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蝎是何用意?难道骑兵是先锋,其后还有大多步兵吗?”张焕怔仲不定。
“不应该。对方主力驻守官渡,若是攻略尉氏,当从正北而来,绕到浪荡渠岂不是多走许多路?”冉遇思虑着,既像是回答张焕,又像是再问自己。
惊疑之间,一匹快马飞奔过来,离得老远,马上斥候就迫不及待地禀报道:“报——使君!城西二十里外,发现新义军骑兵行踪,三千新义军精骑正急速向尉氏靠近。”
“怎么回事?又三千啊——还有没有……”
台下豫州军将校一阵咂舌,这种数目原本不足以让人惊奇,但是探报的新义军骑兵从北边两百骑一股、到东边一千五骑的大队、再到西边三千骑,三个方向,一个个向上涨,给人一种越来越多、四面合围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人压抑、令人绝望。
听到台下将校的哄声,冉遇一阵心浮气躁。恼怒地冲斥候吼道:“南边呢!南边有多少新义军骑兵?可曾探明!”
“属下……南边……不知……”斥候被吼得惶恐不安,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南边不是他负责探查的区域啊,他怎么知道有没有新义军骑兵。
张焕上前一步,劝慰道:“兄长无忧。南边乃豫州地界,怎么会有新义军骑兵?”
“哼!”
冉遇哼了一声,短短一刻,他的心情从乍闻石青孤军现身的喜悦,变为三面敌骑逼近的窘迫,极大的反差让他恼怒异常。是以明知张焕说的有理,他还是发泄性地斥责道:“汝懂得什么?兵者诡道,越是不可能的,越是容易成真……”
冉遇正自教训自己兄弟,又有一马飞奔而来。马上斥候扬声叫道:“启禀使君!大事不好!城南十五里外,突然出现两千五百骑新义军,属下不知这股骑兵是从豫州而来或是从其他地方绕过来的……”
张焕佩服地望着自家兄长,果然不愧为久经战阵的悍民双璧之一,早早就预料到南方会有新义军出现。
不知是不是承受不起兄弟的敬仰,冉遇身子一颤,打了个冷战。张焕眼见,有些明白,担忧地问道:“兄长!新义军气势汹汹,来意不善。我等当尽快布置城防……”
“慌乱什么……”
冉遇横了他一眼,不满地教训道:“对方现身的尽皆是骑兵,怎么攻城?对方步兵现出踪迹再布置城防不迟。”
“兄长教训的是,小弟懂了。”张焕恍然大悟。他显然是个很上进的好青年,稍顿了顿,又问道:“以兄长之见,毒蝎此举是何用心?是否是担心豫州军南撤,所以才动用骑兵四面合围,以便追击。”
“咦——”张遇被这种可能惊得脸色一白,定住心神沉思起来。过了许久,他绝然说道:“石青太小看豫州军了,豫州军岂会临阵脱逃。哼,新义军若是敢来,为兄便要依托尉氏和他见个分晓。某要让蒲氏白马渡之败在他身上重现。”
张焕精神一振,亢声道:“兄长英雄了得!小弟得能追随,与有荣焉。以小弟之见,新义军大举而来,司州、兖州必定空虚。若有一支人马趁虚而入,毒蝎前后难顾,此战必败。”
冉遇闻言,长叹一声,道:“话是有理,奈何豫州军只两万余人马。尉氏一地便集结了万五之众,其他五六千分散在各城各郡,不可稍离。此时实在无兵可调啊。”
张焕觑了眼冉遇,小心地说道:“听闻二叔遣了一支大军南下河内,与蒲洪会合,在野王一带集结了近两万人马。小弟有意让姜屠走一趟河内,劝说蒲洪兵分两路,一路偷渡孟津,沿黄河南岸向东扫荡;一路从黄河北岸向枋头推进。兄长以为如何?”
自张焕一开口,冉遇便黑沉着脸,待张焕说罢,他怒气冲冲道:“就凭毒蝎和新义军,岂能奈何的豫州军。此事不需芝华操心,为兄就是战死,亦不会向那个老东西开口求救。”
张焕眼珠转了几转,试探道:“兄长误会了,小弟不是替兄长向二叔求援。小弟是劝说蒲洪,趁机出兵夺回枋头和司州。与兄长和豫州军无关。”
冉遇脸色缓和了一些,沉声道:“既如此说这便是你的事,为兄懒得过问。”
张焕高兴地答应了,当下唤来姜屠仔细交代;冉遇分遣诸将、清点兵力,布置城防。一切就绪后,斥候来报,新义军主帅石青抵近城下。冉遇喊上张焕,下了将台,出校场向北门行去。
刚出校场没多久,迎头奔来一个小校,见到冉遇,小校慌忙禀道:“启禀使君。石青在城下喊话,约使君一会,并说新义军此番前来,是为了和豫州军结盟。”
“结盟?”冉遇眼睛一咪,将这两个字直接当作笑话,心里开始琢磨石青此举是何用意,有何阴谋诡计。
“石青说……”小校迟疑着补充:“他说使君或许不相信他的诚意,若是如此,他请使君回想当年在明水寨双赢的合议,只要对双方日后有利,过去的恩怨何必太在意呢……”
“明水寨?双赢?”冉遇复杂地嘿了一声,那场协议也许可以算是双赢,但是冉遇知道,石青赢得比他多了太多。而且,上次的协议是否答应,决定权操之在自己手中,这一次……能不答应吗?石青大兵压境,打得就是城下之盟的主意。
这一次的决定权操在石青手中了。
第六章 抗敌爱国阵线?
时值盛夏,午时的阳光火辣辣地直刺下来,如滚烫的铁板灼得人头晕眼花,脂油四溅。
张焕似乎没有感受到这股灼热,满头满身的大汗擦也没擦一下,肥胖的身子裹着皮甲在城墙上四处奔走,城下新义军骑兵的身姿,让他的瞳孔不时扩张收缩,这一刻,他心凉如冰。
怎么可能!禁军精骑也不能这样吧……
尉氏四周,新义军骑兵似乎在进行某种演练,一队队骑士纵横来去,纵马奔驰,时而如霹雳电闪,时而如风驰流光。穿插分割、阻挡突击、迂回包抄……一个个战术动作顺畅圆润,熟稔无比。
张焕知道,因为担心被颠下马背的缘故,无论是游骑、精骑或是重铠骑兵,全速前进也只敢让战马跑出七成的速度,再不敢快了;一旦临战,速度更会大幅降下,能保持五成就算不错了。新义军骑兵似乎突破了这种限制,此时,他们的马速至少达到战马最快速度的八九成,并且在这种速度下进行战术操演。
这可能吗!新义军骑兵是怎么做到的!
张焕喉结滚动了一下,想咽口唾沫,可是嗓子里干燥火热,哪有半点唾液?干咳一声,他顾不得理会这些,匆匆来到尉氏北门,趴上垛口,双手紧紧扣住城墙砖缝,向城下张望。他很想告诉城下的兄长,若是能够与新义军媾合,就一定要媾合,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城下两箭之地。四名战将分作两方,骑在战马之上相对而立;靠近尉氏的是冉遇和上官恩、乐弘。三人披甲持刃,森严戒备。在他们对面,是单人独骑,拎着长枪的石青。他的亲卫骑散在百十步外,远远监视着尉氏城的动静。
“冉使君。石某所倡之议如何?哈哈,石某曾听人说过,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石某很希望能与冉使君共同获取永远的利益。”
石青一脸爽朗的笑着,额头滚滚而下的汗珠和被汗水浸湿的眉梢、发际让他的笑容显得更加的厚道、实诚。
石青此次前来会晤冉遇,一共提了条协议:
一是青、兖、司、豫、徐五州互联互保,同心协力将河南经营成大魏之根基,为邺城扫平襄国、抵挡鲜卑慕容提供强力支撑。
二是河南五州相互不设防,鼓励民众来往通商,或者三月、半年各派代表会晤洽谈,以官府的名义,进行大批量土特产交易。
三是请冉遇允许青兖人士自由进出悬瓠城与大晋客商交易,作为交换,官渡浮桥同样向冉遇开放,豫州军民可以自由通过浮桥,往来河南河北。
四是青兖遇到灾荒时,希望能得到豫州、徐州、司州的资助,这三州遇外敌侵犯时,青兖也会给予其回报支援。因为青、兖南部被徐州遮掩、西部和西南被司州、豫州遮掩,地理位置相对比较优越,没有直接面对大晋或者关中、河内方向的威胁。
石青绝口不提冉遇密报之事,口口声声为大魏朝廷经营河南,这让冉遇惊疑不一。难道石青不知道皇上要杀他?
目光一闪,冉遇没有回答是否允可石青的倡议,而是问道:“听闻石琨举兵犯邺,皇上有意招新义军助战,镇南将军不挥兵北上,怎地来尉氏与某商讨这个?难道镇南将军不怕皇上怪罪吗?”
石青憨厚地一笑,老老实实说道:“冉使君说得不差。石青确实是奉诏北上,只是行到西枋城时,身染重恙,无法动弹,无奈之下只得回转官渡养病。其中情由,石青已遣专人回报皇上。石青原本打算病愈后再行北上,以为皇上效力。哪知道,呵呵……南方出事了,石青只得先往徐州走一遭。”
“南方出了什么事?”冉遇狐疑地问。石青的话虚虚实实,让他无法得出确切判断,他必须进一步了解试探,因此少了些顾忌。
石青没有在意冉遇的唐突,他似乎不胜其烦,砸吧了一些嘴巴,苦恼地说道:“朝中奸佞横行,以至于皇上误杀了李总帅。消息传到大晋,扬州殷浩以为有机可趁,便遣人游说徐州刺史周成大哥南投。徐州乃青兖门户,石青对此不敢大意,必须走一趟,即便不能劝阻周大哥南投,也得探明虚实早作应对。故此,暂时无法北上了。”
听石青解释一通,冉遇不仅无法解惑反而更迷糊了。他知道殷浩劝说周成南投之事,甚至于殷浩也给他递了几次秋波。石青因此顾虑,倒也算在理。不过,石青说李农被误杀乃是因为奸佞横行,他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糊涂?假装糊涂,对他有什么好处?
冉遇眯着眼,仔细审视着石青。这个人到底是聪慧通达还是糊涂鲁莽?难道以前所获皆因鸿运当头?
“冉使君以为,石青所提倡议如何?可愿响应?”石青笑眯眯,笑得很单纯。
冉遇绷紧的脸终于绽出了笑容:“镇南将军有心了。本使君怎会不从。哈哈哈——镇南将军放心,豫州自此和青、兖、司、徐四州休戚与共,同进同退……”
冉遇连想得未曾想一下,附和赞成的话语已然滔滔不绝从口中道出。无论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虚与委蛇是当下最好的策略。
“多谢冉使君响应。过一段时间,石青当遣专人前来豫州,详细商谈其中细务。”石青双手抱枪,作揖行礼,语气诚恳。
冉遇呵呵一笑,回礼道:“好!本使君在许昌恭候了。”
石青又是一揖,道:“冉使君,石青打算由此赶赴徐州,需借道豫州梁郡,尚请使君允可。”
冉遇爽快地答应道:“好说,好说!河南五州互联互保之后,别说是梁郡,便是豫州全境也任镇南将军自由来去。镇南将军自管请便。”
“多谢冉使君……石青告辞了!”石青连声称谢,随即一举蝎尾枪,呼道:“雷弱儿!吹号!我们走——”
号角鸣响中,尉氏四周烟尘腾空,铁蹄震天,各路新义军骑兵吆喝着从城下飞奔而过,来到城东集结。
“传令!轻骑营从正东渡浪荡渠,然后向南迂回;精骑营从东南过浪荡渠;亲卫混编营先南下,迂回至东渡浪荡渠。黄昏时分,全军在惠济河东岸,与梁郡交界的襄邑(故址在河南睢县西边,当时属兖州陈留国辖下)集结。”
石青说罢,抓了一把干粮塞进口中,一通大嚼。
麻姑纵马靠近,将自己的水囊递过去,瞅着石青问道:“你这是干嘛?为什么对那个冉遇这般客气?”
“一切都是为了抵抗鲜卑人!我要帮助皇上将鲜卑人赶出中原。”石青接过水囊,没有就喝,嘶哑着嗓子说:“为此我要积聚一切力量,建立抗敌爱国阵线,哪怕其中有些人只是虚以应付,只要他们不在后头添乱就行。”
麻姑听见他声音有异,于是在战马上侧身向他正面张望,只见石青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两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弹动,双眼布满红丝。看起来十分狰狞。哪还有与冉遇谈笑风声的温和模样。
“你怎么啦——喝点水吧……”麻姑酸酸地说,她与石青朝夕相处,知之甚深;她知道,石青心里一直很苦,好像有什么无法开解的重负一般,即便是打了很大的胜仗,他也很少真正开心过。
“麻姑。你看我,很年轻,我和其他年轻人一样,渴望勇往直前,喜欢快意恩仇;我不喜欢老谋深算,不喜欢隐忍。可又不得不如此。”
石青冲麻姑做了个无奈的鬼脸,一仰脖灌了几口清水,随后一抹嘴,道:“熬吧……等把鲜卑人赶出中原之后,我再和那些人算账。”
“不要太执,那样太苦……”麻姑低声恳求,她的声音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执著不是她能劝阻的,她不愿意再给他增添无益的苦恼。
太阳还有两三杆高的时候,其他三队人马还未到,石青这一小队人先行赶到襄邑,在惠济河东岸寻了一处平坦的河谷上驻扎休息。
“雷弱儿!派人四处找找,看看那三个营到哪了?”石青吩咐一声后,喊上麻姑,两人在河谷上随意漫步,任由战马寻找着鲜嫩的水草咀嚼。
快速奔袭,迂回集结是眼下新义军骑兵操演的主要科目。石青认为,对于骑兵而言,首要保证就是机动能力。
没有马镫的骑兵,短程机动能力比步兵强不少,长途跋涉可就未必了。造成这种情况地原因,在于骑士身体素质的限制;没有马镫借力,骑士若想坐稳战马,不仅需要有很好的平衡感,还要靠双腿用力紧夹战马,这种辛苦,一会两会还好,一天两天也能咬牙支撑,时间再长一些,就是铁打的骑士也会扛不住的。
有了马镫便不一样了;马镫不仅能让平衡感不好的人士轻易学会骑乘,还能让骑乘变得比较轻松,甚至能让骑士真正体会到驰骋千里的快感。
鉴于此,石青在梳理了骑兵建制后,第一件事就是操练骑兵的速度;他要让骑在战马上战战兢兢的骑士,习惯放马奔驰,肆意纵横。
“什么人?滚出来!”
雷弱儿声音引起了石青的注意,他循声看过去,只见雷弱儿手持长槊,正对着河边一处茂密的芦苇荡厉声呼喝。
第七章 义士
河南荒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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