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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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 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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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评北行十里,迎到了慕容恪。

慕容恪保留着惯常的简朴,陈旧的皮甲很熨贴地披在身上,俊秀被路上的风尘掩盖住了,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士卒。唯一能够引人注目的是他胯下的战马,那是一匹身高腿长,毛发光亮如缎的青骢马。任何一个骑士,挑选战马这个伙伴的时候,都不会有半点马虎,慕容恪似乎也不例外。

“叔父。怎能劳动你的大驾?折杀慕容恪了。”

发现肃立等待的慕容评一行之后,慕容恪离得老远就下了坐骑,疾步行了过来。来到近处,又向慕容评一揖道:“侄儿慕容恪见过叔父。”

慕容评呵呵笑道:“玄恭。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上前一步,亲热地将慕容恪搀起来。

慕容评麾下诸将见机,上前亢声喝道:“末将参见辅国将军!”

慕容恪不动声色地挣开慕容评的搀扶,微笑着走上前,一一将诸将搀起,和声道:“诸位辛苦了。请起——”

“辅国将军辛苦了……”诸位将官起身后,众星捧月一般围着慕容恪奉承。

慕容评无奈地摇摇头,眼光一扫,发现慕容恪随身所带只有三千骑左右。忍不住有些疑惑:难道玄恭另有良谋破敌,勿须增添人马?

双方人马会合转回南皮城外大营,当众将摒退,大帐只剩下慕容恪、封裕时,慕容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玄恭。你只带随身护卫前来,是否是有了破敌之策?”

“没有。”慕容恪否定了慕容评的想法,望见南皮两位主将困惑的表情,他随意一笑,道:“慕容恪此来,不是为了攻取南皮,实是为退兵而来。”

“退兵?!”慕容评和封裕齐声惊呼,莫名所以。

“为何?”慕容评多问了一句。此次进兵渤海虽说遇到了一点麻烦,但是己方始终占据着绝对优势,一直保持着攻击态势,双方力量对比并未发生逆转啊。

“因为这一战胜也无益,败则有损,毫无必要……”

慕容恪一边说着,一边踱到帅位上坐定,两眼倏地向下一扫,冷然说道:“燕王回转蓟城前曾有交代,若非有机可趁,不要轻易进兵渤海。两位忘了吗?以至于行此儿戏之举。”

短短一瞬间,那个谦和低调的慕容恪仿佛如错觉一般,再不复见;能见到的只有帅案后峥嵘毕露,威势如山,凌厉是剑的大燕国辅国将军。在这股威势的重压下,尊贵如慕容评这等鲜卑人中顶尖的人物也不由的心底一寒,封裕更是抵守不住,早早低下了头。

“战阵攻杀,如人挥拳;拳力尽展之时,便是再大再结实的拳头,也不可能使出分毫力量。渤海郡就是我大燕军力伸展的极限。大军若再向南,侧翼就完全暴露在鲁口和冀州眼皮底下;稍有不慎,进关以来的形势立即会出现逆转。反观新义军在南皮的行动,有河南青兖腹心为支撑,有河北乐陵郡为依托,进退有余,攻守自如;力量虽小,后道却足。未战之前,已立于不败之地。二位看不出来么……”

慕容恪一番话说得慕容评、封裕心惊肉跳,越发地惶恐不安了。

慕容恪瞧见两人狼狈模样,暗叹一声,放缓了口气。“……得闻枋头蒲洪兵败之时,我大燕国便将新义军列为潜在的对手。此事两位亦知。强如邓恒、王午,尚未被大燕国列为对手,新义军却被看作对手,又岂是易于的?二位为何还是如此不慎?”

“是属下心存侥幸,冒进了。请辅国将军责罚。”封裕趁慕容恪态度缓和之际,开口认罪。

“什么罪不罪的,幸亏没有酿成大错。燕王说了,看在二位一心为国进取的心意上,这次免了。”

慕容恪彻底放下燕王亲使的架子,淳淳道:“叔父和封太守原不是冒进之人,之所以如此,以慕容恪算来,应该是上了新义军的当。”

燕王没有处罚怪罪,大帐里的气氛有松泛下来。慕容评砸吧了一下嘴巴,奇道:“上了新义军的当?不应该这样啊……”

“听说是封太守的族兄督请封太守进兵渤海的……”慕容恪转向封裕,问道:“这个主意不知这是令族兄自己想的,或是其他人帮他出的?”

听到这个问题,封裕的脸忽地涨红起来。他嗵地一下跪倒在地,伏地叩首道:“辅国将军恕罪。这个主意确实不是族兄所想,乃是麾下一个姓蒋的幕僚提议的,此人前段时间突然失踪,族兄还在为此纳闷。今得辅国将军点拨,封裕始知,此人出此主意只怕另有用意。”

“这就对了。此事已经了结,封太守勿须在意。请起——”

慕容恪下了帅案,扶起封裕,感叹道:“新义军不凡。能人不少啊——”

慕容评找到机会,凑性地插口问道:“玄恭。新义军到底有何阴谋?你快快道出,免得憋得我难受。”

“叔父知道大魏冉闵厉兵秣马,意欲攻打襄国之事吗?”慕容恪话音一转,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当然知道。”

“新义军此举就是为了呼应冉闵。”

“此言何解?”慕容评觉得脑袋有点不够用了。

慕容恪一笑,细细解说道:“大燕僻处塞外,受地域、人丁限制,即便修养生息数十年,与中原相比依旧显得很弱小,就拿此次南下来说,大燕倾国之力,也不过聚兵二十余万;积起三月辎用粮草;中原呢,仅仅幽冀两州,就有邓恒、王午十余万幽州军,石祗、石琨近二十万后赵残余;冉闵二十余万邺城禁军。其他坞堡壁垒私兵不下二三十万。这么多人马,若是合力与大燕为敌,大燕便是再多一倍人马,再多一倍粮草,也无法战胜。我大燕进关高树大晋义帜,曲意安抚收纳,便是为了不让中原人以为大燕是外人,不让他们抱团抵抗。”

慕容评点点头,这些他是知道的。

慕容恪继续道:“目前来看。我大燕国的策略颇为有效,中原各方没有为了抵抗大燕而联盟,仍然继续着以前的争执仇杀。即便如此,大燕若想把邓恒、王午、石祗、石琨、冉闵一个个强行扫平,最终也不知会耗费多少兵马钱粮,此举实为不智。最佳之策莫过于坐山观虎斗,争取渔翁之利。因此,春上我军全取幽州之后,随即回师蓟城;此举不仅是因为春耕秋收需要,更重要的是让冉闵和石祗、石琨互相消耗……”

慕容评再次附和地点点头。

“……想谋渔翁之利并非易事。取利之时机稍纵即逝,若不小心把握,不仅不能取利,反而容易使一方吞并另一方后趁机坐大,后患无穷。譬如眼下冉闵与石氏的形势。冉闵挟邯郸大胜、苍亭大胜的威势,进兵襄国,若没有其他因素介入,大魏很可能一举荡平石氏进而实力大涨,并因此挡住我军南下的步伐。是以,我大燕国绝不能让冉闵此举得逞。”

说到这里,慕容恪用力握拳,狠狠挥了一下。经过一番梳理,慕容评隐隐猜到新义军意图为何了。慕容恪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新义军显然看到了这一点,为了冉闵心无旁骛地征讨襄国,为了阻止燕国介入,他们从渤海入手,试图从侧翼牵制我大燕。”

慕容评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新义军能战胜枋头蒲洪,兼并滠头姚弋仲,这等眼光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说到这里,慕容恪脸色沉肃下来,思索着说道:“对手若仅仅是眼光犀利还且罢了,他们的手段同样不同凡响啊。先利用封放求功之心引叔父和封太守进攻,接着摆出顽强抵抗的态势,将封太守阻在清凉江一线;等天寒结冻之时,又故作无可奈何地退却,不知不觉地将战场移到自己的家门口——南皮。这番表演,堪称完美。叔父,封太守,二位可能以为自己掌握着攻击主动,事实不然,对手一直牵着二位再走。他们不仅拖住了五万大军,还给了二位一个胜利的希望,因此才会向蓟城求取援兵。我敢肯定,蓟城若有援兵到来,他们一定会将战场悄悄移到马颊河一线,竭力将战事陷入胶着,以此拖住我燕国主力。呵呵……如果不是因为襄国战事,实在无法抽出兵力,如果不是我对新义军一直怀有戒心,还当真发现不了对手的意图呢。”

慕容评、封裕听到这里,又惊又佩。惊得是对手新义军如此狡诈,佩的自然是慕容恪心思细密,眼光犀利了。

第二十八章 意外的邂逅

慕容恪来到南皮,调整了鲜卑军的渤海郡攻略,将伺机而动改为全线防御,以便为大燕国集中力量应对襄国战事创造良好氛围。

慕容恪建议河间郡守军撤至清凉江西岸布防,防止新义军向西推进骚扰燕国大军南下粮道。章武郡守军撤至沧县、柳县,以两县为堡垒,青县中心行辕为两县提供支撑,阻击新义军;同时与侧翼的河间郡守军互为犄助,固守以往战国。

慕容评、封裕二话不说,立时着手准备撤军事宜。

十月十二。

鲜卑大军凌晨时分收拾行装,东方发白之际,拔营启程撤离南皮。在南皮与沧县之间的江段,一座浮桥早已搭就完成;北归的鲜卑大军会在此分手,慕容评率领章武郡步卒北上,河间郡守军渡江西去。慕容恪率一万三千骑亲自断后,掩护步卒撤离。

鲜卑大军突然退却,大大出乎王猛意料之外。

王猛坐镇南皮,负责督帅各方联军防御鲜卑人的攻击。黎明时分,他站在城头之上,眼睁睁看着鲜卑人向北退却,却没有一点办法。鲜卑大军骑兵比例极高,差不多达到四成。五万多大军,其中骑兵不下两万余。面对这种强硬的对手,南皮的一万多联军步卒若是出城追击纯属找死。

罢了!首次交手以平局收场。且待下回再说……王猛潇洒地挥挥衣袖,似乎在祝福离去的鲜卑人,随后遣人快马通知石青。

石青躺在马颊河河滩草地上,正潜心思索如何疲惫敌军,一听鲜卑人撤了,立马跳了起来。鲜卑人走了?他们怎么能这么走了呢?

“快!传令——全军即刻出发——追鲜卑人——不要管建制,所有人等,一个时辰后必须赶到南皮……”来不及细想,石青匆匆下了几道命令,一跃上了战马招呼身边的骑兵向北狂奔。

主帅不要命地催促,各部将士不敢迟疑,八千多骑兵三个一伙五个一队,相互吆喝着跃上战马,一窝蜂地涌向北方。近四十里路程不要一个时辰就到了。卯正时分,八千余骑抵达南皮城下,接到休整归建,随时出击的命令。

南皮城下,王猛拦住石青,劝谏道:“石帅。对手太强,我军蓄势坚守遇隙而进,尚有可为;若是硬拼,只怕难以侥幸,再则,敌军未败而走,只怕有诈,还是由他去吧……”

“他奶奶的!新义军动这么大干戈,一点收获都无,岂不是太便宜鲜卑人了!”

石青恼怒之极,大半个时辰的奔波,让他冷静了不少,知道追上去未必能讨得好处;只是鲜卑人入侵就像一个恐怖的梦魇,一直重重压在心头;他劳心劳力许久,为的就是趁鲜卑人不防之际狠狠咬上一口,以消磨对手元气。哪知道最终结果竟是这样,想来想去他都难以甘心。

喘了一阵粗气,石青琢磨道:“鲜卑人分两路而来,回撤时必定也分作两路;其中河间军需要西渡清凉江,两万人马渡江殊非易事;从南皮到青县有一百多里行程,章武郡三万大军一日之内也不可能赶到;这就给了我们可趁之机。本帅要追上去看看,见机行事,能咬一口一定要狠狠咬他们一口……。景略兄放心,石某会小心在意的;军分则势弱,对手分开后,对新义军不会构成太大的威胁,打不过,石某不会跑么?”

“王猛预祝石帅马到攻城,在此恭候石帅佳音。”王猛一笑,放下心来。

新义军骑兵在南皮城外休整归建,午时初再次向北追赶。

考虑到对手有步卒拖累,以及渡河麻烦费时,石青没有尽展马力,只让战马碎步小跑,以积蓄马力,应付意外。

这种速度让才学会骑术的郗超好过许多。他整了整歪斜的兜鍪,催马赶上石青,手中长枪歪歪斜斜地向后一指,讪笑道:“石帅。慕容氏以大晋为尊,燕国之军算是朝廷征讨之师。新义军穷追不放,莫不是与慕容氏与朝廷有刻骨之仇吗?”

“大晋征讨之师?”石青侧过头盯着郗超,反问道:“燕国大军是大晋王师吗?”

“可以说算是吧。难道不是吗?呵~”郗超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勉强笑了笑。

“‘算是’和‘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请问景兴。大燕军若是朝廷王师,朝廷可曾有一人在其中任职,朝廷可能调动大燕军一兵一卒?大燕军出兵方略计划,朝廷可曾与闻?大燕出兵是奉朝廷诏令,还是擅自主张?”

石青说得极为认真,丝毫没有将郗超当作小孩的意思。

郗超不由得收起伪色,疏淡的青眉向上一扬,精瘦的额头立起几排抬头纹,崭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峥嵘。他虽然年少,这一连串问题的答案还是知道的。只是答案后的含义,却未曾很好地思量过。

石青瞥了他一眼,长枪霍然向北一指,语音铿锵有力,扬声喝道:“鲜卑人不是王师,他们是披着羊皮的狼,一旦占据幽冀,有了立足之本,就会撕掉伪装,露出和刘汉匈奴,大赵羯胡一般无二的面目,他们必将成为大晋新的敌人……”

郗超一震,瞪大了眼睛顺着蝎尾枪看去,只见北方七八里外人喊马嘶,清凉江两岸方圆数十里之地,黑压压的尽是敌军的身影;鲜卑人有的通过浮桥渡江而去,有的推着车辆逶迤北上,还有数不清的骑兵在前方森严布阵,拦住了新义军的去路。

号角连天吹响,探马来回飞奔,如林的战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大战将临的紧迫气氛不知不觉摄住了郗超的心房,直压得他喘不过气。

“嗥——”

郗超不甘地发出稚嫩的嚎叫。这一刻,他感觉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滚烫灼热的气息倏地流遍全身,蓬蓬勃勃狂烈无比的斗志从血液最隐秘处忽地迸发出来,直激得他如疯如癫,仰天狂吼。

一直当作玩耍物件的长枪被篡得咯吱咯吱作响的时候,郗超终于明白,石青说得血性到底是什么了。这不是轻歌曼舞清谈高论之时能够感受到的,这不同于慷慨陈辞愤懑怨艾,这是直对死亡的不屈抗争,是男人、丈夫、汉子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尊严。

虽千万人吾往矣!

石青没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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