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襄适时下令:“射!”
准备就绪的几千弓箭手张弓搭箭,向氐人泼洒了一阵箭雨。一两百氐人应弦而到。
“射——自由散射,给我射死他们——”姚襄咬牙切齿地大声呼喝,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羌人弓箭手不再统一遵从号令,射出一支随即再次引弓发射。箭雨变得稀疏,杀伤力小了许多,但是箭矢发射速度却快了许多。
又有三两百氐人倒下后,氐人中军响起锣声,氐人撤了回去。交战以来,双方第一次脱离接触。
氐人中军阵中,老蒲洪红脸变成了黑脸,乌云密布,极其阴沉可怕。
“父王!”
蒲雄飞马奔来,没顾得看清蒲洪的脸色,他便急匆匆地说道:“有些不妙。淇河两岸出现了一些打着新义军旗号的人马。河西有两三千人,正在渡口建筑营垒;河东有两千余人,沿河扎寨。河中也有十三条大船来回游弋,向这边运用辎重。这些人只怕是羌人的援军。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孩儿有些担心东枋城……”
“滚!一群废物!”
老蒲洪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厉声呵斥道:“平日但见汝等个个自诩英雄。今日稍有意外,便打成这般模样。亏得你们有脸出现在老夫面前。”
蒲雄脸腾地一下红了,翻身扑下战马,跪倒叩首连声道:“儿臣无能。请父王责罚……”
一旁的蒲健、蒲箐等蒲氏子弟连忙跟着扑下战马,哀声告罪,请求蒲洪休要动怒保重身体为要。
“姚弋仲差堪对手,若是亲来,某当亲自迎战。姚襄小儿,也配老夫出手乎!某当品茗斟酒,坐观汝等破敌。”
蒲洪喘了一口粗气,对一帮儿子厉声喝道:“今日汝等部众倍于敌,以主凌客,再若不胜,便是老夫不说,汝等焉有颜面存活于世!汝等当好自为之。去吧!”
世子蒲健随即招集蒲雄、蒲箐、王堕、鱼遵、梁椤等枋头头面人物。
一番商议后,蒲健命梁椤率一万五千步卒结阵压上,与羌人正面阵战,吸引羌人注意力;命苻雄引六千骑猛攻羌人左翼骑兵,命蒲箐引六千骑佯攻击羌人右翼骑兵;命鱼遵领三千人,绕过羌人本阵,袭扰渡口新义军,务必让新义军停止建筑营垒。
蒲健自率五千骑为后应,待苻雄将对手耗得力疲之际,挥军杀上,击溃对手左翼骑兵,将溃兵驱赶向氐人中军,造成混乱,随后全军一起掩杀。
老蒲洪训斥一通后,也不过问儿子们准备如何应对如何调兵遣将,只是命人在干爽处铺上毡子,毡子上摆上几囊美酒,毡子旁架起篝火,宰羊烧烤,随后请来军师将军麻秋,两人品茗斟酒,当真一旁坐观起来。
与蒲洪同样轻松的还有石青。眼见羌人立柱阵脚,石青心怀大畅,若是有酒,恨不得浮它几大白。
只有这样的阵战,才能达到他的羌、氐对耗目的。像适才的追击战,就算几万羌人被杀光,也未必能损耗多少氐人,稍有不对,氐人多抓些俘虏,实力反会增长也说不定。
该安抚一下姚襄,让他宽心迎战才是。
石青想着,叫过左敬亭,吩咐了几句。
左敬亭听了一阵,随即飞跑到渡口,让河上船只传话诸葛攸,石帅有令,派人前去安抚姚襄和羌人,切切小心在意,不得无礼,不得开罪。
第二十章 全面开战(上)
诸葛攸不明白石青为何要让新义军掺和进羌、氐之间的争斗,不过,他了解石青,知道石青不是什么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搅和进来,其中必有深意。
接到命令后,诸葛攸想了想,随后带了一队亲卫,亲自赶往滠头军中去见姚襄。诸葛攸见到姚襄时,当即吃了一惊——这到底是羌人还是汉人!
姚襄鬓发眉角修饰得严整干净,见不到半点战场烟火气息;圆润温和的脸庞上,络腮胡子经过精心修剪,只上唇留下秀气的两撇,以至于下巴、两颊一带的肌肤被毛根映得有些发青;带毛衬里的儒士袍上套着的皮甲,袢带围系的一丝不苟,不紧不松,看起来十分得体。
姚襄浑身上下干净俐落,严谨精致,见不到半点战败后的仓促和慌乱;见到诸葛攸,未等诸葛攸招呼行礼,姚襄温温润润的目光先投了过来,里面尽是嘉许鼓励之意。
“厉害!江左顶尖的世家公子也未必有这等风范气质。”诸葛攸暗自赞叹,随即打起小心,疾走两步,上前一揖道:“琅琊诸葛攸见过少帅。”
“琅琊诸葛世家!”
姚襄带着三分夸张惊呼一声,趋步上前还礼,谦逊道:“姚襄无知。竟不知睿远系出名门世家,真是怠慢了,罪过罪过……”
说着,亲热地把住诸葛攸手臂,感叹一番后道:“襄表字景国。痴长三十春秋矣。睿远若是不弃,呼我一声景国就是。”
诸葛攸明知对方出于客套,心中仍然忍不住有些轻飘飘的。克制着笑了一笑。诸葛攸说道:“诸葛攸奉石帅之命,督率新义军将士在渡口挖壕筑垒,立营安栅,再需一个时辰便可完成。请景国兄率部再坚守一段时间,然后便可撤进营垒坚守。石帅正在清剿东枋城羌人,抢夺辎重粮草,一旦东枋城事毕,便会组织人手,搭建浮桥,掩护滠头大军撤往河东。”
“堵击氐人之责,襄不敢辞。此次若侥幸保住部分族人,全赖新义军倾囊襄助之功……”
姚襄只字不提羌人该当如何撤退,新义军该当如何救援等要求建议,只不住口地表达感激之情,语气诚恳,情真意切,听得诸葛攸暗自生愧。
“石帅真乃少年豪杰。”姚襄赞了一阵,话音一转,问到了石青:“不知石帅可有家室?妻室几位?和襄之大兄、三兄如何结交的……”
诸葛攸有些警惕,歉意地一笑,避重就轻道:“实是抱歉。诸葛攸和石帅有一阵没见了,石帅如何与景国兄两位兄长结交,如何来到枋头,诸葛攸半点不知,只是奉命从泰山赶过来。”
“泰山?是新义军军屯之地么?”姚襄不以为意,微笑着继续发问。
“嗯……”
诸葛攸沉吟间,薛瓒匆匆奔来,禀道:“少帅。氐人攻上来了。”
姚襄顾不得和诸葛攸说话,翘首向西望去,只见一两万氐人高举盾牌,列成三个方阵,缓缓地压过来。
姚襄瞿然一惊,氐人意欲对阵拼杀!这是决战!是双方军力的全面较量;力大者赢,力弱者亡,难以取巧,难以退避。
“景国兄,诸葛攸不打扰贵军迎敌了,先行告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诸葛攸开口告辞。临走时提醒姚襄道:“双方一旦全面缠战,只怕很难退下来了。景国兄提前备下一支轻骑死士,关键是誓死一搏,也许能成。”
“睿远说得是。”姚襄百忙之中,不忘赞诸葛攸一声,随后命尹赤从两翼骑兵中抽调三千骑以为预备。
诸葛羽回到渡口,登上一艘靠岸的海船,居高临下地向西瞧去。只见氐、羌双方已经全面交手。
人马收拢之后,双方鏖战的空间大为缩小,整个战场宽约两里,厚约两三百步。中部是三四万步卒,两翼为双方骑兵。
羌人、氐人同为募兵,衣甲兵刃多是自备,没有统一的制式,双方大都出自于陇山左右,肤色、衣饰也相差不大,一旦搅和到一处,立刻混成斑驳纷杂的一锅粥,若非有攻击方向可供判断,诸葛攸几乎分辨不出哪是羌人哪是氐人。
氐人三个步卒方阵正面突击羌人中军,双方甫一接触,便是全面混战。一万五千氐人步卒对阵一万二千左右羌人步卒。
羌人步卒人数略少,率领轻骑守护两翼的权翼、姚苌有些担心,不约而同地挥军斜刺杀出,试图将对方步卒拦腰截断。羌人轻骑刚刚发动,从氐人两翼杀出两支骑兵,迎头截住,双方骑兵随即在步卒外围来回冲突厮杀。
诸葛攸眼光一闪,恍然发现,氐人本阵中还有两万余将士列阵蓄势,以为预备,其中有一万四五的步卒,六七千轻骑。他转而看向羌人本阵,姚襄身前大概有五百步卒卫士,身后还是三千左右的轻骑,预备队人数和对手相差甚远。
除非将河东人马全部拉过来,尚能一搏,否则指望姚襄,是不可能战胜氐人的。石帅老军务了,应该明了河西的战况,为何不派援军过来呢?
诸葛攸皱眉苦思,想了一阵,没有结果,他转头向河东看了一眼。河东新义军营寨已经扎下,此时正沿河挖壕筑垒,摆出一副据河而守的架势。
不会吧!石帅对这场战事这么悲观,准备退守河东?
想到这里,诸葛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思索间,他不经意地向四周看去,随即目光一凝,死死地盯着北方。
北方四五里外,一支三千人左右的步卒队伍沿河而下,急匆匆奔向渡口。
氐人!来夺渡口,断羌人归路?
脑袋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诸葛攸就摇头否决了。渡口和羌人本阵间距离短,转眼即至,对方派三千人不可能夺下渡口。那么,只可能是来骚扰,以阻止新义军建造营垒。对方恁过小心,是担心天黑前不能正面击溃羌人,让羌人逃进营垒据守啊。
诸葛攸轻笑一声,下船登岸,去寻孙霸商量。
鱼遵率三千氐人一路紧赶,不消半个时辰便绕过羌人本阵,来到渡口附近。眼见距离渡口不过两三百步了,渡口上的新义军似乎毫无察觉,挖壕的挖壕,筑墙的筑墙,运土的运土,正忙忙碌碌地建筑营垒。
对方怎么可能没有觉察?莫非其中有诈?鱼遵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挥手止住队伍。随后眯着眼仔细观察渡口。
营垒堑壕是南北走向,和鱼遵瞭望的角度相合,从他所站的方位看过去,壕内一目了然,空荡荡的不见伏兵;壕沟东边,土垒东一堆西一堆,筑起半人多高,这种高度藏不住人;渡口上有两艘大船靠岸停泊,也不可能藏有太多人马。
犹豫了一阵,鱼遵猛一咬牙,喝道:“全军突击,杀过去!”
三千氐人呼喝一声,冲向渡口。因筑造营垒的缘故,渡口一带被新义军挖的、堆得一片狼藉,这种地形没办法保持成建制地冲锋,所以,氐人甫一冲锋,就没打算保持队形,以五十人一队为单位,一团一伙地涌向渡口。
新义军好像真的刚刚发现氐人,听到呼喝声,壕沟外的将士愣了一下,随后拔腿就向筑了一半的营垒里跑,因为惶恐,他们连搭在壕沟上的临时桥板都来不及抽走,匆匆翻过土墙,慌乱地寻找兵刃。
鱼遵见状大喜,这种对手实在不足为惧,当即指挥全军分作三股,从三道桥板上杀进。
第二十一章 全面开战(中)
杀——
三千氐人大声呼喝,奋勇向前,短短一瞬,便有千余人冲过桥板,扑向半人高的土墙,鱼遵冲到桥板的时候,心中没来由地打了个突,脚下不由自主地一偏,拐到壕沟外沿,随即站定下来,挺刀前指,大声指挥后续士卒:“杀!杀进去——”
“射!”
就在氐人临近时,一道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上百名新义军忽然端起上满弦的诸葛连弩,架上土墙,对准冲近前的氐人扣动了扳挚。
“蓬——”
五六百支短矢迎着冲锋的氐人泼洒过去。如此近的距离,对于缺少衣甲的农兵来说,诸葛连弩带来的是致命的伤害,箭雨如同死神的镰刀,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所过之处,冲在最前的氐人麦子般齐齐倒下一大片,整个队列为之一空,至少有一两百人扑倒在一处,化为一大堆模糊的血肉。
冲势正劲的氐人不由自主地停滞了片刻,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恐怖的场景,懵懂不知所措。
“扯!”
新义军中再次有人扬声下令。
命令声中,几声号子响起,壕沟旁的浮土里突然弹出十几根预先埋设的绳索,绳索每三四根一个方向,一端分别延伸到临时桥板下,一段延伸至土墙之后;在整齐的号子声中,绳索倏地绷紧,在新义军士卒的拉扯下,向土墙后滑去。
不等氐人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随着绳索的移动,三道临时桥板嗤喇一声大响,从中折断,随即轰然向壕沟落下。三块临时桥板之上各有一二十氐人,惊呼声中,这些氐人随着桥板一同栽入壕沟。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鱼遵目不暇接。未等他作出反应,三千氐人已被隔断在壕沟两边。
壕沟不宽,不过丈余,换作平时,鱼遵纵身一跃,就能越过去,可在目前情况下,鱼遵没法越过去;急急冲来的一两千士卒挤在一起,没有空间助跑借力,单凭原地蹦跳,他却蹦不了这么远。壕沟也不深,只有六七尺,不消一炷香功夫,鱼遵便可命令士卒填出老大一段冲击道路;可惜,敌人不会给他一炷香的功夫。
“杀!”
浮桥坠落,氐人被隔绝在壕沟内外后,新义军没有丝毫停顿,纷纷从土墙后跃出,向壕沟内侧的氐人掩杀过去。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争战。
作为新义军志愿兵中单兵战技最全面的天骑营将士,无论战力、兵甲、还是心理、人数,都不是几百名氐人募兵可以相比拟的。
鱼遵发愣的功夫,天骑营将士已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对手人头滚滚而下,杀得对手心惊胆战,氐人士卒不顾一切地滚进壕沟,在沟内拼命逃窜。
与此同时,一千新义军陆战营士卒一跃而起,昂立于土墙之上,拈攻打箭,瞄准了壕沟外沿的氐人……
“跑!快逃啊——”
鱼遵吓得魂飞魄散。连门面之事也忘记了,不说撤退,直接喊叫逃命。一口气逃出一两里路,听见身后没有追杀的声音,鱼遵才敢回头匆匆瞥一眼。
也许是壕沟阻挡,对手没有追杀过来,只将壕沟内侧氐人清理干净,对着外侧放了一通箭矢,撵跑氐人后,就一边打扫战场,一边继续垒筑营栅。
鱼遵稍稍松了口气,收拢人手,清点一下,当即哭丧了脸;算上伤号、算上匆忙逃到南边的两三百人,估计勉强能凑够两千;短短片刻,三千儿郎折损三成有余;完好无损,尚堪一用的不到千五之数。这仗还怎么打啊?
想到对手矫健得身姿,凌厉的劈刺,凶狠的神情,鱼遵滴溜溜打了个寒蝉。看衣着装扮,对手是禁军,还是禁军精锐,别说一千五百人,就算是五千人,也未必能讨得到好。
“撤吧。”
鱼遵有气无力地吩咐了一声,带着残部绕道向西回返,他不敢直接向蒲洪、蒲健回报战况,径直向羌、氐大战的战阵中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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