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颜昔班抿了一口美酒,笑道:“汉人并不喜欢商人,我的姑父尤其如此,他曾经跟我说过,商人没有任何信义可言……而你,阿萨兰汗的使者,你将交易看的如此神圣而重要,如果带着你去见他,我不能保证,能够让你平安的走出他的帐篷。”
这个时候,回鹘商人已经知道,自己想的错了,而且,他最后的话语,已经惹的对方起了反感。
这位年轻的大汗,无疑是一位很宽容的人,即使心里并不高兴,却还如此告诫于他,这让他很是感激。
他垂下头,真诚地做出感谢,“多谢您的告诫,请原谅阿健苏禄的冒犯……”
顿了顿,他终于拿出了自己认为最为重要的一个砝码,“不过,虽然阿健苏禄并不讨人喜欢,但阿健苏禄却有着天神使者一定感兴趣的话题。”
不颜昔班有些好奇,但他并不打算仔细询问什么,带这样一个商人去见姑父,并不会如他说的那般为难。
汉人有一句老话,福祸无门惟人自召,既然这个回鹘商人有着如此的自信,那便给他一个机会就是了,想来,阿萨兰汗的使者在自己姑父那里应该不至于掉了脑袋才对。
“商人的固执……”不颜昔班笑了笑,谈话的兴趣这个时候已经消失了大半,“好吧,等些时日,不要走远,到时我会派人去找你,不过……我还是要说,你这个决定并不明智。”
说罢,也不待对方再说什么,便放下了酒碗,眼睛也眯了起来。
回鹘商人知道,自己应该告辞了,他起身施礼,也不再说什么,倒退着离开了帐篷。
出了帐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最后有些不很妥当,但总的来说,还算是让人满意的,据他所知,他是头一个能准确知道,会见到那个人的商人,这让他心里有些兴奋,也有些得意,当然,更多的却是紧张。
年轻的大汗的告诫,虽然不能打消他的念头,但却在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怎么都挥之不去,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应该是多了解一下汉人的风俗了……
人们往往把鲁莽和大胆混淆在一起,但它们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含义,鲁莽的人往往会丢掉最后一个金币,却一无所获,但大胆的人,才会找到真正冒险的理由。
回鹘商人念叨着流传在商人们中间的警言,走出了汗帐侍卫们的警戒范围,几个仆人立即围了过来,簇拥着他,离开了……
第十一卷 张弓北望射天狼 第1081章 商人(四)
事实上,像阿健苏禄这样带着别样目的而来的商人并不在少数。
乃蛮人不仅曾向回鹘人请援,西夏人,金国人也都曾见到过他们的求援信使。
北地大国,对于草原部族的动静想来关注有加,只是近些年来,秦人强盛,压的西夏,金国喘不过气来,内里又不安静,这才放松不得不收回了放在草原的目光。
金国人已经丢掉了半壁江山,去岁又面对蒙古诸部的劫掠,可以说,日暮穷途之像已显,更可怕的是,蒙古诸部劫掠过后,金国朝廷已经失去了对地方上的一些将领的控制。
割据之势渐露,尤其是一些汉军将领,或据地而守,不受金国朝廷征调,或与外地暗通款曲,为祸日烈。
加之各州府汉人饱受金人欺压,一旦金人势弱,立即便是暗流涌动,揭竿而起之势已是不可避免。
在此风雨飘摇之际,已经有人动议,欲请皇帝陛下率众退居祖宗龙庭所在,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当然,这样说的都是些女真贵戚,效忠于金国的汉人官吏,却在奔走不休,想要挽狂澜于既倒,成就一番绝世之功勋。
当然,这些人已经是被名利烧坏了脑子,金人之糜烂,始于国祚初建之时,如今百多年过去,久病成疾,已是到了积重难返之地步,这样一个时候,即便谁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又能有什么用处?
此时,一个汉人借着这样一个时机,终于登上了历史舞台。
他叫张柔,字德刚,河北定兴人,蒙古诸部入寇河北,河北大乱,女真贵戚借此横征暴敛,搜刮民财,征调民夫,无所不用其极,河北之地,就此流民四起。
张柔年纪轻轻,身有勇力,又出身定兴大姓,见河北纷乱,民不聊生,遂与同族友好,征三千壮士,结寨自保。
和另一个时空不同的是,这一支兵马,在河北迅速壮大了起来,封定兴令,不受,斩女真贵戚数人,积蓄粮草,流民啸聚,张柔此人也有才干,训练兵卒,整饬军伍,明晰法度,数次击溃来伐之金兵,于河北英雄中跃然而出,峥嵘毕露,跋扈之势渐显。
还是南京留守李任权,密遣其从弟李任鸣往招,收其为义子螟蛉,督亲军牙卫,知南京北城军事。
开始时张柔还不情愿,密会数次,这才被说服了下来,归于南京留守将军府统辖。
此人方一崛起,便锋芒尽显,李任权收得此人,多了一条有力臂助之外,其人之胸怀,也就此显露无疑……
外有强敌,内有叛臣,金国根基已然崩塌,虽还名义上抚有河北,辽东各处,但到底有多少地方还听朝廷谕令,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情形,金国人其实已经无力关注草原诸事,甚至于,对陈兵于河东,虎视眈眈的秦人,金人防备也已松懈了下来。
这次蒙古诸部入寇河北,带给金人的伤痛,以及后续的影响,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丢掉河中,河东诸地……
金国人如此,西夏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内忧外患,疲态尽显。
但西夏与金国到底不一样,他们的外敌并不算多,内里虽然纷争不休,但自西夏立国以来,从来就是这么过来的。
贵族权贵之间,相互争斗,党同伐异,朝堂之外,草莽之间,屡有豪杰揭竿而起,为祸地方。
到得如今,虽然国力日渐衰竭,但西夏人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他们倚仗地利之优,占据着河西走廊,河套等战略要地,沙漠戈壁环绕,无论是吐蕃,大秦,还是西辽,回鹘,都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他们还有着余力环顾左右。
草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十分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判断,秦人陷太原,大同两座河东重镇。
环顾当今天下,能在草原上掀起风风雨雨的,除了秦人,又能有哪个?
事实上,乃蛮人的使者并未去到西夏京师,觐见西夏皇帝以及权倾一时的西夏国相李元康。
乃蛮人使者去到的是,西夏左厢军司驻地,见到了刚刚重回此地,为国相李元康晋为东北路经略使,总领左厢军司及丰州等地守军兵权的李元翰。
这位当年曾在大秦庆阳府南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惨败的西夏名将,此时已然成为西夏诸将中,兵权最盛的一位。
向以精擅韬略,果敢勇毅著称于西夏军中。
其人最发迹之始,并非只来自叔父李元康的支持,而是十年前,回鹘侵沙洲,败西平军司,围瓜州。
那时,秦人终于改变了一直以来的军事策略,将目光转而向金国,并为平蜀做着准备。
西夏东南边塞日渐平静,而那时的李元翰,经历过了庆阳府一战之后,因罪贬于肃州,那时李元康权势并未稳固,不过虽不能削其罪责,却还是委其镇守肃州之重任。
李元翰痛定思痛,于肃州练肃州军五千,又与吐蕃贸易,易其军马无数,招拢肃州各处边民,平灭匪患,无论汉人,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皆平等相交,并不因自己出身党项贵族,而对其他各族边民另眼相看。
如此,不数年间,便已得肃州各族边民拥戴,名声著于边地……
回鹘入寇西疆,立即便给了这位党项贵族一个展露锋芒的机会……
当李元翰知晓瓜州被围,西平军危在旦夕之时,一面派人急报右厢军司,一边聚集兵马,得六千人,除留一千守城之外,自己率五千精骑千里奔袭。
他并未率兵直解瓜州之围,而是趁夜绕过瓜州,直袭沙洲,一日间,便到沙洲城下,亲冒矢石,率兵激战半日,重夺沙洲,截断回鹘大军退路。
回鹘统帅莫尼罗听闻沙洲失守,大惊之下,立即退兵回攻沙洲。
沙洲城下,激战十余日,回鹘人七万大军,顿兵于城下,尸骸狼藉,血流成河,损伤惨重。
李元翰率军死战,外城,内城,十日之内,将沙洲城整个变作了战场,终是等到了右厢军司大军来援。
当回鹘大军腹背受敌,惊慌失措之时,李元翰率一千骑兵,悍然而出,袭回鹘帅帐。
此战,李元翰身披十余创,于回鹘帅帐亲军拼死堵截之下,斩断回鹘人帅旗,于帅帐之前,阵斩回鹘统帅莫尼罗,此时,其身边只余二百余兵卒,皆疲惫若死。
但回鹘人胆丧之下,竟不敢近其身旁一步,当李元翰将回鹘统帅莫尼罗首级高高举起的时候,回鹘人心胆皆丧,星散而去,回鹘残部再无战心,穿过残破的沙洲,于右厢军司大军围追堵截之下,往西北逃去……
这一战,肃州李元翰之名,遍传于西北山川,也奠定了其西夏名将之威名。
随后十年间,李元翰率部征战于各处,与西夏悍将阿绰平右厢军司之乱,于柔狼山下,剿平悍匪李巨人。
抚西凉,大破西凉八路乱匪,保西凉重地无忧,经略东北数载,又破乱匪无数,权位渐重,隐已为西夏诸将之首。
唯一可惜的是,这些年来,再未能与秦人交手,已洗刷当年战败之辱……
而当秦人再度攻夏,大破西夏西南各处边寨之时,他却经略于西夏东北数州,虽一直在打着金人大同重镇的主意,奈何,却只能眼瞅着西夏将将与金人结盟称臣……
当秦人悍然出兵,四处攻城略地,西夏西南,东南,东北局势剧变之时,他才被召回京师,为的却非是抵御外辱,而是被委以剿匪之责。
一年时间,李元翰转战各处,剿平匪患无数,然大厦将倾,又如何是一人两人能挽救的了的?
各处乱匪,却是越剿越多,即便是李元翰这等身经百战,心志坚凝之人,也觉得焦头烂额,被弄的筋疲力竭,几乎有种,除了党项一族之外,西夏各个部族,都已成为仇寇的感觉……
当秦人大将军赵石率部大破金兵,陷太原,克大同的消息传来,西夏朝野之震恐可想而知。
即便是李元翰,也是闻之失色,谁能想到,带甲百万的金国,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西夏谋夺大同重镇数十年而不得,而今却是被秦人一举而下,金国西部屏藩尽失且不去说他,西夏侧后,却是处在了秦人兵锋之下。
便如西夏重臣嵬名令公所言,自太祖立国以来,西夏情势之险恶,当以今日为最……
随即,朝廷调令便到了李元翰军中,除剿匪都督之责,重任原职,经略丰州,胜州等处,掌左厢军司兵权……
第十一卷 张弓北望射天狼 第1082章 惊惧
当乃蛮部使者来到左厢军司大营,李元翰也只是刚刚重掌左厢军司兵权而已……
离开这里不过堪堪两载,但左厢军司军兵之懒散,军纪之废弛,军官之贪渎奢靡,如此种种,尽皆触目惊心,可以说,整个左厢军司堕落之速,直让人嗔目结舌。
不过李元翰并不奇怪这些变化,整个西夏朝野内外,人人如此,不独左厢军司一处,他早已见的惯了。
实际上,自西夏立国以来,虽依照汉人规制,设立官制军制,招揽人才。
但毕竟风俗不同,西夏又是崛起于瀚漠之地,各族混杂,所以,一直以来,西夏从根子上讲,并不脱草原部族习气,还是由各个部族联盟组成。
事实上,西夏多山,多戈壁沙漠,其部族组成也就大致分为三个部分。
山民,沙漠部族以及平原部族,其中,山中各部民风彪悍,乃西夏兵员最重要的一个来源。
而西夏统治阶层,则主要来源于沙漠部族,这和党项人祖先崛起之地有着莫大的关联。
而平原部族,却多为汉民,精于耕作,虽说处于西夏最底层,但西夏钱粮,多出于平原之地,这个情形其实和金国并无二致,汉人地位虽低,却是西夏立国的根本,当然,现在也是西夏乱事之源。
贵族们横征暴敛,奢靡无度,平原各族饱受欺压,频频反抗,自西夏立国,这样的政治形态就从没有改变过。
李元翰出身党项贵族,虽有着野心,有着才干,但对这样的事情,却也只能听之任之,并无多少办法可想。
因为和金国相比,向来封闭的西夏更为保守,党项以及其他各族贵族的势力更为强大顽固,这也意味着汉人和其他几个部族的地位更加低下,最重要的一个表现,不是朝堂上有多少汉人,而是西夏军中汉军,一直不成规模。
这也是西夏占据河西走廊,以及河套富庶之地后,疆土扩张一度陷于停滞,接连为金国,秦人所败的根本原因所在。
如果说金国国内还有着一些目光远大的人,尽心竭力,想着中兴伟业的话,那么在西夏这里,即便是像李元翰这样的党项俊杰,也没有任何要为西夏寻找另外一条道路的想法。
他们的眼光以及才干,皆为地域所限,多数耗在内斗以及镇压各族反叛上面,并无法望的太远。
话说回来,西夏立国之时,元昊将兵卒分为两厢,右厢军司驻守甘州肃州等地,以防吐蕃回鹘。
而左厢军司驻银州夏州等地,与契丹人,女真人征战不休。
时至今日,西夏的这两大军事集团,在不断的政治斗争和征战中,起起伏伏,渐渐消弱了下来,兵权也被其他各个军司逐步瓜分。
到得如今,六大军司分处边塞……
右厢军司驻西凉,这是西夏重镇,右厢军司得此处,已能自给自足,又能与吐蕃交易,右厢军司在这里得的好处实是一言难尽。
而西夏豪族野利氏一直掌控着右厢军司的兵权,当初右厢军司之乱,就是野利氏对西夏国相之位所做的一次努力。
不过,最终野利氏在老谋深算的李元康面前惨败,右厢军司也经历了一次清洗。
而之后,多年不曾开战的吐蕃悍然出兵,破右厢军司之下卓罗和南军司,屠卓啰城,对右厢军司又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加之甘肃军司驻甘州,为内附之甘州回鹘所控,虽名义上属右厢军司辖下,但实际上,那些回鹘人自成一体多年,与西边的同族眉来眼去,渐渐已成为西夏西南的心腹之患,只是此时的右厢军司,对于回鹘人的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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