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估计,王猛正在对此未雨绸缪。
“石帅!”王猛霍然回神,他没想到石青这么晚回来,惊呼一声,细细打量了一眼,发现石青脸色平和,当下松了口气,笑道:“石帅连夜赶来,莫非有意和属下联床夜话?”
石青呵呵一笑道:“他日再说,今夜却是不行。石青连夜赶来,却是有件急事需要处理……景略兄,以君观之,姚益是否可能从姚襄手中夺取兵权。”
王猛闻言,惊也未惊,一抚掌笑道:“原来石帅也想到这点了。属下对此早有算计。”
“哦?”石青又惊又喜,急忙问道:“景略兄是如何算计的?”
“此事的关键不在姚益,而在于姚若。”
王猛轻轻一语,听在石青耳中,却如闪电一般,映得心头亮堂堂的。
不错!姚益一向听从姚若的主意,姚若自小以姚益为尊;姚益作为姚弋仲长子,理所当然的世子即承认人,代替姚襄掌握兵权,无可非议。这些,姚益也许想不到,也许不会去争,但是,作为他的得力兄弟,姚若却会替他去想,替他去争。
若在其他时候,姚若便是相争,也不可能斗得赢姚襄;此时不一样,正逢姚襄大败,威信受损之时,有新义军在旁鼎立相助,此事必成。
姚若会放弃机会吗?
石青想到姚若朴实面孔上的三分狡猾,痛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左敬亭,快去请姚三哥过来一聚。”
第二十五章 联军
“诸位。姚襄无能,致滠头儿郎损失殆尽,百死莫可赎之。回转后自当请罪。此时,战无可胜之道,我等还是为滠头保留些许元气吧……”
姚襄掩面哽咽,泣不成声。船舱众人个个现出悲戚之色。低声缀泣一阵,姚襄无奈地嚎声悲拗道:“……撤吧,辛苦诸位了……趁夜撤到河东去。”
滠头诸将沉默而出。王亮、尹刺、薛瓒招集部众,编排渡河秩序队列,准备悄悄渡河。姚苌纠集死士精兵,意欲誓死阻击追兵。
姚襄看着一张张惨淡的脸被黑夜湮没,独自坐了一会儿,然后命人去请石青。没多久,舱外脚步踢踏,有人临近。姚襄抹了下眼眶,连忙起身去迎。
脚步声在舱外停了下来,旋即舱内一暗,一个黑影步入舱中。姚襄双手作势去挽,双唇一动欲喊‘云重贤弟’之时,忽然发觉,来者不是石青,而是诸葛攸,他不由得僵住了。
诸葛攸进舱对姚襄一揖,道:“诸葛攸见过景国兄。”
姚襄醒过神来,连忙还礼,随后问道:“睿远贤弟。云重贤弟呢?”
诸葛攸解释道:“石帅回河东营寨去了,石帅走时有过交代,河西若是有事,他会即刻赶来……”说到这里,诸葛攸呵呵笑了起来,随后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不瞒景国兄。呵呵,石帅的两个女人都在河东呢……”
姚襄脸皮动了一下,面容复杂无比,百味杂陈,不知是妒忌、是鄙夷还是轻视等等。诸葛攸飞快地瞟了一眼,旋即垂下眼脸,继续道:“景国兄深夜来寻石帅,必定有事。是否需要小弟派人前去通禀?”
这不是废话吗?
姚襄苦笑了一声,上前篡住诸葛攸,恳声道:“有劳睿远贤弟了。实不相瞒,滠头大部意欲撤回河东后再作计较,如此以来,只能辛苦新义军了,为兄……唉,求贤弟成全。”
“景国兄放心。小弟这就差人前去回禀石帅。嗯……小弟要去安排新义军撤离之事,先告辞了。”诸葛攸似乎承受不了姚襄的热情,这才刚踏进船舱,立即找了个借口,飞一般遁走了。
姚襄送走诸葛攸,坐在船舱,闭目沉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王亮、薛瓒、尹刺纷纷回舱禀报,三轮渡河班次已经编排妥当,只等登船。
姚襄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姚苌进来禀报,三千死士选拔完毕,一一登记造册,请姚襄回转后给予死士之父母子女以厚恤。
姚襄木然的脸皮抖动了三下,腮帮子上鼓愣起青赤赤两陀疙瘩,喉结上下滚动一阵后,吐出一声叹息:“兄长无能,拖累二十四弟了……”
姚苌双腿一软,扑地跪倒,通通通连扣几响,随后沉郁地说道:“五哥善自珍重,他日代替兄弟多加照拂父母双亲。”
姚襄合身扑上,紧紧拥着姚苌,却没有说一句话。
愁苦离别的气氛在船舱中酝酿发酵,愈来愈浓,愈来愈厚,眼见就要爆炸的时候,舱外响起一声轻笑,石青施施然踱了进来。
瞥见姚襄兄弟的样子,石青收起笑容,诧异道:“两位何故如此?战事尚未坏至如此地步,也许他日两位还有兄弟相逢之日呢。”
姚襄还给石青黯然一瞥,姚襄则是又恼又怒地瞪了石青一眼。
石青不一为仵,扫了一眼舱中诸将,将手一让道:“都准备好了吗?那就走吧。不过……因为新义军亦需撤走,第一轮只能渡一千五百名滠头将士。谁先走,诸位商量好了,便可带人上船。”
第一轮渡河显然最安全。监视的敌军斥候发现动静后回禀,到敌军派出追击人马,需要一段时间。有这段时间,第一轮渡船已经离开河岸了。与第一轮相比,第二轮、第三轮可差的远了,也许还未等到船只返回,尚未离开渡口,就会有追兵赶上,将他们格杀在滩涂之上。撤退之时,士气最为衰弱,这个时候,士卒往往无心抵御,根本没法阻挡追兵。
姚襄坚持了一阵,最后拗不过姚苌、王亮等人,登上了第一轮渡船。
河水拍打着船板,发出哗哗的响声,脚下微微一晃,渡船离岸起航了;姚襄如一尊泥胎木偶,一动不动矗立于船首。自从上船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
“杀——”
身后突然爆发出声声喊杀,氐人发现动静后作出了反应,派兵连夜攻打营垒了。姚襄颤了一下,双手伸出,篡紧船舷,依靠双臂的力量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渡船迎风破浪,喊杀声越去越远,模糊不清的淇河东岸渐渐显露出峥嵘,黑黝黝的新义军东岸营寨映入姚襄眼帘,随后船身一晃,停了下来,淇河东岸到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姚襄长出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轻松。他正准备离开船头,以便登岸之际,忽然看见营寨中静静地开出一支人马,这队人马迅速抵达渡口,默默地排开了阵势。
姚襄惊疑之间,长史王亮急匆匆奔到船首。
“景国!有些不对……你看——”王亮一脸惊骇地指着身后。
姚襄急忙回首张望,但见河心黑影点点,缓缓地移动过来,那些黑点是第一轮次的渡船,只是不知为何落后了许多,距离自己的坐船很有一段距离。
不祥的感觉蓦然侵上心头。姚襄身子一沉,沉重、疲惫、无力诸般感觉压得他差点窒息。
“是五弟吗?快下来一叙,大哥也在呢……”姚若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河畔的宁静,也让姚襄、王亮脸色恢复了一点血气。无论如何,姚益、姚若是自己人,比起不知根底的新义军可靠多了。
与此同时,其他渡船之上,都在发生着同样的故事——新义军开始收编羌人了。
“姚襄懦弱无能,临阵脱逃,不足以担当滠头军帅之职。姚益将军奉征西大将军之令,前来接掌军务。此事与汝等毫无干系,好生配合,万事皆休。胆敢滋事者,杀无赦!”
渡船之上,新义军与滠头人马混装搭载,其中新义军早有所备,在将校率领下,突然围住滠头军士,大声恐吓;滠头士卒群龙无首,只能俯首。即使有人心中不甘,听到行事的是奉征西大将军之令的姚益后,也不敢公然反抗。
姚襄坐船之上,新义军和滠头士卒各有一百五十人。石青没有命令新义军动手,而是把他们交给姚益、姚若处理,算是给足了姚家兄弟面子。
姚襄看不到,也听不到其他渡船上发生的事,更体会不到石青的情义。提振了心神,招呼亲卫随伴,他和王亮稳步踏着船板登上河岸。
借着模糊地夜色,姚襄辨认出河岸上大约有一两千士兵;为首者有四人。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魁伟,很可能是数年没见的大兄姚益。姚益右手,一个身子普通的男子踏前半步,意欲迎上来的样子,不用说,肯定是三兄姚若。姚若右手,又有一个精瘦伶俐的身影,姚襄认出那是族兄姚益生。
姚益左手,还有一个身子高挑的男子,那男子没有与姚氏兄弟并肩,而是退后半步,面目看不清楚,让姚襄判断不出他到底是何人。
“大哥!三哥!”
姚襄痛呼一声,踉跄上前,哀声叫道:“数年不见,想死小弟了……只是,两位兄长来得何其迟也,五万滠头儿郎折损殆尽……呜——两位兄长若是早来两日,执掌军务,我军必定不会惨败至此……”
姚若越众而出,上前搀住姚襄,颇为赞同地说道:“五弟所言不差。大哥若是早来两日,我军必定不会败的如此之惨。”
姚襄没想到姚若会拿自己的客套当真,正错愕间,只听姚若说道:“大哥来得虽迟了些,好在总算赶来了,还有机会为滠头儿郎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姚襄眼睛霍地瞪圆,在黑夜中闪烁出两道幽光。
“怎么!几万儿郎丢在淇河两岸,不应该报仇雪恨么?五弟,你好狠心!说走就走,如此作为,岂不令麾下儿郎心寒?”姚若语气猛然一变,如刀似剑一般,刺向姚襄。
姚襄听到耳中,如雷轰顶,心中凛然间,转向姚益,叫道:“大哥……”
“哼!”
姚益沉闷地哼了一声,斥责道:“五弟若是怕死,尽可逃回滠头,哥哥不会阻拦。某家要率领儿郎们去向氐人讨回血债!”
“这这……”
姚襄一阵木讷,正欲试图辩解,姚益身边的高挑之人带着几个卫士走过来,道:“姚襄将军,请去东枋城暂时歇息;眼下河西战事吃紧,姚益将军需即刻率部杀过去,再也耽搁不得了。姚襄将军有话以后再说不迟。”
“不行!”
姚襄拒绝的话刚刚出口。高挑之人顿时勃然大怒,厉喝道:“军情如火,哪来的时间与汝呱噪。给我拿下!”
几个卫士闻声而动,扑上来搂胳膊抱腿,掀翻姚襄。姚襄亲卫一见,扑上来试图相救。高挑之人大声令道:“谁敢抗令!杀无赦!”
姚益身后忽然奔出几百士卒,挺刀持枪扑向姚襄亲卫。王亮一见不对,上前拦住姚襄卫士,竭力叫道:“别动手!别动手!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
姚襄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被捆缚起来后,他才回过些神来,扭头向高挑之人问道:“汝是何人?”
高挑之人傲然回道:“某乃王猛王景略,忝任新义、滠头联军行军长史。”
“新义、滠头联军……”姚襄木然念叨着,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二十六章 并肩
姚襄被单独拘押,王亮跟在王猛身边做了‘随军参赞’,一千五百名滠头士卒下船后,直接开进东枋城,编入王猛麾下成了联军,姚益生任王猛副将,坐镇东枋城,以安滠头人士之心。姚益、姚若率本部近两千士卒上了渡船,与船上新义军一道奔赴河西。
渡船返回河西的时候,天已发白。
河西渡口,挤挤攘攘站满了准备渡河的滠头将士。
看到渡船,编排为第二轮渡河的士卒欢呼一声,向河边挤靠得更凶了,有十几个前排士卒不妨之下,被后面的人挤的哗啦一声掉进冰冷的河里,冻得他们当下破口大骂起来。
第三轮士卒沉默着,带着些凄惶,偶尔有人惶恐地扭头回顾。在他们身后的营垒内外,氐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三千死士能守几时?他们能等到渡船再次返回吗?他们显然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船只越来越近,渡口显得更加混乱了,心急的士卒忘记了寒冷,踏在河滩浅水处,焦急地等待船板搭过来。可是,他们的等待落空了,船只落帆停了下来,船板却迟迟没有伸出。
“快啊!快……船板——”
七嘴八舌的叫嚷声中,当先一艘大海船两侧舷上,突然冒出大量士卒,又有一行人来到船首,居高临下,傲视着下方渡口。其中一人身子魁伟,锅脸黑面,虬髯须张,如恶鬼现世,正是姚益。
“嚷什么!”姚益横眉怒目,冲着渡口凶狠地吼了一嗓子。
姚益的相貌过于独特,滠头人大多识得,待认出姚益后,喧闹的渡口霍然安静下来。
负责统带第三轮渡河的尹刺眼珠转了几转,随后疾步上前,来到第二轮渡河统带薛瓒身边,低声问道:“不是说撤离吗?景国走了,嚁日将军却又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轮到薛瓒率队离开了,即将逃离河西的这一刻,他不希望出现一点意外,听见尹刺发问,他眉间闪过一丝阴鸷,烦躁地说道:“谁知道姚益在搞什么。管他呢,我们听景国吩咐的。”
哼!只要听景国吩咐,你马上就能离开。当然说得轻松。
尹刺暗自诽谤一句,却也懒得争辩,撇了撇嘴,转身向自己队中走去。
刚走两步,忽然听到姚益扯着大嗓门吼道:“他奶奶的。你们这群怕死的懦夫,不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不顾自家兄弟生死,只想着逃跑。世上哪有这等好事!他奶奶的!都给我回去,与氐人拼了……”
听到这里,尹刺幸灾乐祸地暗笑起来。
“不可!不可啊……”尹刺随即听见薛瓒尖利的嗓子在身后响起来。“嚁日将军。请为滠头民众保留一丝元气。景国已经做了部署……”
“休要提及景国。身为一军之帅,不能身当士卒,抛弃兄弟将士,可谓懦弱无能,其罪大矣。如今已被押回滠头!”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薛瓒,尹刺惊疑地转过身,只见说话之人是个面相朴实的汉子,他认了好一阵才认出,这是姚襄那个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三哥——姚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时的姚若乃是堂堂武卫将军,举手投足间,气势十足,再不是当初滠头模样。
站在姚益身边,姚若亢声大喝道:“滠头儿郎听真,大家休要惊慌!战事虽然不顺,但我等并非孤军作战,最多一日,几万援军便会抵达。此时我等有营垒可依,有新义军并肩与共,有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还守不住一日么!何须抛弃兄弟独自逃窜!”
“武卫将军!休要瞒哄。滠头哪还有青壮可以充作援军?就算有,两地相距近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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