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从西北赶往襄国的慕容恪的从容不同,从东面广宗县赶往襄国的大军却急惶惶如跳脚一般。
这也是一支全骑兵队伍,一人一骑,大约有万余骑,万余骑快马加鞭,不要队形,不要仪仗,只拼命向前赶,以至于整个队伍不像是行军,更像是在溃逃。饶是如此,队伍前首的石青还在连声呼喊:“快!快!快——”
按照历史记载,鲜卑人应该在三月南下,襄国之战也将在那时见分晓。依据这个时间,石青制订了北上计划,打算到二月底率新义军主力北上,到襄国助冉闵一臂之力,以彻底改变襄国之战的结局。以他想来,对方少了滠头姚弋仲这路人马,大魏却多了几万新义军,此消彼长,战局逆转并非难事。
石青没想到的是,鲜卑人竟然提前南下了。这种意外的变数,让他忐忑不安,以至于担心襄国之战会出现更多变数。为稳妥起见,二月十四,得到鲜卑人南下的探报之后,石青立即集结了新义军骑兵,连夜从肥子出发赶往襄国,命令主力步卒携带粮秣辎重随后北上。
因为渡黄河、卫河、马颊河耽搁了不少时间,第一天石青只赶出两百多里路,二月十五,在清渊县(今河北临西县)境内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石青便率部踏上行程,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出四五十里,进入了广宗县地界。
“快!快走!传令全军,申时之前,各营必须赶到南和,在南和休息整编……”意外地变数让石青心中发慌,历史有了太多的改变,他再不能向应对大晋北伐、枋头蒲洪、滠头姚弋仲那样得心应手地应对襄国之战,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拼命了,拼命向前跑,拼命帮冉闵抵抗大赵和鲜卑人的联军。
第五十六章 襄国之战(六)
大晋永和七年二月十六的襄国就像一个巨大的、动荡的漩涡。
这个漩涡由几十万忙碌奔走的大军组成,置身其中的士卒仿佛水滴,一个两个三个并不显眼,可当成千上万乃至上十万运动的水滴聚在一起就形成了一股股潮流,这些潮流互相碰撞,互相冲击便形成了动荡的,颠覆一切的漩涡。
漩涡之中,太行山东麓的慕容恪三万骑兵是一股潮流,广宗县的新义军骑兵是股潮流,布阵迎战的大魏军主力也是股潮流,由渚阳城南下的石琨、悦绾联军还是股潮流,忙碌布置防御的大魏中军大营、滏阳河大营、以及暗自调动人马的襄国城又各是一股潮流。
七股潮流或向外扩张或向内收敛,或向前奔突一泻千里,或其上平静其下暗流涌动;其中漩涡最边缘的当属在广宗拼命赶路的新义军,而漩涡的中心无疑就是襄国城池了。
与四周人喊马嘶的喧闹不同,漩涡的中心——襄国城内很是安静,安静的有些异常。援军来了,而且打了个大胜仗,围城的大魏军退了下去,城北、城东的交通已经恢复通畅,赵郡的通传信使已经入了城……
一大早,就有无数的好消息涌进了襄国,可是襄国上下没有人为此欢呼。之所以如此,原因就是江屠带回的张举口信。张举通过江屠之口,严厉警告襄国朝廷:鲜卑慕容此次南下救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实质是为了夺取襄国。
前两天大魏军围困襄国之际,也许没人顾得上张举的警告,眼下不同,援军渚阳大捷,大魏军势力大损,对于襄国的威胁渐渐消饵,与此相对的是,鲜卑人的威胁越发显现,特别是赵郡太守李卦通报慕容恪三万大军已通过赵郡南下、临近襄国之时。
凭襄国守军和渚阳援军,大赵已经能够抵挡元气大损的大魏军,慕容恪的三万铁骑依然南下,他们是为何而来?
襄国皇宫。石祗高坐御案,目光焦急地在下手群臣中逡巡。“诸位爱卿。慕容恪来了,他肯定会讨要传国玉玺,还会进襄国驻扎,这……可如何是好?”
大燕军不远千里前来救援,不让其进城驻扎实在没有任何情理,若让其进城,一旦讨要传国玉玺无果,大燕军以此为借口,一怒之下攻取襄国,这个后果实在可怕,不是大赵能够承担的。
石祗左右为难,群臣也是左右为难,大赵朝廷暗弱,大燕国强盛。这时候谁说大燕的坏话,应景之时,不定就是灭门的祸害呢。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想,至少对张举心怀戚戚的王朗就不怕得罪大燕国,踏前一步,王朗肃然道:“皇上。大赵和大燕结为兄弟之邦乃是权宜之计,眼下襄国之围已解,大魏威胁尽去,朝廷当及时调整方略,注意应对真正的威胁。”
终于有人肯出面了,石祗精神一振,和声问道:“依骠骑大将军之意,谁是真正的威胁?寡人又该怎生应对才能完全?”
“眼下朝廷最大的威胁是鲜卑人!是大燕国!”
空旷的大殿上只有王朗的声音在回响,大赵朝廷上至石祗下至侍卫都睁大了眼,静静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王朗,却没一个人出声附和。王朗道出了殿上人心底的话,殿上众人暗自希望王朗扛起对抗鲜卑人的重任,只要不把他们牵扯进去就行。石祗双眼放光,欣慰地注视着王朗,目光中满是殷切的鼓励。
王朗似乎没有感受到这些,顾自说道:“为今之计,只需牢记一条,那就是万万不可放鲜卑人入城。无论大王如何托辞,必须将鲜卑人挡在城外。”
“托辞么……”石祗点点头,旋即忧虑道:“只怕此举会让鲜卑人生气,慕容恪若是和冉闵一般,围了襄国怎生是好?”
“鲜卑人围的住襄国吗?他们怎么能和大魏军相提并论?”
王朗一晒,解释道:“大魏军有邯郸、邺城作为依托,可以源源不断地得到补给,这才能围困襄国数月。大燕军有这些吗?六万大燕军深入我腹心之地,路上的补给还是我大赵郡县提供的,一旦朝廷断去补给,大燕军回转已然不易,还凭什么围困襄国?”
“骠骑大将军只怕一厢情愿了,大燕军虽然没带粮草辎重,却可以通过缴获大魏军储备得到一两个月的补给。距离夏粮成熟不及两月,大燕军坚持到那时,又可征得新粮补充;襄国确实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住了。”襄国城防都督刘显有些异议,站出来反驳王朗。
“这就需要刘将军为朝廷效力了。”王朗一笑道:“大魏军储备主要集中在滏阳河后军大营。刘将军可以率一支奇兵出城攻之,若是能攻下来,一把火烧了最好;即便不能攻下,也会让大魏军提高警觉,烧断浮桥。如此以来,鲜卑人只能望河兴叹。至于东北方向的大魏军中军大营,也有些粮草,但至多能保证鲜卑人半月辎用。鲜卑人只有六万骑兵,半个月能攻下襄国吗?”
刘显点点头,抽身退下。石祗兴奋地说道:“骠骑大将军实乃国之庭柱,此言大善。寡人担心的是,鲜卑人对襄国无可奈何,一怒之下也许会寻城外的汝阴王出气。骠骑大将军可有良谋?”
王朗无奈地回道:“此事只怕在所难免。一旦和鲜卑人闹僵,总会有些损失。大王若是担心,可立即遣人出城密告,请汝阴王注意保存实力,小心鲜卑人突然翻脸。另外,大王还需通令赵郡、中山郡、常山郡、博陵郡等地,请各郡国太守小心防护,不要被鲜卑人瞅着空子,偷袭了城池。”
石祗频频点头,随即依王朗之意分派亲信侍卫从北门出城,秘密通传四方,小心防范鲜卑人。又命刘显抽调精锐人马,出南城突袭滏阳河魏军大营,争取赶在鲜卑人动手之前将粮草辎重烧个精光。
一一调派停当之后,石祗随意地扫了一眼殿下,但见朝廷诸君如泥胎木偶一般,个个神色肃穆,超然物外,无一人有心过问朝事,他心中忍不住一灰,无奈地说道:“鲜卑人之事便如此说,诸爱卿若无异议,这便退了。”
“大王英明——”大殿上轰然称诺,文武百官施礼告退。
随人流出了大殿,王朗发现同朝诸君一见自己便远远躲开,唯恐避之不及。他是明白事理之人,知道同僚与自己保持距离是为了免受牵连。大赵岌岌可危,谁能保证襄国不被鲜卑人攻下呢?一旦襄国被攻下,主张防备鲜卑人的自己必定会被推出来,以供鲜卑人泄愤。
冷笑之中,王朗放慢脚步落下身形,远远离开了同僚。就在他一步三晃,悠悠出宫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喊“骠骑大将军——”石氏宗亲安乐王石柄从宫里撵了上来。
“安乐王有何指教?”王朗停下来,回身笑吟吟地问。
“大燕辅国将军慕容恪遣北平太守孙兴出使襄国……”
石柄气喘吁吁跑过来说道:“孙兴刚刚见过大王,提了三件事;一是请城内守军立即出城,配合渚阳援军夹攻魏军;二是大燕军远涉辛苦,请朝廷腾出营房,安顿犒赏;三是请皇上将许诺的传国玉玺交给他。大王暂且稳住了孙兴,命小王前来向骠骑大将军讨个主意。”
王朗不假思索道:“请安乐王转告大王,对付鲜卑人不外乎一个拖字。孙兴提得三件事,大王不妨这样回答他。第一,襄国守军连续接战数月,人疲马困,只能勉强凑出万余人马攻打魏军滏阳河大营,至于魏军中军大营,请大燕军代为攻打。第二,战火燃起,百姓流离,襄国城内因此收留了无数乱民,眼下人满为患,不能为大燕军腾出休整之地,请大燕军在城外驻扎,朝廷会派遣使者前去犒劳。第三,可把张太尉做得传国玉玺交给孙兴,告诉孙兴,大赵的传国玉玺便是这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听到最后,石柄嘿嘿一乐,笑道:“按骠骑大将军这般做法,鲜卑人非要气疯不可。”
王朗呵呵一笑,道:“大赵、大燕本是宿敌。因冉闵之故一时苟合而已,兄弟之邦岂能当真?”
“确实如此。大燕国占我幽州,打的‘兴仁义之师,解中国倒悬’之旗号,针对的就是我大赵,若非冉闵之故,两国万万难以苟合。小王这就告知大王,请大王对鲜卑人勿须顾忌。”石柄冲王朗一拱手,转身又进了宫内去了。
王朗随即出宫,亲卫牵着战马迎上来,他骑上后没有向自家方向去,而是打马赶往太尉府邸。
太尉府邸极为冷清。张举北上不返,冉遇破门而出,张焕去了豫州……太尉府外宅暂由门客江屠勉强维持,内宅则由张举如夫人韩氏支撑。诺达的张氏竟然没有一个嫡系男人支撑门面,想不冷清都不可能。
王朗在太尉府外刚刚下马,江屠便迎了出来,一边将王朗向府里让,一边急切地问道:“将军。大王意思如何?”
“哼!他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一说一个准?先皇的后人一个不如一个,上天已经弃了大赵。”阴郁地嘀咕了一阵,王朗带着三分愁苦道:“该做的王朗已经做了,只是不知道此举是否能够保住太尉?”
江屠比王朗乐观的多,闻言振奋道:“太尉说了,只要鲜卑人拿不下襄国,只要有用得着张氏的地方,太尉便能安如泰山。”
“尽人事听天命吧。”王朗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声,话题一转,问道:“东西都收拾好没?”
江屠答道:“都收拾好了。一旦说走,立时就可以走了。”
“那就好。”王朗点点头道:“襄国局势三五日内便会见分晓,冉闵败局已定,鲜卑人应该也呆不住。鲜卑人一退,我们即刻动身赶往豫州找两位公子去。”
“大公子若能和并州刺史大人摒弃前嫌,联手与共该有多好。唉!一家人干嘛要闹生分……”江屠遗憾地叹了口气。
王朗没有接口,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快午时了。”
第五十七章 襄国之战(七)
快午时的时候,慕容恪收到四方游骑探报,襄国周边情势已尽在胸中,大燕军随即分三路离开渚口。南路绕过襄国,直扑滏阳河魏军后营;北路沿渚水直下,目标是襄国东北方向的大魏中军大营;慕容恪亲率中路,赶赴襄国,打算进城会见石祗。
这个时候,襄国的刘显也在忙碌地抽调精锐人马,准备出南城攻击滏阳河。滏阳河魏军后营同样忙忙碌碌,苏彦会同孙威,一边在浮桥堆放油脂松柴,一边沿河堤筑垒布防,王泰镇守的中军大营同样如此,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环绕着襄国酝酿涌动,翻滚不休。无知无觉的石青和新义军一行尚在南和东面五六十里外狂奔。
就在这个时候,南下的石琨、悦绾联军发现了严阵以待的大魏军。
事实上,早在出发之前,联军斥候就探到了魏军主力北上迎战的消息。但是,石琨、悦绾还是来了。有昨日大胜的底气,有鲜卑铁骑随同卫护,石琨有恃无恐地南下意欲为襄国解围;至于悦绾,更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距离魏军三里,联军停下了脚步。鲜卑骑兵在前方散开,掩护身后的冀州军步卒整顿集结。悦绾和石琨赶到队首,一起向对面的魏军眺望过去。
五万魏军布出的是一个跨度较宽,纵深较浅的不规则四边形战阵,战阵横向跨度约为三里,纵深不到两百步,显而易见,魏军这是铁了心要拦住联军决战了。
四边形战阵由九个相互独立的小阵组成,小阵之间或前后,或左右留有小小的间隔。这其中又有六个步兵战阵,三个骑兵战阵。每个步兵战阵由六千左右的士卒组成,每个骑兵战阵则将近有五千骑。
悦绾眯眼看了一阵,慢慢皱起了眉头。
魏军的战阵大异寻常,六个步卒战阵分为两叠,前后各三,这算是正常的阵势。诡异的是,魏军的三个骑兵阵列没有按照惯例哦布置在两翼或者阵后作为预备队,而是如一个横放的“工”字,插在六个步卒战阵之间。
步卒中军左右两翼的两队骑兵阵列还能勉强理解为:魏军骑兵没有信心和鲜卑骑兵独立对阵,所以和步卒混合,配合作战。可阵形中心的那一队骑兵放置的就太过莫名其妙了。这队骑兵的存在,让魏军阵心凸出了一大块,以至于整个阵形的观瞻全部破坏了,看上去没有森严之感,反倒有些凌乱。另外,这队骑兵待在阵心,将一个步卒小阵挤到阵后,像是无所事事的预备队样。可世上哪有被骑兵隔挡住去路的步卒预备队?
冉闵是经久沙场的宿将,怎会布下莫名其妙的战阵?悦绾盯着对方战阵中心高高耸立的大旄旗,困惑地摇了摇头。随即他眼光一转,落到魏军阵前简易的拒马上。
拒马是由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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