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会求上门来,只这一条,即便贵为大秦长公主,却也无法在此人面前真正摆出公主殿下应该有的尊贵气势来的。
没有急着答话,而是捧着酒僎凑近嘴边,扬起修长的脖颈,一饮而尽,几乎是瞬间,白玉仿似的两颊便染上了两点嫣红。
放下酒僎,丝丝的吸了两口气,不过还是迅速而又不失优雅的捻起筷子,在几上点了点,几如武林高手般,几口佳肴便入了小嘴,赵石微微摇头,也默默的端起酒僎,一饮而尽,随后眉头就皱了皱,从这辛辣的味道上就能晓得,此乃烈酒无疑。
那边靖佳公主却已小嘴微张,终于不顾仪态的吐出几口酒气,而向来清冷的公主殿下也如被贬下凡尘的仙子般,带了几分小儿女态出来,不光是对面而坐的赵石,便是侍候在侧的芍药也不禁大大皱起了眉头,更下意识的朝四周望去,显是觉着有些不妥,担心这情景被旁人看了去的。
一杯烈酒下肚,对于显然酒量甚浅的靖佳公主来说,很是有些不适,而平日里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恬淡也就此消散的差不多了,而笑容之中,也带出了难得一见的娇俏味道。
“这蜀地美酒,果然名不虚传……但也着实让人消受不了,看来只能留作待客之用了。”
笑言了一句,这才话锋一转,眼波流动之间,如水眸光终于定在了赵石脸上,赵石甚至还能在其中读出些狡黠出来。
“柱国不必心急,今次召柱国前来,确有性命攸关之事……不过……却也非是大事,柱国之管安心饮酒,陪本宫说说话,到时自见分晓……”
这个关子卖的,让赵石哪里满意的了,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事看来确实不大,但肯定与自己相关是无疑的了,于是便也沉下了心来,中午时和张锋聚酒喝了不少,但菜饭却吃的少,确也有些饿了。
不过公主府的饭菜清淡居多,即便是照顾着客人的胃口,却还是以人家公主为主,肉少菜多,滋味也不足够,但赵石也没那么多的讲究,放下心事,便不客气的多吃了几口……
片刻之后,这才抬头问了一句,“殿下,我家那小畜生怎么不见?”
这下不光是靖佳公主,连旁边的芍药都抿嘴笑了,这位好,现在才想起自家儿子来,不会是被性命攸关几个字,弄的心神大乱,其他的都顾不得了吧。
靖佳公主笑的眼儿弯弯,只喘了几口气,才道:“君玉累了一天,本宫让他早些休息了,若是想念,明早再见也是不迟。”
赵石点了点头,这两个女人哪里知道,随口一句话,他便试探出了不少的东西,按照时下规矩,老子来了,儿子哪里有先休息的道理?分明就是不欲其在场罢了,而今晚看样子还要留宿……这事恐怕还真的有点麻烦……
之后就是单纯天南海北的闲聊了,靖佳公主在宫中羁的久了,这些年就好出外游玩,到不是其人性子有多野,而是一旦离了牢笼,那种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任我遨游的心态在作祟而已。
所以,对于外间之事,什么都好奇的紧,加之能与她闲聊,而又见多识广的人又能有几个?今天好不容易邀到一位不需忌讳太多,又能不顾忌她的身份的,这话头就有些打不住了,此时这多话而又好奇的长公主殿下,若是旁人见了,恐怕一定会以为是个假冒的……
赵石则是无可无不可的随意应付,话题从蜀中风物,到西北人情,再到秦凤河中,一转之间,却又回到了蜀中的青山绿水上面,小半个时辰,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日暮西山的时候了。
一壶酒也大半都到了赵石的肚子里,不过公主殿下却也没少喝了,到了这个时候,这位年纪轻轻的公主殿下小脸儿通红,一袭白衣也沾了许多酒渍,娇笑不断,俨然就要上演一副美人醉酒的戏码出来了。
不过赵石却从那从始至终,依稀清澈的双眸中看出,这位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殿下酒量虽浅,但还远不到酒醉心醉的程度……不过一番相谈下来,气氛轻松,不知不觉间,那点由于身份,或男女有别之类的东西引起的拘束之意也就没了踪影,到得后来,便颇似好友相谈,有些无有顾忌的意思了。
不过冷不丁的,公主殿下借着酒意,来了大转弯,刚还问着蜀中蛮族如何如何,一下子却又转到了他处,而且转的弯子绝对不在小。
“听人说柱国去过草原,也不知是真是假?”
赵石笑笑,继续填着自己肚囊,随口应答着,“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随军出征,被人赶进了山里,碰巧遇见些草原来的胡人,加之听得草原上的胡人心胸开阔,热情好客,绿草如茵,遍地牛羊,便心生向往,便任性了一次,跟着他们去了草原,不过也没走多远……”
这回他却没注意,公主殿下的眼珠儿转着,那表情到底有多古怪,而且还追问了一句出来,“不见得就如此简单吧?”
赵石不在意的晃着头,比起当年初到贵地的时候,他这警觉性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了,只不在意的继续道:“嗯,景致或是风土人情什么的却在其次,只是听闻草原上的胡人彪悍善战,是上好的骑兵料子,就想去亲眼瞧瞧,到底有何特异之处,加之听说草原上出了不少英雄豪杰,就更忍不住想去见识一番了,说不简单吧,也没那么复杂,不过是好奇罢了……”
靖佳公主笑的和只喝多了的小狐狸似的,今日本就兴致不错,加上喝了不少,玩笑之心是一发不可收拾,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女人的八卦心在作祟,她最想知道的可远远不止这些,这些在那蓝眼睛胡人姑娘口中未必套不出来,但让眼前这个大将军亲口说出来,其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这是公主殿下小小的恶趣味罢了。
于是公主殿下故作吃惊状的道:“本宫莫非听岔了?胡人也有大英雄大豪杰?”
这般故意做作,赵石立时便有察觉,有些奇怪的瞅了一眼,却只瞧见一张好像猴屁股似的通红的小脸儿,以及那满眼的惊奇之色,又有方才的铺垫,遂也没觉出什么,更是万万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不远万里的从草原跑到了这里,还正巧被眼前这位醉态可掬的公主殿下碰上了。
还微有不耐的道:“胡人也是人,怎么就没有自己的英雄了?”
而在靖佳公主眼中,赵石所说,也就变了味道,颇有强词夺理,欲盖弥彰的意味,于是再也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个前仰后合,素爱洁净的她连酒水洒在胸前衣襟上都没察觉,半晌,才瞅着黑了脸,好似看疯子一样瞧着自己的赵石笑道:“比如说……那蒙古人中的雄鹰,成吉思汗?或者又比如说,雄霸草原的突厥后裔,乃蛮部以及云外的汪古部?”
“嗯?”赵石顿时一惊,连身子都不自觉的坐直了,这许多年,他还是头一次从秦地旁人嘴里听到那个靠着八匹战马起家,横扫欧亚大陆,让半个世界都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蒙元敌国的创始人,成吉思汗的名字,而且……更让人匪夷所思,没有半点准备的是,还是出自一个自小深锁宫城的大秦公主的口中,若非心坚如铁,此时他一定以为,这位公主殿下肯定是被穿越了的。
还好的是,随即,头已经有些晕的公主殿下适可而止,不想再玩下去了,挥手叫过芍药,挽着对方的肩膀站起身来,晃了晃脑袋,又道了一句,“千里之行,为了哪般,柱国自己心里应该明白……天色将晚,不如就在府中歇息一晚吧,本宫也累了,柱国稍坐,本宫告辞……”
这真的有些莫名其妙,站起身来就想问个明白,那边凉亭之下,却又传来公主殿下满含酒意的声音,“柱国不必谢本宫,成人之美……盼为佳话……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语声渐消,留下的只有浓浓的自怨自艾以及叫人闻之便觉黯然神伤的萧瑟……赵石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出声,眼瞅着那一袭白衣在人搀扶之下,蹒跚出了院门,而那些侍女们,也都悄无声息,仿若幽灵般跟随退了出去,片刻之后,这院落竟然再没了一个人影,不过就在赵石狐疑之际,院门处脚步声响,一人已经迈着轻巧如马驹的步子走了进来,四目相接间,都愣住了……
第八卷 繁华尽处是吾乡 第697章 欲望
清晨,一缕晨光从窗棂间俏皮的爬进来,映在赵石脸上,强壮的身子微微动了动,赵石的眼睛猛的睁开,却被晨光照的眯了眯,但他从睁开眼的那一瞬,便已经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思维没有因为一夜酣睡有何滞碍,也没有如常人般,有什么迷迷糊糊,不清楚状况的表现,此为多年训练的结果,已经是改不掉了。
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胳膊,却使得身旁的人儿也跟着动了,只见人家砸吧着小嘴,柔软的躯体却扭动着缠上来,好像嗜睡的猫儿般,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就又安静的入了梦乡。
温热的体香丝丝缕缕传过来,挑动着清晨勃发的欲念,任何一个男人好像都无法抵挡这样的诱惑,但对于赵石来说,却有些不同,和一个女人睡在一张床上,实在不算什么,但好像……如这般和衣而卧的时候,却只有这么一次……
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在外面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赵石轻轻将自己的手臂从那嫩滑的颈下抽回来,挪动着身子,终于从纠缠中脱了身,掀开身上犹自带着脂粉香气的被褥,掀开绣着鲜艳桃花的帐子,下了床。
来到屋中桌边,也不管桌上凉茶已经隔了夜,咕嘟嘟的喝了个饱,拍打了一下身上皱巴巴的袍服,这才稳稳坐在了椅子上,眼睛盯着越来越亮的窗棂,凝神思索着什么。
草原真的乱了,从琴其海口中,他知道了这近十年来,草原上的罡风依旧猛烈,但杀伐却比以往多了十倍不止,在遥远的东北草原,蒙古诸部厮杀的尤其惨烈,札木合与铁木真两个蒙古英雄就像红了眼的公牛般,相互厮杀了好几年,最终,札木合被打败了,牛羊被掠夺,部众被吞并,雄鹰折翼,估计再也没有一飞冲天的机会了。
而铁木真,却如他所知晓的那般,势力急剧膨胀了起来,现在,他已经打败了世仇蔑儿启人,正在和另外一个世仇塔塔尔人作战。
王罕的克烈部在逐渐西移,在西移的过程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又吞并了多少部落,随着强大的克烈部向草原中部迁移,乃蛮部受到的威胁也是越来越大,两个强大的草原部落间的冲突似乎已经不可避免,而对于那些中小部落来说,选择其中强大的一方投靠参战,也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但先遭殃的却是鞑靼人……在他们还没有做出明智的选择的时候,厄运已经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为了全力应对来自蒙古人的威胁,强大的乃蛮部根本没有给鞑靼人任何选择的机会,而鞑靼人的首领,阿剌儿汗的优柔寡断也注定了这个结果,在乃蛮部的使者来到汪古部,再次为自己的汗王求娶鞑靼人的明珠琴其海的时候,阿剌儿汗做了一件最致命也是最愚蠢的事情,他既没有回绝他们,也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想通过部落会盟,来决定鞑靼人的将来。
于是,就在大秦咸宁三年的秋天,上百位鞑靼人的各部首领聚集到了汪古部,而这场鞑靼人的盛会,最终在乃蛮部使者的挑唆下,也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叛乱。
叛乱从最不可能的地方开始了,阿剌儿汗最信任的兄弟,鞑靼五姓中最大的一姓,麻里氏,出人意料的背叛了自己的汗王,加上素来便与乃蛮部交好的卡勒部等部落,鞑靼五姓一个不落的参与了这场阴谋……
来自背后的暗箭,让人防不胜防,阿剌儿汗在自己的帐篷中,被麻利氏第一勇士麻利思都砍下了脑袋,汪古部的战士们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迎接他们的则是已经染满鲜血的弯刀以及来自背后的弓箭。
鞑靼人最强大的一个部落,汪古部,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这么覆灭了,而北边的乃蛮人甚至没有出动哪怕一匹战马,在阴谋面前,汪古部脆弱的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那一晚的混乱琴其海说的很凌乱,坚强的草原女子更是哭的梨花带雨,借此宣泄着积攒在心头的恐惧彷徨以及那刻骨的仇恨。
其实说了这么多,赵石也只确定了一件事而已,那就是汪古部没了,而琴其海和小王子不颜惜班在中心勇士的护卫之下,趁乱逃了出来,而且不远千里的来汉地投靠于他,至于少了王族大姓的鞑靼人,可以料想的到,在实力大损之下,他们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将不可避免的沦为别人的附庸,而他们的新主子是乃蛮部,还是蒙古人,都无关紧要了。
想到在鞑靼草原见到的那些,垂死而又顽固,贪婪而又愚昧的老头子们,沦为别人的附庸已是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境遇会更加的凄惨,本就如同一片散沙般的鞑靼人,在失去了自己的王者之后,又在那样一个紧要的关头,有什么样的后果还用多说吗?
草原上的纷争已经达到了巅峰,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草原上的部族渐渐都被卷入战火之中,要么在战火中涅槃重生,席卷天下,要么就在战火中消亡,留下一地狼藉,等待信的部族种姓取代他们原来的位置。
这就是草原上好似亘古不变的铁律,从匈奴人,到突厥人,再到契丹,女真,甚至是现在的蒙古人,都逃脱不了这个命运,而其中最关键的一环,却还要看南方的汉人帝国强大与否,一旦汉人强大起来,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断不会是汉人的对手,即使他们再强大,也是无济于事。
野蛮之所以能毁灭文明,不在于野蛮有多强大,而在于文明是否腐朽,在汉家战旗高高飘扬之际,长城以内,甚至是在草原上都将不会再听到部落武士们胜利的咆哮声……
成吉思汗征服的脚步已经开始,甚至踏出了第一步,但离统一草原还差的远,不过可以想见的,这个过程开始时会很艰难,但随着蒙古铁骑越战越强,用敌人的鲜血和头颅堆积出来的信心也将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他们壮起打量,开始挑战金国这个庞然大物,并在会战中一战而胜,到得那个时候,再与已经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必胜信念的蒙古军队交战,花费的力气可就不是那么好估量的了。
这些念头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