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权翼轻声咳嗽了一下,待祖凤望过来后,权翼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眼睛一瞥,落到左敬亭身上。
祖凤会过意来,改口命令道:“义务兵、工匠兵、天骑营各部步卒,由左敬亭负责统带,在此留守,监视堤上枋头军,以应对敌军可能的变化。权将军部精骑、天骑营即刻出发,随祖凤追击西逃敌军。”
众人齐声应诺,下去各自准备。左敬亭紧走两步,赶上权翼,讨好地问道:“权将军。你说,敌军可能会有什么变化?左某又该怎生去做?”
权翼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凝思片刻后,道:“以权翼推算,敌军许是打算分头突围;果真如此的话,左校尉牢记一条便可:粘死敌军,随时与骑兵保持联系。熬到天亮,等骑兵赶过来,左校尉便是大功一件。”
左敬亭嘿嘿笑道:“多谢权将军指点。嘿嘿,将军大才,以后必得石帅重用。左某先恭喜了。”
左敬亭待在石青身边不短,多少能揣摩些石青的心思,他知道滠头军旧人只有权翼受到特殊礼遇,便知石青欣赏此人,日后必定重用提拨,是以,借讨教之机,前来套交情。
左敬亭丝毫不知,他的话落到权翼耳中,却是异常地刺耳。权翼闷哼一声,掉头而去。
权翼部和天骑营会合后,大约有两千三百多骑。这两支骑兵曾在枋头合作过,相互间很是熟络;祖凤一声令下,两千多骑士抖动着马缰,驱马缓缓而行。
他们先兜了个圈子,从堤下绕过枋头军毛贵部,随后,轻骑营上堤,走堤上驰道;权翼部依旧从堤下西进,以扩大骑兵覆盖面。
夜色朦胧,骑兵不敢放马奔驰,战马踢踏着碎步,小跑着西进;尽管如此,没行到十里,他们便已撵上枋头军,枋头军的队伍仿若一支灰蒙蒙的巨蟒,在黑夜中不停地向西蠕动;双方首尾距离不到三百步。
祖凤命令骑兵放慢脚步,不要逼得太紧。
没多久,枋头军就发现了身后的追兵,沉默的逃窜的队伍响起一阵骚动。随后,有人大声地叱喝责骂,队伍旋即沉默下来继续向西进发,只是蠕动的速度更快了。对于新义军骑兵的追击,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摆脱或应对。此时,他们只能希望天上的阴云将那轮弦月彻底遮掩,冀望对方不敢在黑夜里驱使战马冲击。
前面是四千多双脚,发出的散乱的“通通通——”足音;后面是九千多只铁蹄踢踏的“哒哒哒——”脆响;声音一前一后,十分接近,接近的让前方的枋头军心头如同被大石头压住了,喘不过气来。
“妈呀!受不了了。我投降——”
暗夜之中,枋头军队尾突然响起一声疯狂地叫喊,声音是移动的,一边喊,一边向新义军骑兵快速靠近。
这是一个承受不住压力的逃兵。他的喊声给了枋头军致命一击,逃亡的队伍再度骚乱起来;呵斥责骂声随即响起,却不像刚才那么有用,嗡嗡的议论声稍稍一顿,接着继续,却未平息下来。
第四十七章 跳河
“传令权将军!请他抽一百精骑,收容降兵。”祖凤吩咐了一句。没过多久,她便听见堤下许多人齐声吼叫道:“愿降的,都滚过来集中。刀枪无眼,别冤死啦!”
吼声在暗夜里穿出去老远,旋即有了回应,十几个哆哆嗦嗦的声音从金堤上下传了出来:“哎……是……。饶命……。”
敢情有不少枋头军士卒发觉不妙,悄悄脱离大队,藏到了草窠里。前面的枋头军听到这些声音后骚乱更大了。
祖凤会心一笑,没想到权翼这般机智,奇思妙计信手拈来,一个受降的命令也被他利用的这么好。
越往西行,枋头军脱离队伍的越多,蒲雄担心强制镇压,会引起士卒哗变,没敢让大小督护继续打骂训斥。他将亲信的氐人子弟聚合一处,准备战事起时,并力突围。
蒲雄很清楚,这样做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对方迟迟没有动手,不是因为担心损失,更像是在前面布好了陷阱,等着枋头军跳进去。明知如此,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继续向前,冲出去一个算一个。
双方一前一后,又行了十余里,来到了濮阳地界。收拢降兵的权翼部精骑越发地嚣张了,在枋头军后面大声吼叫道:“想活的快点投降,再不投降,一到地头,不定就被乱刀砍死,后悔可就晚了。”
初始听权翼部精骑的喊话时,蒲雄着实紧张了一阵,直以为快到对方埋伏之所,当即打起精神准备应变,来回几次没有动静后,他才发觉,这许是对方的疑兵之计或者是恫吓之策,于是不再理会;只是身边士卒越来越少,让他又是感伤又是无奈;四千五百士卒而今去了一千五百多,剩下的是有家室拖累,因担心家人遭到报复,这才不敢投降。只是,这些人有多少还能再回枋头呢?
蒲雄麻木地挪着步子,随着金堤的走向,时而向左拐时而向右行。当他又一次向左拐去,转折向西南方走的时候,前方忽地闪出十几团火花,百十步外,有十几支火把被点燃了。
火把被人高举着,在堤上堤下快速地移动,每到一处,就有一大堆篝火被点燃。这些篝火显然是提前架好的,早被淋满了油脂,一点就着;就在枋头军目瞪口呆之时,上百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蒲扇的火苗,将方圆几里映的如同白昼。
篝火外沿,金堤之上,数百新义军立盾架枪,弓弦绷张,挡住了枋头军的去路。金堤之下,两百骑兵举枪默立,似乎随时准备发动冲锋。
骑兵之首,是一位年轻武将,他胯下乌黑战马,手持粗长铁枪,正冷冷地打量着枋头军,寒芒闪烁间,杀机毕露。正是新义军军帅石青。
“传令权翼部向西南方移动!防止敌军从堤下逃窜。轻骑营各部,取弓上弦,准备冲锋!”看到石青,祖凤眼睛一亮,倏地睁大了许多。只是一瞬,她便移转眼光,一边下达命令,一边打量地势。
石青选择的阻击位置很不错,将黄河天险的阻碍作用利用到了极限。
黄河从西南而来,流经此处后陡然转向东南;金堤顺着河道流向,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极陡的转折,与堤下的平原合成了一个扇形。东南的金堤和西南的金堤是外沿的两根扇骨,堤下的平原是扇面,枋头军所在的位置是扇子底端,这个位置被转折的河水和前后两方的新义军夹的死死的,即使是向扇形的平原突围,可供冲击的角度也极其狭窄。
“弃械投降者!活!胆敢抵抗者!杀无赦——”
石青猛一带马,黑雪人立而起,他趁势挺枪指向枋头军大声呼喝,当真是威风凛凛,震人胆魄。
“弓箭手准备——”
“轻骑营!跑起来——”
诸葛羽、侗图随即与石青喝声相呼应。两百带弓亲卫在阵后弯弓搭箭,对准前方;有了火光照亮,轻骑营战马开始加速,马上骑士一手持弓,一手拈羽,做好了奔射的准备。
与蓄势以待的新义军相反,一路狂奔,惶惶逃窜的枋头军没有任何阵形,面对突然而来的打击,大部分人除了懵懂之外,就只有恐惧了。不过其中也不乏脑袋清醒之士。
在火把点亮的那一瞬,蒲雄就已明白,该来的终于来了,是死是生,单看能不能闯过这一关。
“谁敢弃械投降!家人连坐,全族株连!奋勇拼杀者!赏农庄一座,拔擢为督护!”蒲雄对枋头军扬声高喊。这时候,考虑士卒是否哗变纯属多余,他只想通过后赏和恫吓纠集更多死士突围。
“枋头的英雄儿郎。随蒲某冲锋!杀出重围——”
蒲雄一舞马槊,率五百亲卫沿着金堤冲向亲卫营军阵。他看的很清楚,眼前这支步卒可能是唯一的逃生之路。
敌军骑兵太多,从平原突围,靠两条腿势难逃过敌骑追杀;眼前的步卒战阵虽然凶险,可是一旦突破,便有可能冲进黑暗中,借助夜色掩护逃脱性命,至于身后的骑兵,他没有在意,他身后还有两千多人马,无论这些人是抵抗或是投降,都能耗费敌骑一时半刻。如果到那时,他还不能突破敌军步卒战阵,只有引颈就戮了。
新义军箭矢连发,其间夹杂着连弩嗡嗡的蹦响声。蒲雄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他恍若未见,一边舞槊拨打雕翎,一边迈开大步向前急冲。百十步的距离转瞬即到。
“杀——”
蒲雄厉声大叫,马槊一探,刺在两道盾牌之间,使力向左右一拨,持盾的亲卫营士卒承受不住大力,连人带盾向两边跌去,连带着将附近三个枪手的长枪也撞的歪斜了。新义军战阵忽然裂出一道口子。
蒲雄大喜,身子一闪,到了亲卫营战阵外沿,马槊旋转一舞,风车般转了起来,他大叫一声:“给我滚开!”四五面盾牌,七八支刺来的长枪尽皆被他拨打出去。
“儿郎们,随蒲某冲阵杀敌!”蒲雄亢声呼喝,招呼亲卫同他一道闯阵。
“你姓蒲?那就留下性命吧……”一道极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声音近的似乎是在蒲雄耳边一般。
蒲雄大吃一惊,小心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将军绰着铁枪,从对方阵中快步赶来。他认出这是适才勒马挥枪的骑士,看模样应该是对方大将,只是不知他何时弃马上了金堤。
杀了此人,对方士气必定不振,突围会容易许多吧。
蒲雄两眼一咪,像盯上了猎物的猛兽,身子跟着一抖,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马槊一弹一弹地跃动,任谁都能看出,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雷霆一击。
找上蒲雄的是石青,发现枋头军试图从堤上突围后,顾虑到亲卫营步卒人手太少,他立刻上堤支援。赶到之时,正好听蒲雄说及“蒲某”;无论是为孙俭报仇,还是为了削弱枋头蒲氏实力,一听“蒲某”二字,他当即杀机勃发,快步赶了过来。
“杀!”蒲雄率先发难,马槊发出尖锐的啸叫力劈而下。
石青目光一闪,带了些诧异,似乎没想到蒲氏子弟这么多高手,蒲生才死,这里又冒出一个身手不凡的。不过,他并未在意;对方一动手,他就看出来了,对手虽然不凡,与蒲生相比还有一些差距。
石青不想纠缠,直接使出了腾龙枪法,举火燎天般迎上。
“叮——”枪、槊锋刃部相交,发出清脆得鸣响,在蒲雄诧异之中,马槊崩了出去。
“不过如此——”石青冷哼一声,蝎尾枪一扫,化出万千枪影,狂涛惊浪一般,卷向蒲雄。
蒲雄实没想到,对手如此厉害,稍稍一愣,对方长枪已到,招架依然不及,他慌忙后退;仓惶之中,耳听啊啊惨叫声连响,他的两名亲卫替他挨了两枪。
石青紧追不舍,揉身而上,反冲进蒲雄亲卫队中。没有队形战阵的掩护,蒲雄的亲卫队就像一群散乱的绵羊,石青就是闯进羊群的孤狼,一个人,一杆枪撵得一群绵羊四散奔逃。
蒲雄一边招架,一边后退,越斗下去心里越凉。原本还想凭自己这身本事,杀出重围,眼下看来,单是眼前之人,自己便冲不过去。
正在焦虑间,蒲雄突听身后马蹄奔腾,声音越来越近,原来不知不觉地,他已退到队伍尾部,背脊完全暴露在轻骑营的长枪和箭矢之下。
完了——
蒲雄的心猛地一沉,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软,几乎没有了抵抗的勇气。恰在这时,石青一枪直击过来,蒲雄勉强举槊招架,枪、槊相交之时,蒲雄手中马槊被蝎尾枪顺势一挑,脱手飞了出去。
马槊脱手而出的那一刻,蒲雄心头一片茫然,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引颈就戮博个英雄名声,还是跪倒投降,苟且性命。
就在这时,蝎尾枪锋刃闪耀着刺眼的寒芒急刺而来,比蝎尾枪锋刃更冰冷的是石青眼中涌现的杀意。蒲雄瞥见,蓦然意识道:自己便是愿意投降,对手也未必愿意受降。
“罢了!蒲某英雄一世,便是死也绝不受辱!”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蒲雄深吸口气,身子斜斜一纵,一跃扑下金堤,旋即堤下扑腾一响,发出重物坠水的声音。
第四十八章 兄弟间的话题
蒲雄跳下黄河之后,枋头军仅有的一点斗志也垮了下来;除有百十人侥幸钻进夜幕得以逃脱外,余下的尽皆缴械投降。
新义军将士连声呵斥,开始受降收编,在火光的掩映下,金堤上下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只有雷弱儿一人例外。雷弱儿高大的身子孤零零地站在蒲雄落水之处,目光注视着黑沉沉的河水发呆。
石青无声无息地踱过去,悄然矗立于金堤边沿,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雷弱儿的存在,眼光平视,望着黑沉沉的夜幕,口中极其不悦地责问道:“亲卫营上至军司马,下至兵卒,尽皆忙碌不堪。汝倒有闲情逸致,在此赏玩夜色,凭吊先烈。哼!莫非汝当真以为自己是酋长贵人么?”
雷弱儿高大的身子仿佛不胜河风的凉意,瑟瑟地颤抖了两下,随后他侧过身,对石青一躬,涩声道:“石帅恕罪。雷弱儿眼瞅着一代英杰逝去,心中伤感,一时忘了形迹,怠慢了职责。请石帅责罚。”
“一代英杰?”石青被雷弱儿话中之意吸引,眼光一闪,问道:“此是何人,也配称一代英杰?”
“刚才落水的,乃是征北大将军(指蒲洪。此时蒲洪的一堆官爵中,以大晋封的征北大将军最尊,所以,手下人用此尊称)幼子,蒲雄是也。”雷弱儿带着些拘谨地回说。
“蒲雄!竖子耳,也敢称一代英杰?”石青轻蔑地连声冷笑。不过,他接下来的行动,让雷弱儿感觉,他的轻蔑未必是真。
“诸葛羽!即刻缒一队士卒下堤,沿河搜寻蒲雄尸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石青匆匆下令。刚才跳河的是蒲雄!这个消息实在令石青太意外,太惊喜了。他以为蒲雄是在黄河北岸的枋头军中呢,没想到会在此遇上。与他来说,诛杀蒲雄,无疑比诛杀一万枋头军更有价值。
雷弱儿叹息着走开,他真的灰心了。蒲雄、蒲生死在石青手下,蒲洪年事已高,自己也被擒获挟持;枋头能用的人还有多少?还会是这个行事果断狠辣,思虑慎密周详的毒蝎的对手?
石青不会理会雷弱儿的想法,他一心想找到蒲雄的尸首;按说蒲雄跳河之时,着了一身甲胄,就算识得水性,只怕也扛不住急流漩涡的淹没。只是,石青不找到他的尸首,终究有些不放心。
可惜事与愿违。亲卫营士卒举着火把,缒着绳索,上上下下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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