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县中心坞堡原是南安羌族聚集地,这时候已是人走堡空,十分萧索;蒲洪在此停驻,随即派人出去四下召集人马,准备据堡坚守;过了半日,派出去的人手回来了,同时带回了几百名青壮。这是方圆三五十里内,所有的青壮了。
蒲洪发觉不妙,不敢再留,随即整顿人马继续向西逃窜。
“擒贼先擒王!这等琐事日后再做……”麻秋厉声叱喝,责怪孙霸只顾烧杀,却放走了蒲洪。屠军到达后,他显得格外威风。可惜孙霸不吃他那一套。
“蒲洪一老朽儿,值得什么?”
孙霸嗤笑一声,反驳道:“石帅说了。我们在西枋城釜底抽薪,目的是为了白马渡战事的胜利,那里才是关键,有近四万枋头大军;只要击溃他们,十个蒲洪也不禁孙霸一枪。”
“汝不要在麻某面前再提石青。”听孙霸一口一个“石帅说了……”麻秋异常恼怒,有种被人忽视的感觉。
孙霸嗯了一声,很干脆地应承道:“好。孙霸听麻帅的。石帅吩咐过,只要不涉及战事,孙霸以麻帅为尊。”
“哼!”麻秋无奈地哼了一声,懒得再和孙霸纠缠无干之事,当下问道:“石青到底想让你怎么做,才能击溃白马渡枋头军?”
孙霸截然回道:“烧!石帅只交代孙霸一个‘烧’字;石帅说,天骑营走到哪,烧到哪,要烧得枋头处处冒烟,烧得黄河北岸到处烽火;如此就不愁白马渡枋头军看不见,不愁他们心里不发慌。”
“走到哪烧到哪?”麻秋倒吸口凉气。枋头不是一个城池,在蒲洪势力大膨胀之后,枋头是包括黄河两岸的汲郡、河内郡、荥阳郡、洛阳在内的数万里方圆、数百个坞堡农庄。这一路烧下去,实在是骇人听闻。
“麻帅怕了吗?”孙霸突然问了一句。
麻秋脸上现出一道潮红,旋即他嘶哑着嗓子叫道:“怕?本帅至今不知怕字是怎么写得!”
“那就好。”孙霸赞了一声,只是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赞誉的味道。稍倾,就在麻秋恼怒的想发作之时,他又说道:“麻帅不是想收编枋头人马吗?石帅说了,放火的事交给天骑营完成;收编人马,追杀蒲洪就由屠军负责了。”
麻秋一愕。他没想到,这个女婿还有大方的一面;虽说枋头青壮已经不多,但是四处搜集一下还是能收集几千人马的,对于目前的屠军来说,增加几千人马无疑很重要。
“好!我们分头行事,新义军放火,屠军收容人手。一起向西追杀蒲洪。”麻秋难得地赞了声好。
第五十五章 临战前的军议
子时时分,第一个火头从西枋城燃起,到第二日中午,朝歌、汲县、共县一带已经燃起二三十处火头,枋头核心区域大火熊熊,烽火之中,天骑营士卒举着火把四处奔突,随后的屠军将农庄坞堡中逃出的人畜不分男女老少、公母雌雄一体裹入军中,迁延向西;随着他们踏出的脚步,烟尘逐渐向西蔓延,目标直指河内的修武、温县。
如此浩大的声势,方圆百里内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距离西枋城最近的段勤、刘国最先发现端倪,并且最先作出反应。
新义军提醒的时候,他们半信半疑地做了些准备,结果一旦证实后,一万士卒组成的段、刘联军毫不犹豫地跨过淇河,突入枋头;段勤、刘国比较谨慎,他们担心和新义军发生冲突,进入之后,没有向西、向南,目光盯上了北方的朝歌。朝歌一带有七八个农庄,若是能够拿下,已经足够让他们满意了。
一直密切关注行动结果的白马渡新义军行营随即得到了准确探报。
“干的好!”万牛子和常苦儿兴奋地互相捶了一拳。
伍慈跳起来阴阳怪气地大嚷:“他奶奶的!凭他蒲洪也敢和石帅对敌,找死啊——”
被他这番怪样一逗,竭力作出沉稳模样的韩彭、王龛、丁析、侗图等诸将校再也忍俊不住,中军大帐里爆出一阵哄笑。
哄笑声中,作为客卿的姚益也蹦了起来,亢声叫道:“毒蝎兄弟。新义军烧的好啊!这次可给咱们滠头兄弟出了口气。兄弟!你给哥哥一支人马吧,哥哥追到天边也要斩了老蒲洪。”
“给一支人马?”
瞧着姚益懵懂不知的模样,石青自觉有点难为情。扯着脸皮笑了一下,道:“姚大哥万金之躯,怎能轻易涉险?还是和兄弟一起坐镇中军,看兄弟们杀敌吧。”
“是啊。石帅说得对。”
“大公子和石帅坐镇中军最好不过……”
王亮、尹刺讨好地望着石青,随声附和着,两人能有此表现,归功于伍慈的‘点拨’。
几位客卿另外几人的表现又有不同。姚益生低眉垂目,一声不吭;姚襄面带微笑,下颌轻点,似乎是赞同石青之意,又似乎是沉浸在新义军攻破枋头的喜悦之中,含义颇为丰富,权翼最特殊,身为滠头人却被石青安排坐在侗图下手,他安静地待在新义军将校之中,既不烦躁也不欣喜。
这是白马渡行营临战前召开的大规模军议,但凡负责一方职司之人都必须参加;军议内容是如何击溃对面的枋头军主力。
说是军议,事实上具体的安排部署,早在天骑营前往西枋城前,石青和王猛、韩彭已经拟定下来了。这时候需要做的,只是传达命令。
“诸位!”石青开口了,他只轻轻吐出两个字,热闹的中军大营倏地安静下来,一场场战事打下来,石青表现的越来越出众,威望跟着越来越高。
“本帅预计,枋头变故午时便可传至蒲健耳中,接下来,枋头军就要准备跑路了。对于敌军撤退这一点,大家毋庸置疑;就算蒲健有心打下去,手下士卒将领也没心打下去;就算他们有心打下去,没有补给辎重,他们也没法打下去。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怎么防止对手悄悄逃走,怎么追击,怎么在追击中扩大战果,尽量多地斩杀敌军……”
大帐内几十文武个个露出微笑,却没有人敢笑出声,只怕打断了石青的话。
“几万枋头军若想退回黄河北岸,并非易事,特别是在新义军尾追的情况下;本帅估计,他们不会轻易渡河,而是会向西退,或许会退到官渡、或许会退到荥阳,甚至会退到洛阳从孟津渡河。西退之时,蒲健定会安排人马阻击我军追击,阻击地点也许是浪荡渠,也许是荥阳,也许是虎牢关……”
石青提到的地方地理,王龛、戴洛等不很熟悉,韩彭、丁析这些从征东军出来的人却露出回思的神色,他们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一年前,梁犊的征东军在此和石赵的朝廷大军鏖战数月之久。
“……我们不能让敌军的图谋得逞,不能被敌军断后部队阻在关隘之前。我们必须紧紧粘住敌军主力。为此,骑兵将是此次追击的主力……魏统大哥可在!”
石青首先点到魏统,他依然称呼魏统为‘大哥’,话语却异常的严厉,用得是上官下令的口吻。
“魏统在此!请石帅吩咐。”魏统起身离座,上前接令。
“有劳魏统大哥了!此次追击,禁军精骑将是主力中的主力,其首要任务,就是粘住对方大部,不得让其脱离接触。本帅命你即刻整顿人马,在枋头军营前游弋,监视对方营内动静,保持足够压力。敌军撤退之时,可能会派遣骑兵出战,以便阻止我军骑兵追击。若果真如此,魏大哥不可与其作战,可向南退,迂回西进,追杀敌军步卒;至于敌军骑兵,魏统大哥勿须在意,本帅会遣轻骑营上去缠住。”
“遵命!”魏统行了一礼,随即上前接过令旗,昂然而出。
“权翼听令!本帅两百亲卫骑暂时编入汝部麾下!汝率本部精骑带齐三日所用资用,即刻南下,从浪荡渠下游悄悄渡过鸿沟,绕到敌军退路之上,见机行事,若有敌军在浪荡渠对岸布防,须得杀散他们,不得让敌军意图得逞。”
听石青说将两百亲卫骑编入自己麾下,权翼素来平静的表情终于浮出些涟漪,他暗自叹息一声,躬身领命告退。
“侗图听令!轻骑营整鞍备羽,随时候命。”
三支骑兵各自领命而去。
石青随后任命韩彭为后军统带,率中垒营、衡水营、戴洛部义务兵、一千枋头降兵总计三千五百人,镇守白马渡大营。
前锋和后军分派完毕,还剩八千人步卒。石青将其分成左、中、右三军,用于追击。
其中锋锐营、一千义务兵、一千枋头降兵为左翼,由丁析负责统带。跳荡营、一千义务兵、一千枋头降兵为右翼,由王龛负责统带;亲卫营步卒、陆战营、薛瓒部滠头军、一千义务兵为中军;石青亲自统带。
左、中、右三军将跟在骑兵身后,间隔十里,齐头并进,以声势压迫枋头军,促使对方溃散。
午时时分,军议结束,诸将纷纷退下去整顿士卒,石青将韩彭和王猛留了下来。
“逊之。一定要向南多派探马,密切注意冉遇的豫州军动向。这个人胆子极大,不会在意我和他通殿称臣这个名分,若能动手,他绝不会放过新义军。”
石青淳淳交代。韩彭默思着点头,旋即问道:“青、兖内地呢?只怕有些空虚,冉遇若是挥兵直取青、兖怎么办?”
石青和王猛相视一笑。
王猛开口解说道:“冉遇不敢!豫州是他根基所在,他若深入青兖,我军回师之时,顺路攻打他的豫州,他来得及赶回来吗?再则,他若深入青兖,必从白马渡东南而过,白马渡大营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辎重运送路途上,没有把握,他怎敢绕过白马渡大营径直攻击青兖。不过,为了稳妥,石帅已经传令历城,命令子弘率三千义务兵在大清河一线防御,又传令禀丘祖小姐,命令禀丘时刻戒备,小心偷袭。如此,应该可以应付了。”
韩彭点点头,不解地说道:“冉遇真的会打白马渡?不一定吧。”
“一定会的。”
石青肯定地说道:“这人胆大心细,用兵奇诡,一旦我军追入追过浪荡渠,他会发现,豫州军只要在浪荡渠一线布防,就可切断新义军的退路,将新义军逼成在外流离的孤军。这等好机会他不会放弃的。不过,他要利用浪荡渠布防,就必须先拔出背后的白马渡大营,不然腹背受敌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我估计,他若向利用此次机会打击新义军,一定会先行袭取白马渡大营。而且,多半是用偷袭诈取的手法。逊之一定要小心在意。”
第五十六章 雨夜追击
二月二十五。
永和六年的第一场春雨落了下来。春雨从黄昏时开始,细细绵绵,牛毛一般拂拂而下。
这场春雨无疑增加了新义军追击难度,石青、王猛搓叹之余,除了严令各部戒备待命,严密监视对面的枋头军,防止他们逃脱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枋头军的撤退一开始就乱了套,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炸营、是亡命逃窜。
屠军联合新义军火烧西枋城、汲县、共县;段勤、刘国率军渡过淇河,侵入朝歌;蒲洪和一众亲贵家眷仓惶逃过修武,西走河内;整个枋头一片大乱,完全置于屠军控制之下……种种噩耗,午时传到蒲健耳中。
震惊之余,蒲健忘了封锁消息,没过多久,枋头军上下尽皆知晓,大营里当即一片哗然。
老家都被人端了,这仗还打得下去?还有打下去的意义吗?有觉悟的将领如是想;一般的普通士卒,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家人是否能逃过一劫,牛羊畜牲是否被抢走,田园房舍是否还在?
几万将士如丧考妣,惶恐不安地相互问询打探,只是具体如何谁也不知道;越是不知道结果,枋头军将士的心越是落不下来,越是慌张;一个个如没头地苍蝇般在营地里乱窜,老乡一堆、亲戚一伙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讨对策。说得大多是如何逃到对岸,逃回枋头看一看。
军心士气落到这般程度,这仗没法打了,眼下只能撤退。只是,在对手的监视下,如何才能安全撤退呢?想把几万大军安全撤往黄河北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蒲健乱糟糟地脑袋中,还残留了一点理智,他清醒地认识到,枋头事变只是新义军策划的一系列动作中的一环,新义军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追击途中歼击自己麾下的三四万人马。
如何保证大部安然撤退呢?这是个问题。蒲健请来蒲安、蒲法、梁椤、王堕等大小酋长、督护共同商议撤退事宜。
撤退是必须的,若想尽量多地保全麾下人马,必须牺牲少数人的性命,以便让大多数人得以安全撤离。
这是蒲健和大小酋长们的共识,其中,有个难题是,牺牲谁?谁来断后?
说起来,在座诸人中,对新义军最为痛恨的是蒲健和蒲法;他们俩一个的儿子被新义军杀了,一个的老子被新义军逼得跳进黄河;两人都有心找新义军报仇;只是,报仇不等于送死,明知是死,还要留下来阻击,那不是报仇,而是找死了。再说了,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两位君子还未报仇,怎么能不珍惜生命呢?
申时召开的军议,直到天黑下来,还没有得出结果。这时候,枋头军普通士卒替他们做了决定。
黄昏雨下下来的时候,有些机灵的枋头军士卒三三两两地溜出大营,向西逃窜,天黑下来以后,枋头军大规模的逃跑开始了,枋头军士卒成股成绺的,有的甚至是成队成屯地纠集在一起,公开冲出大营,向西逃窜。
会议的诸位将校顿时傻了眼,蒲健见势不对,会合蒲安、蒲法,梁椤、王堕,集结了一万余骑兵,也不管两万多名步卒了,率先向西逃走。
枋头军自此完全崩溃,近四万大军汇成混乱的人潮,在夜幕的掩盖下,滚滚向西冲突。
石青和王猛高估了蒲健的威信以及驾驭部属的能力,也高估了枋头军的凝聚力。枋头军崩溃之时;勿须探马回报,石青、王猛便从震天的喧嚣声中判断出对方要跑了。
“击鼓!吹号!魏统部精骑、轻骑营即刻出发追击。三军步卒按计划集结,准备追击。”
石青一边整鞍,一边下令;跨上黑雪之后,他又对王猛、韩彭叮嘱道:“收缴辎重,安置俘获烦请景略兄多多费心;提防冉遇,守备白马渡,乃逊之之责,务必小心在意。”
王猛、韩彭齐声应诺。
石青默默地点头示意,骑乘着黑雪来到营中校场;此时八千步卒已集结完毕,整顿就绪,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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