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人允许我等拖到天黑?
冉闵思忖之间,大燕军中突然响起呜呜的号角,草地西面监视的燕军随即向两边闪开,严严实实的合围露出一道异常开阔的口子,距离冉闵百十步的口子外,好几千遮蔽了双眼的马匹排出五个整整齐齐的长方形阵势。大半马匹上没有骑士,少量的马匹上有,冉闵细细打量,看出每隔四匹马就有一位骑士,马上骑士双手各握两根缰绳,似乎除了胯下坐骑,还控制着另外四匹马。
他们想干什么?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冉闵脑海,对方已经随着号角声发动了。第一排骑士大声呵斥,每人控制着五匹战马向水草地冲来,紧接着第二排,第三排……几十排战马相继动了起来。每排约有三十名骑士,一百五十匹战马,他们组成了一个百十步宽的冲击面,能将整个水草地带囊括在内。
铁蹄奔腾,马群汹涌,数千匹蒙面战马急冲过来。
冉闵大惊失色,对手这一着和己方对付铁甲士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己方靠自己的躯体冲撞,对方用的是不知道畏惧,体格和力量更大的战马……
“快!上马跑——”冉闵亢声大呼,一刻也不敢耽搁,转身跃上朱龙。双方距离太近,对方占了先行跑动的优势,转眼就会赶上来。
身处敌军包围之中,魏军骑士大多都很警醒,一见不对,立即飞身上马,背对对方冲击方向向东逃跑;但有近百名魏军骑士太过疲累,只顾揪着间隙休息因而反应慢了一些,他们刚刚起身,数千蒙面驮马已然冲到……
冉闵心底一暗。若是面对几千敌军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解围,面对几千疯狂的战马他却无可奈何。稍一迟疑,他旋即扬鞭催马,向东而去。可还是有点迟了,朱龙战马刚刚发力,五匹蒙面敌骑就追了上来。
冉闵不慌不忙,听声辨距,待敌骑喷鼻气息在脑后响起之时,他倏地回身,连钩戟借势一抡,砸中最近的敌骑头颅。
敌骑连哀鸣都未及发出,脑浆四溅,扑地翻倒,与它一队的另外四匹战马似乎受到羁绊,跟着向下摔倒,控制战马的骑士倏地被甩了出去,在半空中兜了一圈,砸向冉闵。
冉闵恍若未见,稍一带马,朱龙斜刺蹿出,敌军骑士擦着冉闵左肩跌落水泊,溅得泥泞四处飞散。
冉闵猛地一磕马腹,朱龙飞快蹿出,正欲脱离敌骑接触之际,忽然间头顶一暗,三四匹战马腾空飞了过来,其中一匹端端正正地向他砸了过来。
原来这是五匹敌骑倒地引起连锁反应,后面的战马看不到前面的情形,骑士也未能及时作出反应,以至于相继有十匹战马被绊倒,其中几匹受惯性佐使,凌空飞了起来。
飞来的战马其势甚急,巨大的身子笼罩了好大一片空间,冉闵躲无可躲,眼见就要被砸中,逢此危急之时,方显英雄本色。任朱龙向前奔跑,任空中战马向下坠落,直到临近头顶,冉闵这才爆喝一声“吼!”
喝声中,连钩戟、双刃矛电闪而出,举火燎天一般,叉住下坠的战马,就在这时,冉闵大喝一声:“去——”双臂一抖,连钩戟、双刃矛顺势将战马带到右侧。
“噗——”战马砸下,水花四溅。
与水泊相同,在这一刻,慕容恪如受重击,心中翻起滔天波澜:这不是人能做到的!冉闵不是人!有此人在,大燕国休想入主中原。
“来人。快快传令,全军合围攻击,不可放走冉闵——”鬼面后的眸子开始露出惊慌,慕容恪急急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没有冉闵的引领,三千铁甲没能冲开的魏军骑士却被几千战马彻底冲散。匆忙逃走之际,魏军不仅没保持队形,甚至零零散散地分别向东、南、北三个方向逃窜。只是,未等他们脱离水草地,慕容恪的总攻令就到了,无数燕军骑兵从四面八方围上来肆意剿杀。
冉闵摆脱战马群,向东南奔出一两百步,收拢了百十骑魏军。这时大燕重铠铁骑从南边逼了过来,为了防止冉闵逃脱,慕容恪一直把铁甲士部署在东南方向。
“走!去河堤附近看看。”冉闵不想与铁甲士纠缠,偏马向东边的滏阳河奔去。
古时交战,临河之地往往是绝路,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选择走水路逃生。之所以如此主要是衣甲的缘故,古时衣甲多由金属或皮革制成,这些物事一旦如水便会变得沉重无比,一般人无法负甲泅渡,下水即等于自杀。至于褪甲下水,一则逃跑之际没有充裕的时间,二则甲衣褪下后,易于被追兵乱箭射死,并不是个好主意。
冉闵向河堤方向突围也是迫不得已。
河堤方向也有燕军阻截,不是铁甲士,是两千大燕精骑。
“鼠辈焉敢欺我!”冉闵丝毫未将对手放在眼里,一磕马腹,朱龙腾跃而起,跃进燕军阵中。连钩戟风车狂扫,双刃矛闪电急刺,双方甫一接触,七八名燕军倒毙惨死,朱龙前端空出大片空隙。
“跟上来!”冉闵厉声疾呼,跃马冲阵,所到之处,如怒剑斩波,挡者披靡;大燕精骑不是跌翻,就是远远甩出,为朱龙腾出一条血肉跑道。与铁甲士相比,两千精骑差得太远,他们的行动与其称为阻截,不如说是骚扰更合适。
“快!从弓骑兵中挑选二十名神射,靠上去,射杀冉闵战马。传令铁甲士,向东南迂回,阻截冉闵去路。”一次次震撼之后,慕容恪早已失去了往昔的从容,急惶惶地调集人马四处阻截。
就在慕容恪下令的当口,冉闵带着三四十名部众从大燕精骑阵中杀了出来。自断后以来,他还是首次冲出重围。脱身樊笼的喜悦涌上心头,冉闵轻轻嘘气,展目四望,寻找彻底脱身的路径。当目光移到东南方,他脸色忽地一变,刚刚露出的一点轻松转眼间被呆滞所代替。
东南里许处,有四五千冀州军正围着一小股人马厮杀,被围人马举着黑色的悍民军军旗。看到军旗,再不用多想,冉闵知道被围的定是张艾部悍民军,他们显然没来得及撤走。不止张艾部没能撤走,王基率领的魏军主力也未能撤走;由张艾部位置所在,沿滏阳河堤向东南延伸,一直到十余里外的天际边缘,诺达一片原野,到处都是战团,近十万人马分散开来,厮杀奔走,呐喊不休。
匆匆扫了一眼,冉闵估计,敌军至少有六七万之众,而且多是精锐骑兵,魏军只有万余,不仅数量处于劣势,而且没有斗志,随着对方的剿杀越来越少,还有一些放弃了抵抗,向对手乞降求命。
看到这一幕,冉闵眼前一黑,心神震颤,犹如万刀穿心,痛切无比。
此番围困襄国,大魏分两次共调遣十三万人马北上,这十三万人马是邺城总兵力的七成,是冉闵耗尽心神、费尽千辛万苦建立的武装,是新生的大魏朝廷的根基。付出是如此巨大,失去得却如此轻易,短短两天时间,十三万人马就化做云烟消散无踪。
这让他的心如何不痛!这让他怎能甘心!
没有这支武装,大魏朝廷拿什么驱除羯胡,抵抗鲜卑;没有这支武装,他用什么抚平四海,一统天下。没有这支武装,刚刚现出兴盛景光的大魏朝廷如何延续下去……
愤懑、不甘、懊悔、伤心……各种情绪在冉闵心中翻来滚去,最终化作不可抑止的怒火从大戟和长矛上蓬勃而出。
“杀!”冉闵目瞠欲裂,俊面扭曲,疯狂地冲向冀州军,部属兄弟已经失去太多,再也不能失去了,他誓死也要前去解救。
朱龙身上腾起淡淡的红色雾气,红雾氤氤氲氲将冉闵笼罩其中,冉闵、朱龙人马合一,直如杀神一般,里许之地转瞬赶到。
“死去吧——”喝声如炸雷,冉闵单人匹马闯入阵中,连钩戟如极速旋转的风车,双刃矛如漫天星斗洒落,一挥一收之间,十几名冀州军士卒仆地栽倒,前方露出一个扇形空隙。朱龙腾跃,戟矛再起,扇形空隙仿佛活了一般,随着战马的铁蹄向前推进,所到之处,搅起无尽的血雨腥风。
什么叫滚汤泼雪,这就是!什么叫摧枯拉朽,这就是!
冀州军士卒何曾见过这等勇武,何曾受过这等惨烈。未等冉闵和悍民军会合,他们就支撑不住了,呼啦一声,向四周溃逃。
“皇上!末将无能……”张艾带着两三百残兵迎上冉闵。
冉闵开口截断张艾,沉声喝道:“还能不能战!能战就随寡人一路收拢人马。”
“能战!”几百悍民军将疲惫的身子一振,齐声应答。
“走!”冉闵拨马前冲,顺口问道:“怎么回事?为何没能冲出去?”
张艾迈开大步,跟在朱龙左侧,答道:“有一支敌军从滏阳河后营北上,正好截住我军主力,王基将军无心恋战,率部冲下滏阳河意图泅渡,没想到这一带水势极深,先下水的两万兄弟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敌军射死,王将军也……。”
“王基小儿!误我大事——”明白其中因由,冉闵气的破口大骂。近四万人的主力,如果不是王基自蹈死路,怎可能轻易被敌军歼灭。只是王基已死,他空有满腔怨恨,却无处发作。暗自恼怒了一阵,冉闵叹道:“若我悍民双璧在此,或有石云重在身边,但不会有此惨事!”
冉闵不知道,他念叨的石云重就在七八里外,只不过和他还隔着一个滏阳河。
申初时分,新义军骑兵赶到南和,一边休息一边归编。没多久,斥候田季带孙威来南和见石青,一听说渚阳大败、滏阳河后营被劫,石青立时慌了神。他为改变襄国战事筹谋已久,没想到结果依旧,沮丧之外,他更是恐惧,他怕历史进程终究无法改变,他怕中原大地终将沦入鲜卑人手中以至于继续黑暗几百年。
惊慌之下,石青急令未来得及休整的新义军继续行程,酉初黄昏时分赶到滏阳河东岸,这时候,王基和两万魏军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河水,滏阳河水位也因大量尸首的淤塞而涨起半尺多高。这个时候冉闵正好为张艾等人解了围。
望着滏阳河和对面厮杀的大军,石青彻底懵了,襄国之战结果没有任何改变,大魏全军覆没,元气大伤,以后再也镇不住四方豪杰,自此背叛离心者如过江之鲫,大魏朝廷只能依靠冉闵的武勇勉强支撑。
孙威痛不欲生,几次想杀过河救援残存的袍泽兄弟都被石青拦住。对岸是己方绝地,天时地利人和,尽在对方手中,杀过去除了送死,没有第二条路,连逃都无路可逃。
望着对岸发呆的时候,孙威和石青‘看见’了冉闵。准确地说,是感觉到的。双方相距有六七里,无法看清面目,但一见到那个威风凛凛纵横来去的魁伟身影,孙威、石青立即认定,那必定是冉闵。
那确实是冉闵,他和张艾等人又被慕容恪围住了,事实上,冉闵一直没能脱离慕容恪的视线。为了擒杀冉闵,慕容恪调集了数万精兵,迂回包抄,布下的阻击阵线一层套一层,总有四五道之多。
“皇上!兄弟!是皇上——这次不许拦我,拼了这条性命不要,我也要去救援皇上。”孙威担心石青阻拦,先行警告,随后褪下衣物,只着了一件亵裤,绰起双刀就想往河滩冲。
“孙大哥!等等,要去大伙一起去——”
石青的回答让孙威喜出望外,他顿下脚步,回身催促道:“兄弟!要去尽快,皇上等着咱们救援呢……”
石青点头示意,随即沉声喝道:“新义军听令!褪去衣甲,携带兵刃,准备——”
“且慢!”权翼忽然站出来,打断石青,肃然说道:“此举万万不可,请石帅三思。”
石青一扬眉,坚定地说道:“我意已决,勿须多言!本帅即便拼了性命,也要过河救援皇上。”眼光四周一扫,石青发现侗图、李承诸将嘴唇蠕动,似乎想开口劝谏。当下恼怒地说道:“愿过河救援者随本帅前去,不愿者留。此次本帅不以军令勉强!”
“石帅。权翼并非贪生怕死,只是过河除了增加伤亡,并无益处,实为不智。”权翼上前抓住黑雪缰绳,寸步不让道:“石帅若定要过河,权翼愿以身相代,请石帅留此坐镇指挥!”
“你——”
权翼如此强项,他反倒没有了办法,盯视权翼半晌,石青淳淳劝道:“子良。皇上身负重任,一身安危关乎江山社稷,关乎恢复中原大业。与之相比,石青生死算得了什么……”
“石青哥哥,在祖凤眼中,你的安危不比皇上轻上半分……”
祖凤不知从哪赶了过来,一来就接过石青的话头。“……不仅祖凤如此看,新义军将士也是如此,青兖数十万百姓同样如此。石青哥哥只挂念皇上安危,可曾想过青兖百姓,可曾想过追随你的新义军,可曾想过当初的承诺,你承诺要为三义连环坞担当,要为青兖民众担当。这些你都不管了?石青哥哥若是不管,那就过河去吧,只是过河之前,请先杀了祖凤。青兖刚刚有点兴旺的样子,祖凤不忍亲眼看着它离散。”
祖凤说罢,跨步上前,拦在黑雪之前。
石青似乎心有所动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神色变幻,阴晴不定,陷入沉思之中。
孙威阴沉着脸,默然望向石青,等他拿定主意。
新义军诸将阻拦不休,言语无礼,让孙威非常恼火,但他没办法发作。新义军是石青独力带出来的私军,没受冉闵和大魏半点恩泽,他们眼中只有石青没有冉闵也算正常。
另外,孙威知道石青和冉闵之间有裂隙,他私下认为,石青对大魏朝廷忠心耿耿,鞠躬甚伟,冉闵却有些对不住石青。有了这种心理,他就不好意思勉强石青过河救援。
孙威不知道,祖凤劝说之际,石青就已打定主意不再过河救援。无论是为了新义军和青兖,还是为了改变历史轨迹,石青认为,他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冉闵身上,否则,自己就太不负责了。
想明白之后,石青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孙大哥,我不能过河。”
听到这个回答,孙威说不出地失望,沮丧之下,他连开口的精神都没,对石青一拱手,转身向河滩走去。
“孙大哥!”
石青抢上来再度拦住他,恳声说道:“孙大哥。按理小弟不该拦你,以全大哥忠义之名;只是襄国战后,朝廷将日益艰难,正需大哥这等英杰同心戮力,力挽狂澜。大哥有为之身,不思担当,却轻易蹈死,实非朝廷之福。小弟恳请大哥三思。”
孙威原本抱了必死之心,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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