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马急速后撤,段罴率两千多骑断后,防止禀丘城追击。
三月初一,石青率权翼部精骑、天骑营赶到浪荡渠,听闻张焕、段氏鲜卑先后退兵之后,他顿足大叫,连道可惜。早知如此,新义军主力就不用急着赶回,他也不会在洛阳放走那八千枋头军了;即便拼着不要八千匹战马,也要把蒲氏的力量先行消耗殆尽,如此,他才会放心。
与石青懊悔不迭的心情相反,新义军上下个个喜气洋洋。
这是一场大胜!
这次胜利的意义与偷袭乐陵仓不同,乐陵仓收获得的是辎重财富,依靠取巧,胜利得有些侥幸。
与枋头军一战,大多是硬碰硬的对拼,这样的胜仗来自于实力,收获的是信心和名声;枋头军!蒲洪!以往代表着显赫,代表着强大的名字,被新义军彻底击垮粉碎,这岂不意味着新义军更为强大。
在乱世之中,还有什么能比自己队伍的强大更有意义的?没有!绝对没有!久在中原颠沛流离的新义军人对此深有体会。
当然,这场大胜收获的绝不仅仅是名声和信心,还有急速膨胀的人马和地盘。
一万六千多降兵、近九千匹战马,至少能装备三万人的兵甲旗杖,枋头核心区域、黄河南岸一线的实际控制权……在这些缴获数字的装点下,新义军骤然成为一支令寻常人敬畏、战栗的力量。
其中,对这支力量最为恐惧的当属陈留段龛。段龛逃回孙家坞后,第一件事便是派遣兄弟段钦赶赴白马渡向石青请罪,并将冉遇、张焕是如何逼迫段氏部落的一一交代清楚。
这时是三月初四。
除了枋头的屠军和天骑营,新义军各部包括众多降兵都在向白马渡集结。〖Zei8。Com电子书下载:。 〗石青一边整顿人马,补充各营战损;一边向邺城报捷,将战事经过一一道明,最后请求李闵允许魏统部暂留一段时间,以协助新义军对段氏鲜卑用兵。
对段氏鲜卑用兵,石青担心的不是打不赢,而是担心段龛败亡后,部落人马四散逃脱,祸乱河南一带坞堡生民。新义军有个软肋,就是骑兵太少,追击力量不足;因此,他希望魏统部精骑能够参与对段氏之战。
就在这个时候,段钦来了。
段钦长的与段龛、段罴不同,看起来颇为实诚憨厚;他跪在石青面前,痛哭流涕,哀声不止,直将段氏说得仿佛蒙受了无尽的委屈一般。
石青厌恶地瞥了一眼,冷声道:“段龛既然知罪,为何不亲来领罪,只让汝来哭求;莫非把本帅当作不懂世事的稚童欺哄?汝休要多言,让段龛来本帅面前分说吧。”
赶走段钦后,王猛问道:“石帅,所谓的张氏私兵已确认为豫州军伪装而成,冉遇行此举,居心极其险恶,石帅以为,我等是否向邺城参奏一本?”
“不用了。此事不要再提。”
“此是为何?”王猛有些不解。
历史上的冉遇从未对大魏产生过真正的忠诚,同一般世家乱世中的做法一样,张氏不会把赌注只押在一方身上,冉遇也许早和张举达成默契,成为南和张氏押在大魏朝廷一方的筹码;这是一种利益关系,没有任何忠诚的成份;原本的历史中,一年之后,在大魏最困难的时候,冉遇背叛了冉闵。
石青认为没有必要弹劾这种人;无论邺城是否惩戒责难,对冉遇都没有丝毫影响,弄不好反而会让他的背叛提前一步。这对需要安定和声望的大魏来说,并无益处。
“国朝新立,同僚便互相攻讦,诚非朝廷之福。暂时忍一忍吧。”石青不管王猛信是不信,随便找了个理由含糊过去。
三月初十,段龛仍然没有来。
三万多人马在白马渡休整了六天,无论是新义军本部士卒,还是新补充进去的降兵都渐渐从久战的疲惫中恢复过来;韩彭、王龛、侗图诸将校摩拳擦掌,向石青请战,要南下陈留,讨伐段氏鲜卑。
“等一等!大伙好生再休整两天。放心,仗以后有的打,功劳有的立。”
石青向诸将解释道:“打段氏鲜卑要狠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如此就需魏统大哥的精骑配合,本帅已经为此向朝廷请奏,只待皇上许可之后,我们便杀向陈留,将段氏连根拔起……”
石青和诸将说得正热闹,王猛赶过来,道:“石帅。白马渡来了一位客人,王猛以为,石帅亲自见一见才好。”
石青见王猛说得隐晦,就没急着追问,和诸将招呼一声后,便随王猛返回大帐,待走到没人处时,石青问道:“哪里来得客人?”
王猛笑道:“回禀石帅,客人是陈留孙家坞的,就是段氏鲜卑大帐所在的那个坞堡。”
石青皱眉问道:“又是段氏的人?”
“非也。”
王猛笑道:“石帅有所不知,孙家坞以前另有主人,半年前才被南下的段氏鲜卑强占;这位客人,可是土生土长的孙家坞人。”
“哦……不知是否可靠?”
石青眼光一闪,若有所思地看向王猛。
王猛悠悠道:“无论可靠与否,都是新义军的机会。”
“景略兄所言有理!无论如何,都是机会。”石青和王猛相视一笑,彼此心思已然明了。
第六十四章 消息
半年前,为了孙家坞几千人丁的安危,堡主孙昱向段龛开门纳降。
孙家坞是个中等规模的坞堡,容纳不了三万段氏部落民众。段龛入主后,将单于牙帐设在孙家坞,又在惠济河东岸新起了两个简易坞堡,让部落民定居。即便如此,三个坞堡仍然无法将所有的部落民全部容纳,好在段氏鲜卑还保持着游牧习俗,许多部落民自愿到惠济河平坦的河谷地带结帐而居,放养牲畜,这部分人丁分流之后,三个坞堡恰好容得段氏鲜卑和孙家坞原住民居住。
半年来,段氏部落忙着筑堡过冬,祭灶春耕,无暇顾及其他,孙家坞原住民的日子还能勉强维持。一个月前情况出现了变化,豫州军屯兵尉氏,对陈留虎视眈眈;游牧的鲜卑人不敢在外放牧了,赶着牛羊牲畜涌进了三个坞堡;这些人的到来,没有给本部族人带来多大的影响,只管祸害孙家坞原住民。
除了几个身份稍高的,孙家坞原住民房屋大多被牧民强行占有;孙昱找段龛说理,段龛将他狠狠羞辱了一通,暗指孙家坞住民是段氏部落的俘虏和奴隶,段氏给他们一条活路已够大度,怎能挑三拣四?
孙昱暗自恼怒,便有心投靠豫州军;只是未等他与豫州军联络上,豫州军先找到段龛,与其联手攻击新义军;孙昱失望之余,便把主意打到新义军头上;后来新义军大败枋头军,惊退豫州军,吓得段龛惶惶不安派人请罪,孙昱更加坚定了投靠新义军的主意,得知段钦从白马渡无功而返后,他便遣嫡亲侄儿孙颢前来联络,言道愿为新义军攻伐陈留之内应。
“孙督护能够深明大义,本帅很是欣慰。汝回去转告孙督护,多则七八日,少则三五日,新义军必定南下讨伐段氏鲜卑。他可遣人前来联络,到时自有他立功之处。”
石青和气地说着,打发走孙颢后,便与王猛商讨起攻略陈留事宜。
“按孙颢所说,段龛因为兵力有限,决定放弃惠济河畔的两个坞堡,集中兵力守卫孙家坞。有孙昱为内应,新义军破孙家坞易如反掌,而一旦破了孙家坞,陈留战事就等于完结了。这是否太容易了?”石青疑惑地问。
王猛一笑:“石帅多虑了。战事无常,该胜的时候,不废除灰之力,敌人便会瓦解崩溃;该败之时,任你殚思竭虑,精心谋划,也是枉然。今日之新义军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占,实乃该胜之时,段氏鲜卑凭什么抵挡!”
石青自失一笑,道:“石某连番被张遇算计,许是落下了症候,一旦靠近豫州军,便有些疑神疑鬼。只怕这次张遇与段龛合谋,又给本帅设下什么圈套?”
“石帅无忧!此次新义军以势压人,三万大军横推过去,即便豫州军与段氏鲜卑公开联手,又有何惧?孙昱这着棋,可用便用;不用也是无妨。他们若想设下圈套,我们正好将计就计……”
说说笑笑之间,石青和王猛已定下攻取陈留的方略,剩下得就是等待邺城批准魏统部精骑参战的诏旨。
白马渡和邺城距离不过五百里左右,信使五六日便可跑上一个来回;石青初三派遣快马赶赴邺城报捷,按说初十之前必定会有回音,奇怪地是,一直到三月十二,邺城的诏旨依旧未见踪影。与之相反的是,其他的好消息却是接二连三地登门。
第一个好消息是滠头人杨亮带来的。
作为姚弋仲的使者,杨亮前来传报道,滠头人愿意迁居乐陵,自此以后,与新义军结盟互助;三公子姚若正在组织滠头民众迁移,以赶在春耕前抵达乐陵,并请新义军予以资助。
杨亮说罢,石青礼节性地笑了笑,没有露出特别高兴的样子,只派人通知乐陵贾坚,让他丈量耕地,划分出供滠头人屯耕的区域;随后单独叫来权翼,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并请他安置接待杨亮。除此之外,石青再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好像没有这回事般。
第二个好消息是护送麻秋入凉州的新义军衡水营水手带回来的。
他们不仅将麻秋送到陈仓,登岸后还向西护送了百十里,眼瞅着麻秋进了凉州地界,这才顺流而下,赶回白马渡。无论是石青还是麻姑,对这个消息的反应都很强烈,石青打破不插手军侯以下将士拔擢的惯例,以军帅的名义直接对二十名水手好生奖励提拨了一番。麻姑整日笑面偃偃,围着石青团团打转,瞅人不注意时便在他身上抓一下挠一下,逗得石青当天天还没黑便早早睡觉休息了。
第三个‘好消息’是荀羡带来得。
段氏鲜卑偷袭禀丘之时,荀羡投到司扬军中,协助新义军防守大清河一线,间或带几百人充作援军渡过大清河,对段氏鲜卑施加骚扰;段龛退兵后,荀羡回了一趟广陵,和殷浩一番长谈后,再次北上抵达白马渡。
指望枋头军充当北伐主力的打算,随着蒲氏的垮台而烟消云散;殷浩将北伐的希望转而寄托在新义军身上,这次他下了重注,托荀羡明言告诉石青:东平国公的爵位,左将军的职衔,实领的兖州刺史之职,假节的礼遇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新义军投靠大晋,旬日之间,诏书便至。
殷浩准备的一系列名爵中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人心摇帜动,这些职位一旦落实,甚至比殷浩还要高些;荀羡因此平添了不少信心,他兴冲冲地前来拜见石青,随后将殷浩的条件一一列举出来,请石青斟酌。
石青还未回答,王猛扑哧一声先笑了出来。“令则兄。你随石帅日子不短,怎地至今还不知石帅性情?石帅岂会在意这些?再说了,王猛记得,蒲健所授之职和殷浩许诺石帅的好像相差无几。都是假节,一个左将军,一个右将军;一个襄国公,一个东平国公;一个监河北诸军事,一个兖州刺史。敢情在殷浩眼中,将枋头军打得狼狈逃窜的新义军反而差了一等,石帅与蒲洪相比也差了一等。”
王猛如此较真,荀羡并不尴尬,借俞归说张重华之论从容辩说道:“景略兄有所不知,朝廷对于胡人、晋人有些不同;胡人畜之也,朝廷给以虚名乃权宜之计,以为驱使罢了;任用石帅为方伯,荣宠极矣;岂是蒲洪可以比拟的。再说,功有大小,赏有重轻,今日若加石帅为王,日后石帅扫平河洛,恢复中原,迎朝廷北归,修复宗庙,又该如何赏赐。”
石青原本打算微笑旁观两人争论,他对大晋封爵根本就不在意,可是荀羡的这番言论却触动了他的心事,让他忍不住插口驳斥道:“有功当赏!有罪当罚!不仅为治军之本,亦为治国之要;令则不知,这顶‘赏无可赏’的帽子扣下来,曾让多少英杰裹足不前,再不敢进取。曾让多少豪雄热血冷却,只求明哲保身。以至于中原沦陷,社稷倾颓之时,依旧无人敢挺身而出;以至于桓征西抵平巴蜀,未见有功,反似有罪,成了举朝上下猜忌指摘之公敌。如此作为,好不让人齿冷……”
荀羡脸色一白,正欲辩说桓温之事。石青摆手阻止了他,继续道:“……有些无用书生,没有经见过世事,不知成事之艰难曲折;只以为天下事尽皆如他所想所料,只以为天下英雄尽皆在其鼓掌之中;他们不知道吗!自大晋南渡以来,可有一个胡人受过他们驱使?可有一个胡人中了他们的权宜之计?他们苦思冥想的所谓妙计,不过是为胡狄蛮夷作嫁罢了。哼,对同族之人有功不赏,刻薄寡恩;对蛮夷胡狄高高捧起,恣意放纵。如此糊涂昏庸。怎能让人信服。”
荀羡失意而去。
二月十五,邺城诏书终于来了。
诏书很长,洋洋洒洒数千字,其中有一半是对新义军和军帅石青的褒扬赞誉之辞,奖励有功将士的名单也占了小一半篇幅,最后部分,李闵同意石青所请,命令魏统部暂归石青麾下,协助新义军对段氏鲜卑作战。
石青此次升迁幅度很大,越过卫、平数级,被李闵越阶拔擢为镇南将军,爵封赢县侯,赢县属泰山郡,归新义军下辖,石青的这个侯爷可算实领的。
除了石青之外,韩彭、王龛、丁析、诸葛攸、孙霸、诸葛羽……等十多名校尉被李闵拔擢为将军,虚领关外候;诸葛羽、施单、张凡等二十多位有功将士被李闵指为郎将、牙门将不等。
除了职衔、爵位之外,李闵依据职衔高低,又给予诸将士不少金银布帛赏赐。至于战死伤残士卒家人抚恤也颇为优厚。
对于这次胜利的表彰,大魏朝廷做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新义军将士大多兴高采烈,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言语所及尽是爵位、职衔、级别。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为之高兴;王猛就很不高兴。
在营中转了一圈后,王猛沉着脸来到石青牙帐,行了一礼后,幽幽说道:“石帅!邺城作得太过分了。”王猛没有称呼“镇南将军”或着“赢县侯”,依旧使用石青原来的称呼。
石青明白王猛的意思,李闵对新义军士卒拔擢赏赐得太厚,太细,有些过界了;其中有许多拔擢赏赐应该是石青施加的恩惠,结果被李闵包办了。不过,他对这些不是很在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石青扬了扬手中的书信,道:“景略兄。有些东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