇阿玛会相信这种狗皮倒灶的事情。”
康熙处分胤禛的意思还没有拟旨,所以佟国维并不知道这事,如今知晓,愣了一下,道:“皇上处罚四爷,为什么?”
胤禛这才将自己如何鞭责色格印,而康熙又是如何训斥自己之时捡要紧处说了一番,听完之后,佟国维道:“也许这次到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第一百零一章 父子兄弟(七)
面对佟国维的评论,胤禛只是淡淡一句:“我做事只凭良心,其他的,随天意吧。”胤禛并不想对佟国维吐露心意。因为刚才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他越发吃不准佟国维的路数。
若是照佟国维所说,这些风言风语都来自于太子,胤禛觉得不足信。因为太子从这些谣言之中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在康熙心中留下量小不能容人的印象。这种考量首先基于这个谣言的本身,谣言把大阿哥和自己比作多尔衮和多铎,而此二人皆清太祖努尔哈赤大妃嫡子,身份贵重自然不言而喻,更曾有传言努尔哈赤因此属意多尔衮承继汗位。所以,太子若是以大阿哥比多尔衮,完全是自寻麻烦。这不仅让众人有理由臆测康熙的圣意归属,更为大阿哥找了一个绝佳的挑战自己法理继承人地位的说辞。而且,多尔衮虽在顺治一朝被冠以窃国者的罪名,于熙朝名声却不差,康熙早先就曾私下评论,言多尔衮若真有心取世祖而代之实属易如反掌,且多尔衮智勇双全,堪称一杰,只是碍于先帝,不便为多尔衮翻案而已。拿军功才略都与多尔衮来有天壤之分的大阿哥比拟在康熙眼中都赞赏有加的摄政王,岂不是太看得起大阿哥?
再者,妙还妙在拿自己比多铎。多尔衮好歹还有篡位嫌疑,而多铎就是一员猛将贤王而已,对于皇位从无觊觎之心,虽然在太宗皇太极未及立储变驾崩之际曾有戏言陈自己也是太祖子嗣,有权继承皇位,可是当时众皇兄弟,子侄,八旗重臣一驳斥,他就马上偃旗息鼓,可见连他自己都没有把这件事当真。自己的‘身世’与多铎相近,虽不是嫡子,却是孝懿仁皇后唯一的养子,母妃身份也并不低微,而且自己面上颇得康熙喜爱,从来兄弟之中赏赐是除了太子之外独一份的,而且此次出征,领了内火器营的差事,看上去没有大阿哥副帅身价高,可是火器营是皇帝禁卫,也颇有些类似当年多铎在努尔哈赤心目中的分量。谣言之中还有自己利用拱卫圣驾之便图谋不轨之事,可这在康熙看来完全就会是无中生有,徒惹一笑而已,康熙虽然猜疑颇重,却睿智异常,只要稍作思量就能看透这当中的挑拨之心,若自己真有异心,何必上奏康熙管制火器的方略?
据胤禛想来,谣言的始作俑者对这些事情都是了若指掌,说透了,这是一个一石三鸟之计。其一,旁人一听这个谣言就马上会把它和太子连在一起,也就会因此察觉太子内心的不安全感。作为储君,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又怎么能够将来统帅群臣?若是太子在这件事情上处置不当,轻则失臣下之心,重则失去圣眷也未可知。其二,让大阿哥吃了一个暗亏。若是康熙想透了第一层奥妙,不免就会把视线转向大阿哥。此事受益最大的不外就是大阿哥。能在芸芸众口中与多尔衮比肩,可见大阿哥军功卓著,可是,如今的大阿哥利令智昏,与裕亲王勾心斗角,以致贻误军机,即便康熙之后不予重处,圣心已失。其三就是让胤禛浮出水面。这一来有喜有忧。喜的是吸引了群臣视线,让胤禛有可能成为继太子、大阿哥之后的另一个群臣可以依附的对象,而且不会造成康熙对自己的不满;而忧的是如此布局,完全把自己做成了一颗棋子儿随意摆弄,这是胤禛决不能容忍的。而这个做局的人,如果胤禛没有猜错,除佟国维外不做第二人选。因为,以佟国维的心智,不可能想不透这谣言之中的关节,而且他以贵胄之尊和上书房行走的身份,也必然不会不知道前营将帅不合之事。但偏偏佟国维把这事当真的一般讲给自己听,岂不怪哉?
只是佟国维在做这个局的时候康熙的病势还并不沉重,而他也没有想到太子极有可能因此而提前登基,更不会预测到自己被康熙处罚。不过,佟国维会不会已经把这谣言说与康熙听了呢?难道这才是康熙突然从重处罚自己的原因?康熙若是对病情不乐观,自然会想到安排身后事。重罚了自己,若是太子继位,自己已经是寻常阿哥一名,便不宜再做惩治,相反,还要恩出于上,才符合常例。否则,若是康熙护着自己,而自己既有可与太子一较短长的身份,又得显赫军功,太子能容自己才怪。这也许才是佟国维所说的塞翁失马?
看着胤禛表情古怪的看着自己,佟国维心里也有些发怵,便不再循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道:“四爷,要不咱们去瞧瞧陈中堂和太医们的方子有没有议定?”胤禛微微一笑,举手让了一下,两人先后出了帐子。
一出来,胤禛就看到御营围栏外有一个人拼命朝自己挥手,定睛一看,竟是那个二百五的医官李崟。他没穿官衣,只是一身青布褂子,外面罩着一件寿字图样的月白色绸布夹袄,头上扣了一顶宝蓝色的六合一筒帽,活脱脱像是一个乡下土财主。侍卫们要往外赶他,却又不敢惊了圣驾,只是低声喝呼:“好你个不长眼的,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佟国维不明就里,皱了皱眉头,吩咐侍卫们道:“尔等如何当的差?这种人,叉出去就是了。”一名侍卫有些委屈,道:“不是奴才们不懂事,这人死活要见四爷,怎么说都不走。”胤禛看见李崟,也是稍微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对着侍卫们道:“此人我认得,我的伤就是他医的。让他进来好了。”
李崟于是狠狠白了侍卫们一眼,八字步一迈,进了御营。来到胤禛面前,一躬到地,道:“多谢四阿哥恩典,李某的差事总算是卸了,今天就是来给四阿哥辞行的,没想四阿哥不在帐中,问了宝大人,这才知道四阿哥来了这里。”
佟国维头一次见到这么一个大大咧咧不懂规矩的医官,居然见了自己连请安都没有,不禁面上有些挂不住。
胤禛看到佟国维的神情,明白这位上书房大员心中必是不痛快了,便对李崟道:“李先生,这是佟国公佟中堂,你也见个礼吧。”
不想李崟只是冲着佟国维拱了拱手,佟国维虽然心中更为不爽,却为了‘宰相肚量’不便当场发作,只微微笑道:“李先生必是杏林圣手,气宇不凡啊。”胤禛心中暗笑,而李崟显然没有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道:“这倒不敢当,不过李某家学渊源,曾医人无数倒也不假。”
正说着,就见陈廷敬和刘启仁等三名太医沉着脸子从侧帐中出来。陈廷敬一见佟国维就道:“佟相,您来瞧瞧这方子,纯粹就是温吞水!我和他们理论,他们倒来将我的军!”
佟国维凑上去看时,方子上公楷书药十二味:黄芪一钱,甘草,炙,五分,白术,三分,人参去芦,三分,当归酒焙干,二分,升麻,柴胡,橘皮不去白,各二分。白茯苓,川芎,白芍药,熟地黄各一钱。加生姜三片,大枣五枚,水煎服。
佟国维不懂医,所以也看不出所以然。只是李崟凑在近旁,眯缝着眼睛也在看,一边看一边道:“黄芪为君,补中益气,升阳固表。人参,炙甘草,白术为臣。补气健脾,与黄芪合用,以增强其补中益气之功。佐以当归,陈皮用以养血和营,协人参、川芎,黄芪以补气养血,理气和胃,使诸药补而不滞,并熟地黄,升麻,柴胡,白茯苓,白芍药助君药以升提下陷之中气,再以桔皮,炙甘草调和诸药。煎加姜枣调营卫,气血亏虚服之康。补中益气又加八珍为辅,最是滋补。好方子。”
陈廷敬确是一瞪眼,怒道:“你知道什么?这是给对症伤寒的方子吗?”
李崟愣了一下,道:“若是伤寒,这就是狗屁不如的方子了。”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第一百零二章 父子兄弟(八)
刘启仁乍闻李崟之语,气得面色铁青,可是看见李崟与四阿哥和佟国维并肩说话,也吃不准李崟是什么身份,因而不敢公然反驳,只冷冷道:“阁下既然对我等所开之方能如数家珍,想必就算不是杏林中人,也必定通晓医术。不知阁下能否赐教一二?”
李崟哪里听得出这话中暗藏的讥诮,反而正经八百与之讨论道:“诸位,这几味药用于提气补虚,徐徐调理尚可谓对症之举,却保守得很,不能与须臾之间缓解伤寒症状,所以刚才那位大人才言称其为温吞水。我说的可对?”
刘启仁还没有答话,另外两名太医已然按捺不住,一个道:“佟相,陈相,下官等身系皇上安危之重责,开方之时,都会详加斟酌,对症拟药。若按照这位先生所言,岂不是明指我等包藏贻误皇上病情之祸心?”另一个更是叫起了撞天屈:“下官等冤枉啊,两位大人,皇上之疾在于外感邪气,少阳枢机不利,且肝火上扬,肾水不济,致使内外不交所致。我等所开之方,所用之药皆是扶正补虚的圣品啊,佟相,陈相,两位要为咱们做主啊!”
佟国维又好气又好笑,道:“诸位莫着急。谁也没有和你们打擂台啊。这位李先生,原也是营中的医官,和四爷有些交情,今日是来和四爷来辞行的。你等既然都是国医圣手,不如一起参详一下也好?四爷,子端,你们说呢?”
陈廷敬本就不同意医官们的方子,听到李崟附和自己的意见,自然点头同意。胤禛倒是有些犹豫,他倒不是担心李崟的医术,既然被徐州知府力荐而来,总应该还有些道行。胤禛主要是担心李崟的脾气,万一这位嘴上没有把门的医生在康熙面前胡说八道,该如何收场。但是如今,若是真的耽误了康熙的病情,只怕后果更加严重。谁知道康熙的病势能不能支撑到返回京城呢?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胤禛便正色对李崟道:“李先生,刚才只怕你也听到了。这是在给皇上诊治。一切可不比寻常。我记得你曾说过,医者心中没有尊卑,可今天我要你仔细记住,皇上为天地至尊,你切切不可任意妄为。否则,可是屠诛九族的罪过。”虽然在胤禛的心中并不存在有如此的等级之分,可是在这个年代的这十多年经历让他明白,若是把存有对某些制度的敬畏之心,任你是天璜贵胄,都让你化为齑粉。他提醒李崟,就是不想他出什么以外。
李崟没有想到,他只不过就是多了一句嘴,居然就冒犯了三位太医,而且还因此要给九五之尊的皇帝诊治,心中也不免有些惴惴。不过,他天生硬脾气,便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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