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石青语气一变,截然道:“三位哥哥既然命小弟做主,还当相信才是。若是不信,小弟让贤好……”
“毒蝎兄弟休要发恼,哥哥依你就是。”姚益涨红着脸向石青赔小心,另外两位跟着附和。
“既然如此,小弟推荐王猛王景略先生过来主持东枋城事宜,小弟自率新义军一部赶赴渡口,准备接应姚襄大哥。三位兄长以为如何?”石青很客气地问。
“都依石帅(兄弟)的。”姚氏三兄弟连声答应。
随即石青喊来丁析,正准备交待一番,左敬亭急急上前禀报道:“石帅。斥候探报,来了,都来了……”
“什么都来了?”石青小心审视着左敬亭的脸色。
“衡水营赶来了,滠头大军也往这边退过来了……”
“这么快就退回来了!”石青一凛,匆匆交代几句,带着左敬亭就向寨外冲去。
第十八章 滠头人士
淇河渡口,王猛独立在一处高地上,翘首西望,石青没有说话,沉默着上了高地,和他并肩而立,随之向西眺望。
衡水营来了。
淇河下游一两里外,十三艘海船劲帆鼓张,迎风破浪而来。其中十二艘径直驶向西岸渡口,准备卸载陆战营和天骑营的将士,其中一艘脱离大队,向东岸靠过来,临时督率诸葛攸、天骑营校尉孙霸、衡水营校尉苏忘三人并肩立于船首;向新义军中军行注目礼。
羌人和氐人也来了。
渡口之西四五里外,缓缓起伏的丘陵间冒出无数黑糊糊的人影,这些人分作两方阵营,铺盖了数十里方圆的空间。
站在东岸,可以很容易分辨出,靠东的一方是仓促慌乱的滠头羌人大军,大约有三四万人马。这是一帮丧家之犬,旌旗低垂,鼓号不闻,羌人一边发起无力地抵抗,一边向渡口退却,看起来随时都有溃散的迹象。
西边斗志旺盛,奋勇前冲的肯定是枋头氐人大军。石青粗略估计,枋头氐人大概有五六万人,人马数量并不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双方士卒气势、斗志却大相径庭,冲杀队形更是天壤之别。
五六万氐人分成左、中、右三部,遮盖出一条七八里宽的攻击线。中军全是步卒,三四万步卒列出一条两里长的松散冲击线,缓慢、沉重、有力,以不可阻挡之势向羌人压迫过去。
氐人左、右两部各有万余轻骑组成。也许认定敌手无路可逃,也许是想从心理上摧毁对手,氐人轻骑没有直接冲击羌人中军核心,而是擦着羌人两翼边缘斜刺冲击。像削水果皮一样,将羌人边缘削去一层。
氐人轻骑每千人组成一个冲击队列,弧线冲击敌军两翼,一旦完成冲击,随即调转马头,回归奔阵,等待下一轮冲击。氐人一个个千人骑轮替冲击,如圆环回旋,连绵不断;龙卷风一般盘旋在羌人两翼。其杀伤力尚属次要,这等恐吓效果却非等闲。
羌人也有骑兵,还有近两万骑兵,可是,因为恐慌的缘故,这些骑兵忙着和大队后退,已失去骑兵犀利的冲击力和机动,面对呼啸而来的敌骑,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一点点蚕食。
看着氐人轻骑呼啸来去的身影,石青暗吸口凉气。
原本他以为新义军有了些实力,可以在风云变幻中啸傲天下,眼下看来,实在差得太远。不说其他,单说氐人、羌人,一旦他们与新义军为敌,单凭两万轻骑,便足以将青、兖两州践踏成无人之地。尽管这时候骑兵还不完善,还不是步兵的噩梦,但是那种巨大冲击力和灵活的机动性能,仍不是一般步卒可以应付的。
心惊之余,石青不由的对羌人骑兵的表现愤然起来。没有攻击的退缩,怎么能达到彼此消耗的目的,这样下去,结局只能是羌人消耗殆尽,氐人还无损分毫!
想到这里,石青勃然大怒,扬声对靠近过来的海船喊道:“诸葛攸!你们不用过来。立刻派人通知姚襄。他若想保全滠头大军,就给我反击,击退氐人。否则,新义军没有时间建立营垒,没办法安排退路,只能先撤了。”
“遵命!”
“见过石帅!”
“见过石帅!”
诸葛攸躬身应命,孙霸、苏忘跟着在船首行礼。听到石青说了声“去吧”,海船缓缓掉头,向西岸驶去。
“姚襄麾下大概还有三万八千人,其中马步各半,战力不弱。氐人大约有六万余,三停中骑兵只占一停,另两停是步卒,其中又有一半青壮;单论实力,氐人优势不是很明显。氐人若是没有后续援军,姚襄拼死抵挡,至少可以抵挡三五天。”
王猛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除非他想死,否则,只能在对岸拼命了。”石青冷笑。
“石帅的意思是……”王猛若有所思地望着石青。
石青目中厉光一闪。杀气腾腾地说道:“石某没准备轻易放姚襄再返滠头,他若在对面拼命,衡水营会为他提供粮草辎重,他若想率部泅渡过河。哼!石某会让他知道,新义军是支什么样的队伍。”
王猛身子一寒,凛然问道:“那……东枋城的羌人?”
石青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交给景略兄处置。东枋城的氐人、羌人……一切事宜,皆由景略兄作主。稍后景略兄带两千义务兵进城,城内丁析等四千名新义军将士,也归景略兄调度指挥,有六千人在,想来足够应付了。”
王猛心头一颤,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体内流淌开来,灼的他身子滚烫发热。这是信任,也是重用;甫一开始,石青对他的信重就超过了多年的部属崔宦、张炜、丁析;甚至超过了韩彭。
王猛吸气沉声,肃然道:“王猛遵命。”
“本帅感觉对姚氏兄弟太过优柔,以至于他们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景略兄此去,但请放手而为,以军令糜勒压制,勿须客气。”石青一直密切注视着淇河西岸,对王猛的反应自然见不到,随口说着,不经意地挥了挥手,打发了王猛。
淇河西岸,诸葛攸的坐船已经靠上码头;一队亲卫一跃下舷,登上渡口,向着滠头大军冲去。这应该是诸葛攸派去传达石青意思的信使。
滠头大军依旧在不住后退,最近的距离渡口不足三里。
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羌、氐大军,渡口与战场之间的两三里间隙,只是一道细微的空白线条,黑压压的大军稍稍动得快一点,就能将这道缝隙填满渲染。
“韩彭!王龛!命令中垒营、跳荡营沿河布防,无论羌、氐,但凡渡河而来,一律缴械。若敢抵抗,格杀无论。”石青狠狠地吐了口粗气。他绝不会容忍羌人残余逃回滠头,和石祗、张举、慕容鲜卑勾结起来,与邺城为敌。
比石青更为忧心的是滠头大军统帅姚襄。
这位广受族人爱戴,贤名传于中原的青年才俊没想到自己初经战事,便遭此大败。滠头精锐在自己手中毁于一旦,日后怎么向父亲交待;经此大败,族人会怎么看待自己,还会有人拥戴自己为世子吗?
更要命的是,自己大兄,族长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姚益关键时刻赶来了,而且带来了一支援军。这支援军可能是羌人唯一的退路,可能有许多族人因此得以生还;这些人会不会因此改变主意,拥立大兄登上世子之位呢?
比身外乱纷纷的败退战场更为混乱的是姚襄纷乱的心思;对于战局,他无能为力,因此他的心思都用在日后的影响上去了。
“景国(姚襄表字)兄!新义军有人过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披甲青年阴沉着脸趋来禀报。
姚襄从沉思中回过神,他没注意到年青人的脸色,一听说是新义军的人,惊喜之下,忙不跌地叫请。“啊?是子良啊,你说什么,新义军的人!快请……”年青人姓权名翼,字子良。祖籍略阳,受石虎征召,其父祖家人跟随姚弋仲部羌人一同内迁,居于滠头,十几年来,和姚氏互依互靠,关系纠结盘绕,密不可分。
新义军来人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而是十个亲卫士卒,姚襄见到对方打扮后略微一愣,有些失望。不过,他很沉得住气,脸色不变,笑如春风。和蔼道:“听闻贵军前来救援,襄不甚感激,请……”
“将军。你有什么客气话,留待以后与我家石帅说去。”
新义军中一个年青小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姚襄。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家石帅说了。滠头大军若想安然撤回河东,必须立刻反击,立住阵脚,容新义军建立防御营垒,然后徐图后计。若是再这样退下去。哼哼,新义军不管了,这就撤兵。”
“大胆!”姚襄身后冲出一个身高体健的楞头小伙,挥舞着马鞭,呲牙咧嘴地扑上去,意欲教训出言无状的新义军士卒。
“景茂。不得无礼……”姚襄慌忙叫喊。
权翼上前保住楞头小伙,连声劝阻道:“景茂,对方虽然无状,所言却是在理。我军再如这般退下去,只能被氐人驱赶进淇河活活淹死。新义军即便有心相救也不可得。”
楞头小伙是姚弋仲二十四子——姚苌姚景茂。姚苌此时尚未满二十岁,一身好身手在姚弋仲四十二子中,已是数一数二,更见果敢勇决,深得姚弋仲和姚襄喜欢。他也不负姚襄,在诸位兄弟中,与姚襄走的最为亲近。
“哼!欺人太甚。”姚襄发话,姚苌不敢不停,他怒骂一声,往自己腿上狠狠抽了一鞭。马鞭过处,殷红的血迹映透衬里。他咧咧嘴,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子良。还能发起反击吗?”相比新义军的无礼无状,姚襄更关心是这个问题。
权翼沉声道:“事到如今,不管是否能发起反击,都得拼一把试试。”
“五哥!交给小弟了。小弟愿率五千骑,击退敌军。”姚苌马鞭打了个响哨,跃跃欲试。
第十九章 稳住
天空阴郁,正午之时仍不见一点阳光,灰白的云层厚厚推叠,铺盖了整个苍穹。淇河西岸,缓缓向东蔓延的黑色人潮距离渡口两里时停了下来。
呜——
号角长鸣,金鼓擂响。败退的羌人队伍中,飙出两列骑兵。
两列骑兵左右分开,一奔氐人左翼,一奔氐人右翼。其中一列为首之人乃是姚苌;他似乎有发泄不完的精力,身子在战马上来回扭动,手中长槊虚空挥舞,口中呼喝大喊,如一头初生牛犊。
另一列为首之人乃是权翼;与姚苌相比,他显得安静沉稳,长枪尾部挟在肋下,一手斜持长枪中部,他的身子很放松,随着战马一起一伏,沉默地率军扑向氐人。
两人身后的骑士不多,大约各有千骑。在溃散的队伍中,集结几千上万的大建制队伍确实不易,至少姚襄没有这种本事。
羌、氐两军一直保持着轻度接触,姚苌、权翼刚刚突出本阵,便于对手相遇。
“杀——”
人未到,声已到。姚苌发出一声长长的吼声,长槊左右横扫,当先冲进氐骑之中。
“杀!”
权翼直到和对方骑兵相距只有一个马身之时,才爆出一声短促的喊杀。怒吼声中,长枪倏地弹起,抖出一团星光,向对方倾泻过去。
两千羌人骑兵是从本阵中发起冲击的,一是因为冲击距离短,二是因为担心践踏到自己人,不敢放开马速,因此,他们的冲击力度远远不如氐人轻骑。双方快速接近,人与人,马与马瞬间相遇,一撞之下,羌人骑兵纷纷落马,冲击前锋散乱成一团。氐人虽然也有些损伤,却依然保持着冲击锋头,如钢刀一般继续向羌人中部切割过去。
“缠上敌人!誓死血战!”权翼身边没有一个羌人骑兵,连命令都无人传达,他只能竭力大喊,寄望一二十步外的部众能够听见;孤身陷在氐人轻骑队列中他却毫不畏惧,逆着敌骑冲击潮流奋力厮杀,希翼能迟缓对方的冲击速度。
“杀——”姚苌和权翼处境相仿,他却忘了指挥部众,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嘶吼,忘我地厮杀。他的吼声无形中让羌骑安心许多,一个个杀上来和氐人轻骑拼命缠战。
氐人轻骑的攻击势头暂时停滞下来,更多的氐人轻骑涌了上来……
羌人本阵,姚襄用刀在身后泥土中画了一道直线,他站在线条之西,振臂大呼:“二十四弟和权参军不退,姚襄誓死不会跨过此线!”声音慷慨激昂,壮烈之处犹甚姚苌、权翼。
“誓死不退!”姚襄亲卫大声呼喝。
“薛参军。汝可敢率死士堵截敌军!”姚襄脸色涨红,大声喝问。
天水薛瓒越众而出,慨然道:“除非瓒死,否则定不让氐人前进半步。”
姚襄大喜,赞道:“好!果然真勇士。汝率襄之亲卫死士五百,挡住敌军半刻即是大功!”
薛瓒身才修长,看起来原有几分文士之姿,接到姚襄将令后,他猛然一扯,褪下皮甲,挎下皮袄,露出白生生的肌肤。随后一手拎了一把环刀,大喝道:“儿郎们。随某杀敌去!”率五百亲卫迎着氐人步卒大队杀过去。
姚襄接着命令道:“王长史。立刻派人传达姚某将令,各部步卒不得后退,就地整顿,就地迎战。”姚弋仲长史、太原人王亮应命而去。
“尹司马。立即前往两翼,收拢骑兵,一俟集结千骑,立即杀上去接应景茂和子良。”行军司马、天水人尹赤大声应诺。
“马参军。先就近收拢三五千步卒,立即杀上去,接应薛参军。”一直惴惴不安的马何罗嗯了一声,慌忙招呼人手,紧随薛瓒五百死士,抵挡氐人中军步卒。
为了稳住脚步,羌人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姚苌、权翼带上去的骑兵损折殆尽,第二批上去接应的损折大半,直到第三批、第四批冲上去,才勉强抵住氐骑的冲击,有来有往地厮杀起来。薛瓒带的五百死士刚一上去,就被几万氐人吞没;马何罗的五千人上去,一炷香的功夫,便成了失去建制的千余残兵。
好在七八千人命填补进去,为滠头大军赢来了喘息之机。两万多羌人集结起来,草草立了一个阵势。
七八千人命的丢失,姚襄心痛的眼珠子红了,精瘦的两颊皮肉一抖一颤。唯一让他安慰的是,几员大将只折损了一个马何罗,其他人都还在酣战厮杀。阵势刚成,姚襄便命人鸣金,催促各部回撤。
金锣鸣响中,姚苌、权翼、薛瓒率领残部从两翼向阵后绕去。氐人穷追不舍,轻骑向两翼追击,步卒从中央向羌人杀来。
姚襄适时下令:“射!”
准备就绪的几千弓箭手张弓搭箭,向氐人泼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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