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啊……我要去找爹爹!”祖凤一挣,试图站起,谁知一阵无力感袭来,她再次昏晕过去。
石青没敢惊动,晕睡更利于身体恢复。抱着祖凤上了战马,默默地向东南方行去,征东军继续向前。
行了一程,祖凤苏醒过来。她似乎异常疲惫,疲惫的没有一点挣扎的力气,任由自己软依在石青怀中,轻轻道出三义军的遭遇:
拂晓时分,汝南郡望乐弘率三千世族农庄兵和两千豫州兵,扮作悍民军,冲进三义军大营。他们早有准备,随身带着镐铲,火起之后,迅速用土铺出一条隔火带,以此据守。
三义军伏兵尽处,四面围攻,注意力被乐弘吸引。这时候,两千悍民军乘船而至,瞒过三义军斥侯,突然从背后发动攻击。正北方毫无防备的一千五百名三义军全被驱赶进火场,活活烧死。
祖胤知道大事不妙,收拢部属向南突围;悍民军、豫州兵、农庄兵随后紧追;两军打打跑跑,一路厮杀;午后,三义军只剩两三千人马,眼见就要全军覆没;祖凤请缨,率子弟骑断后,缠住敌军,掩护大部撤离。
八百子弟骑,有一百骑提前南下汝口,剩余七百骑拼死奋战,无一人后退,无一人降敌。与六千敌军厮杀半日,最终全部战殒。祖凤力尽昏迷,黑雪护主,带着她向东逃走;最后被石青发现。
石青预料到三义军处境不妙,没想到他们的遭遇比他预料得更惨。张遇得到悬瓠城和乐弘相助,麾下已有上万大军。相反,征东军和三义军却损失惨重;如此一来,三义连环坞还能保住吗?
“三位大督护一定恨死征东军了……”石青苦涩地说着。苏醒后,祖风反应很淡漠,很平静,没表现出任何怨艾;他却很内疚,恨不得祖凤痛骂自己一顿才好。
“农庄兵出现后,我们就已明白;张遇要占据汝南、谯郡,他不会放过我们;三义军不投降,就逃不过厄运。棋差一着,便是这种结局。爹爹很通达,他说,这是命运,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命运。他不怨你,只可惜你也不能改变命运。”
“不!”石青手臂蓦地一紧,似乎想让祖凤感受到他的力量。“祖凤。不要灰心,不要丧气,我们一定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暮色四合,征东军逶迤向汝口进发。
三义军从谯郡乘船而来,在汝口登岸,随即奔袭悬瓠城。他们的船只停泊在汝口,等待消息。如今失败,汝口正是三义军唯一退却之路。
征东军全军现有志愿兵两百八十多,义务兵四百四十,民部老弱还近四百,合计一千一百人。战斗力折损一半。大伙很沉默,气氛很压抑。追兵不知是安营驻扎了,还是被三义军吸引去了,半天没见踪影。但没有人认为,他们是安全的。悍民军游骑一旦腾出手来搜索,他们依旧难逃被追击的命运。而这一次,他们和敌人再没有缓和的余地。
“看那边……”有人指着前方右侧惊叫出声。
那是一个结束了厮杀的修罗屠场。残旗歪倒,尸横遍野。折断的兵刃,残缺不全的尸体,倒下的战马躯体……有子弟骑,还有更多各种衣着的敌军。
“是子弟骑阻击敌军的地方。”祖凤挣扎着稍稍坐正,脸上挂上一层悲戚。
战场上,唯一透露出生命气息的,是一二十匹倘佯来去的战马,这是受惊后跑散的战马,战事结束回来找寻主人;可惜,它们的主人已经倒下,再也听不见爱骑的呼唤。可它们依旧固执地围着主人哀鸣。除此之外,战场上再没有生命的踪影。厮杀并没有结束,只是转移了地方;东南方原野上,留下大军践踏过的痕迹。三义军和敌军继续着追杀与被追杀的游戏。
“爹爹正在向汝口撤退。”望着原野上的痕迹,祖凤眼中有了些生机。
“传令!会骑战的,收拢战马。民部,分割马肉,制作干粮;义务兵收检衣甲武器。全军就地休整,一个时辰后连夜赶路。”石青随口命令,少年耗子飞跑着四处传达。这个少年身手灵活,头脑便给,石青将他收在身边当了亲卫。
石青担心祖凤看到死去的同伴伤心,远远离开了战场。将她放在厚厚的草地上,喂了些水,随后,耗子送来烤熟的马肉。石青将肉撕成极小极小的一绺,送到祖风嘴边,柔声道:“张嘴。来。多吃点肉食,力气恢复快些。”
祖凤一怔,随后听话地张口,贝齿小心地噙住肉丝,慢慢咀嚼起来。
伍慈走了过来。他精神倒好,没有一点沮丧的模样。望着石青涎笑道:“蝎帅。不知唤慈前来,有何吩咐?”
“你不是想当官吗?好!我给你个官职。从此时开始,你就是征东军中军参赞。”
石青话音未落,伍慈已经喜得扑到在地,跪拜连连:“谢蝎帅提携……慈定当……”
“好了。”石青打断了他的表演。正色道:“如今征东军士气不高,不堪一用。这如何使得!我命你,立即给我参赞一个主意,解决此事。”
伍慈眼睛咕噜转了两圈,一笑道:“蝎帅,你看这样如何……”随后嘀嘀咕咕说了一通,石青听后笑骂:“你真是个小人……尽是鬼主意。”
伍慈呵呵嬉笑,对于‘小人’的赞誉,毫不介怀。
夜空无星,灰蒙蒙的月光被阴云隔去大半。
战场已经打扫干净,能用的被征东军整理好,驮在耕牛背上。而征东军正整装待发。
“诸位!前方很危险,前方有敌军,但我们征东军必须向前,必须和三义军回合,共同承担艰险,共同杀出条生路……”静谧的夜里,石青又冷又硬的声音,金石一般铿锵奏响。“……志愿兵随我前驱。遇敌杀敌!逢阵冲阵。义务兵和民部随后跟上,不得拖延。”
正在这时,一个朴实的汉子从义务兵中冲出来,大声叫嚷:“蝎帅,俺也要当先驱,和你、和志愿兵一道拼死杀敌。”说话之人,很多人都认识,是第一支被征东军收编的山匪头目黎半山。
“嗯?”石青沉吟着问道:“你为何要当先驱?难道不怕死!”
“俺当然怕死。谁不怕死呢?可怕有啥用?该死活不了,该活死不了。这是命中注定的。老人们说,危难之时见英雄。依俺想,征东军眼下就是危难之时,这时候,俺跟着蝎帅拼一次,死了去俅,活下来,就是英雄,蝎帅必定不会亏负俺,俺也算挣出了一个富贵。”黎半山一口本地口音,叽里咕噜绕口令一般,好在意思浅白,大伙都能听懂。
“说得好!要死鸟朝天,不是万万年。”石青扬声喝彩,慨然道:“黎半山,我许你跟在身边。若是你能活下来,富贵前程自然有你享用的。”
“蝎帅!我也要!”
“还有我……”
……
十几个义务兵站出来,吵吵嚷嚷要为先驱。
“万牛子。”石青高喊一声:“现在你就是我的亲卫队长,这些人都是我的亲卫,你带好他们,随我杀敌。”
“跟随蝎帅杀敌去……”一群毛头小伙跟着起哄。
“杀他狗日的。”
“他奶奶的,敢惹我们征东军……”
志愿兵们骂骂咧咧,大声吆喝,露出兵痞悍匪本色;他们可不愿被一群毛头给瞧低了。
“出发!”
夜色里,石青揽着祖凤,一摆缰,黑雪踏着碎步,迈进漆黑的前方。
“我们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吗?”祖凤的声音有了些波澜。
“能!一定能!”石青的说得很平静,平静中充满自信坚毅。
第二十二章 嗬——哈!
黎明时分,祖凤体力恢复;石青依旧揽着她,希望能给她一个可以依靠、可以休憩的怀抱。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啊。
祖凤没提出另乘一骑,默默地依在石青怀中,两人合乘黑雪当先而行,二十三骑征东军左右簇拥;两百八十名志愿兵随后,他们迎着朝阳向东南行进。
朝阳升到两三杆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干涸的河床边缘,发现了三义军。
三义军在河谷正中,四周是四五千敌军。
三义军还剩一千五百多人,攒挤成一大团,队列不正,旗子歪斜,已毫无斗志。三义军之东,五六里外有滔滔汝水。三义军之南,是黑甲齐整的悍民军;三义军之西,是一色靛蓝粗布甲的敌军,想来是乐弘的农庄兵;三义军之北,邻近征东军的是衣着驳杂的郡守兵。
四百左右的悍民军游骑散在四方戒备,发现征东军后,几十骑稍一聚拢旋即分开,从左右斜绕过来,意图包抄。
“爹爹!”
原本很消沉的祖凤看到三义军,蓦地振奋起来,一挣,脱开了石青扶持。紧咬着下唇说道:“我要过去。和爹爹一起。死也死在一起。”
“别急……稍等。”
石青搂着纤腰,在她耳边细语。“你看,他们有一千多人可以战斗,不缺你一人。若想让他们活下去,你应该给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最需要的东西?”祖凤一滞。回首问道:“那是什么?”
“信心!必胜的信心!”
石青手指河谷。“你看看三义军。他们有勇气,不怕死,但是他们已经绝望,不再努力去争取胜利。”说这话时,石青确实很感慨。第一次,见到三义军时,他有些看不起,在他眼中那是一群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
可就是这群新兵蛋子,损折四分之三,依旧没有溃散,没有投降。
七千敌军目前只剩四五千,说明三义军也给了对手以重创。冷兵器战场,在被算计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一步,简直是个奇迹。
是什么让这群新兵蛋子如此坚韧,如此顽强?石青认为,唯一的答案就是凝聚力。
三义军的亲人依靠三义连环坞生活,这是他们的牵挂,他们的寄托;为了牵挂,为了寄托,他们不敢降,不会降,也不会溃散,顽抗奋战,拼死抵抗,直至最后。
与他们比起来,征东军这支由悍匪、兵痞、禽兽组成的队伍,才是真正的乌合之众;出了周方事件后,除了几个生死兄弟,石青对任何人都不敢放心,也没有任何理由让士卒戮力拼杀。这些人没有目标,没有牵挂,为了活着,随时可以逃跑,随时可以投降。
和三义军比起来,石青为征东军惭愧。
“必胜的信心?”祖凤咀嚼着。“有么?还能胜利吗?”
“不到最后,决不放弃。我们要对自己,对未来充满信心!”望着怀中渐渐恢复小女儿姿态的祖凤,石青豪气干云。“你等着,让我给他们必胜的信心!”
“怎么给?”
“冲阵!单骑冲阵!我要让他们看到,敌人并不可怕;也要让敌人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祖凤星眸一闪,银牙紧咬:“好!冲阵!我也去。”
石青脥脥眼,调侃道:“你也冲阵?我们俩这般去冲阵?”就在祖凤双颊泛红之际,他轻松地说道:“你先歇息片刻。带我为你抢匹坐骑,我们一起冲阵。”
祖凤艾怨地下了马。石青一带马缰,黑雪前蹄腾空,嘶鸣不已。
石青昂立马上,挺枪大喝:“诸位兄弟!为我擂鼓助威,今日,我们要让敌人知道,征东军不是好惹的。”
“蝎子。小心!”伤势未愈的司扬柱刀叮嘱。
“嗬——哈!”石青发出一声不知名的啸叫,纵马而下,冲向河床上的敌军。
“快!擂鼓助威!”司扬话说出口,才恍然记起军中无鼓。正在这时,一个清亮激昂的啸叫响了起来:“嗬——哈!嗬——哈!……”
祖凤对着石青远去的背影一边边重复着他临行前的啸声。
真是个般配的母蝎子!司扬感慨一声,野兽一般啸叫起来:“嗬——哈!嗬——哈!”
三百来征东军跟着一起啸叫。“嗬——哈!”“嗬——哈!”
……
极具张力,极有节奏的啸叫,像敲响的战鼓,一声声,一阵阵,三百人的声势不下于千军万马。
啸叫声中,两翼包抄的游骑兵迟疑下来;被团团包围的三义军翘足张望;三个方向的敌军纷纷嚷嚷。几千人同时注目,那道孤单的身影。
孤单的身影风驰电掣,一往无前。“嗬——哈!”啸叫着,冲进河谷,冲向惊诧莫名的敌军。
悍民军游骑最先反应过来。两支小队斜刺冲上来拦截。
“嗬——哈!”蝎尾枪出手,第一枪敌骑咽喉开花,第二枪荡开四支长枪,第三枪一名敌骑被横扫落马。三枪出手,两小队敌骑已在身后。
悍民军游骑聚拢过来,汇成一股洪流,狂风骤雨一般卷过来。
嗬——哈!
石青迎头而上。一匹马。一杆枪,一个人。马名黑雪,枪是蝎尾,人——浑身是胆。
此时此刻,石青不知道害怕是何物,退缩是何物。对他来说,这一次冲阵,不仅是给三义军信心,是给征东军信心,更是给自己信心。他要将失败的阴影彻底抛开。
单人独骑,如出鞘的剑,如旋转的矢,敌军如潮水,此时的他,就是一把劈波斩浪的刀,“嗬——哈!”地啸叫,在几百骑中左冲右突,没有人能挡住他片刻,没有人能接下他一枪。
这一刻,人、马、枪三合为一,是毒蝎从来没有达到过的颠峰。敌阵尚未穿透,蝎尾枪已收割了十一条生命。
蓦然,一匹毛色纯白,体态修长的骏马闯进他的视线。
“别跑!就是你啦。”双眸精光闪烁,露出狂热之气;一偏马头,他迎着白马奔过去。
白马骑士没有跑的意思,毫不犹豫,挺枪迎战,随后毫不犹豫地跌落马下,石青纵马靠近,一挽白马缰绳,回身就走。
几百游骑,在他眼中如若无物。倏忽来去,说走边走。悍民军游骑竟然没敢追赶。
带着白马回到河岸之上,石青来到祖凤身边,灿然一笑。“送给你,女孩子骑白马,好看。”
祖凤精神完全恢复,幽黑的眸子里光芒流传,缓步上前,她轻轻抚摸着白马光滑得到皮毛,盈盈道:“真漂亮,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恩……就叫白夜吧。”
“白夜……好奇怪。什么意思?”
“许久以来,这个世界就处在黑暗之中,任头顶太阳当头,可大地依旧黑暗无边,这是白色的夜,这片大地已被白色的夜笼罩多年。”
祖凤眼睛扑闪了几下,蹙眉思索。
“蝎子!太帅了!”司扬一瘸一拐地扭过来,放声哀嚎:“他奶奶的,我要学骑术,我要单骑冲阵。太威风了。”
“嗬——哈!”孙霸等齐声啸叫,兴奋地围过来。
望着兴奋不已、再无畏惧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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