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到太子诏令的时候已是辰末时分。王泰先招来十几名亲信家将,随后又从董闰处借了三百骑兵亲卫随扈,这才急匆匆出了邺城赶往明光宫。“单身匹马”那是说说的言语,却是当不得真的。
明光宫北,魏、赵两军还在僵持。
双方相距里许之地,两万五千余魏军步卒没有发起进攻,遥遥监视着对方。童图部五千骑兵分作两支,在赵军东北和西北方向游弋,恰和己方步卒构成一个三角,将中间的赵军夹得死死的。
赵军大约还有四万余,数量上占有绝对的优势,处境却是无比的艰难。大营被烧、骑兵溃逃的消息传来,刘显放弃了突围的打算。在对方骑兵的监视下,突围只能被让对手分儿歼之。至于进攻,更加不可能,不说对方有骑兵牵制,不说对方有明光宫依托,凭现今的士气也不可能战胜对手。
突围不能,进攻不能,能做的只有防守了。四万余人不是个小数目,结成密集战阵防守,不是眼前的魏军能够轻易吞下来的。唯一的问题是,赵军没有资用补给,随身挟带的干粮饮水一旦用尽,便会不攻自破。不过,刘显对这是个问题显然早有考虑。
“曹伏驹。勒令兄弟们好生打起精神,坚持到晚上就有出路了。”刘显大声呼喝,把声音特意放得柔和轻松了一些。
曹伏驹有样学样,高喊着:“兄弟们。大将军说了,坚持到晚上,俺们就可以回襄国了。他奶奶的,就凭这点魏军,奈何的俺们吗精神,不要担心……”
曹伏驹在阵中穿梭来去,大声喊叫,喊了一阵,他嫌嗓子有些嘶哑,便停下来摘下腰间水囊,咕嘟咕嘟往口里灌。饮水的时候,忽然有人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说道:“族叔。你当真以为到了晚上就有出路?只怕未必吧……”
曹伏驹偏头看去,说话的是跟在身边做亲卫的一个族侄。他横了族侄一眼,低声呵斥道:“少废话。换作别人说这等扰乱军心的言语,脑袋早就掉了。”
顿了一顿,他又低声解释道:“晚上魏军骑兵无法追击,到时我军向北突围,至少可保大半人马。懂吗,大将军就是这个用意。”
曹伏驹族侄不服气地驳斥道:“族叔只怕一厢情愿了。襄国距离邺城至少一百五十里,中间还有滏阳河阻挡,岂是一夜之间可以逃回的?夜间突围大军易散,魏军骑兵明日可以轻松地四处围剿追击。真能逃回襄国的不知会有几人?”
曹伏驹一愣,感觉自己族侄说得很有道理。他那族侄觑了一眼,继续说道:“另外,既然是突围,肯定要留下一部人马断后阻击。王司马不在,族叔以为,大将军会不会命族叔率部断后?”
曹伏驹一凛,断后阻击那是要命的活,这点可大意不得。思忖了半晌,曹伏驹殷切地望着自家族侄,问道:“你小子倒机灵,说得很有些道理。依你说,为叔该当如何是好?”
他那族侄打量了一眼四周,将声音又压低了三分,附耳说道:“族叔,不是鲜卑人出马,大赵早就完了。挨到现在,不过是晚死两天罢了。这时候,族叔该为我们曹家重新找个出路了。”
曹伏驹心脏猛地一跳,飞快地向四周打量一眼。耳中听他族侄说道:“族叔,大魏杀胡复汉,和石祗、刘显那是天生的对头,俺们是汉人,可不是大魏的对头,若是立点功劳,大魏还有不封赏的吗?”
曹伏驹缓缓点头,望了一眼密集的战阵,苦恼地说道:“眼下军中建制完好,从中取事太过冒险,弄得不好功劳未立先被大将军砍了……”
“这个族叔倒不用担心。”
进言得到曹伏驹采纳,他那族侄喜得眉开眼笑,高兴地说道:“以侄儿判断,魏军必定不会一直僵持下去,任由我军天黑后突围。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所动作,以便给我军施加压力。族叔可先行联络嫡系心腹,稍后见机行事就是了。”
曹伏驹重重地拍了族侄一掌。“你小子不错。日后多给为叔出些主意。”
曹伏驹的族侄判断的不错,孙威、张温早就打算发动袭扰行攻击,给赵军施加压力了。
石青交待过,在尽量减少士卒损折的前提下,最好于申正时分击溃赵军,天黑前将结束战事;否则,等挨到晚上,几万溃兵四下里一炸,再想收拢可就艰难多了。
两人之所以迟迟未发起攻击,原因是王泰来了。王泰以太子诏令使的身份进了明光宫,然后命人传话,请孙威、张温即刻进宫接受太子诏令,有要事相商。
王泰不知道,他来得很不是时候。
凌晨城楼里发生的一切被蒋干当作向石青输诚的见面礼,已快马报到了明光宫,并且提醒石青、孙威等人,在王泰的帮助下大将军可能有所动作。明光宫收到消息后,孙威、张温一边派人通知石青,一边小心防备着。
“不要理会!这等时候哪有闲工夫回宫接受诏令。”
张温断然拒绝,对太子诏令和王泰的说辞浑不在意。孙威却有些迟疑,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石青还没上位,邺城仍以太子为尊,他不忍心却了太子的颜面。另外,他担心邺城真出了什么事,要不诏令怎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到?王泰久经沙场,并非不知轻重啊。
“要不,骠骑将军在此督阵,孙某过去看看邺城是否有变,稍后就回?”孙威商量着问。
张温不耐烦地一摆手,道:“去个鸟!若真有啥了不得的大事,刘仆射、左将军早有消息送来,用得着王泰来说?再说了,你没见王泰四平八稳地待在明光宫吗?真有急事,他干吗不过来传达诏令,非得让我等回去?这不是瞎扯蛋吗!”
对哦,真有急事,王泰就该直接到阵前传达诏命,等得及遣人来回通传?孙威一悟,转对通传护卫道:“汝回去转告卫将军。战事重大,孙某与骠骑将军不可稍离。请他来阵前传达太子诏令吧。”
说罢,孙威不再理会,转对张温道:“骠骑将军。开始吧——”
“擂鼓!进攻——”张温扬声下令。
战鼓咚咚咚擂响,几百名刀盾手举着盾牌冲出本阵,来到赵军军阵七八十步外立住大盾。随即张口喊了起来:“赵军将士听真——汝等已陷入我军十面埋伏之中,快快投降,还可保住一条性命,若等我军杀到,脑袋没了,后悔可就晚了……”
魏军向赵军发起第一轮“攻击”的时候,王泰接到了亲卫的回报。听罢孙威的答复,他有点急了。
这不是开玩笑吗?他打得是以接受太子诏令的名义将两人诱进明光宫再行擒拿的主意。怎能到战阵上去宣读?战阵之上,孙威、张温两人麾下有几万士卒,去那用太子诏令夺取军权?
成功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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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诈城
赵军后营被烧,守营的三千步卒和王宁的万余精骑一哄而散,有祖凤、童图两部骑兵隔挡,赵军没敢往南逃会合华林苑的刘显,大多选择选择了向北逃回襄国的道路。
李崇接到石青的命令撤出战场,赶返清渊协助新义军步卒攻略冀州;权翼部骑兵散成小队模式,散成一个扇面,围剿溃散的赵军骑兵。童图部骑兵进入华林苑,协助孙威、张温步卒牵制后赵主力步卒;石青和祖凤部精骑径直向北,追赶大股的赵军精骑,力争在对手之前赶到滏阳河进行拦截。至于溃散的三千赵军步卒,暂时没有人理会,一两天内,他们不可能跑出上万骑兵的覆盖范围。
魏军追兵中过半的是马镫骑兵,长途驰骋之时,马镫带来的平稳和舒适开始显现功用。赵军骑兵纷纷被石青、祖凤撵上。
午时时分,魏军骑兵在邯郸东侧的邯山追上跑在最前端的赵军——王宁,王宁身边还有千余骑,追上来的魏军则是以石青、祖凤为首的三千余魏军精锐,半天时间,他们这一部人马击杀千余敌骑,收降三千余骑,祖凤为此留下了一千五百骑在后收押降兵。就在这个时候,受孙威指使的马愿赶了上来。
“凤儿!带弓骑兵追上去,射倒对方战马,不可让对方逃过滏阳河。”石青指着王宁的认旗嘱咐道:“能活捉尽量活捉,对方看似有些身份,也许日后有些用处。”
祖凤脆声声地迎了一声,率领弓骑兵继续向前追。石青唤过何三娃,吩咐道:“三娃子。带一队人进邯郸城传我军令,命令守军分出三千人马,即刻赶往滏阳河架设浮桥,以便后续大军通过。”
邯郸有张温部五千守军,张温之前有过交代,命令守军遵从石青将令行事。
忙完这一切,石青跃下黑雪,摘下水囊一边喝水,一边问马愿道:“华林苑那边是何情形?邺城可否有异动?孙大哥有什么交代?”
马愿先将华林苑情形大略说了,接着将凌晨时分,王泰在邺城北门城楼里说的话语依依转述出来,最后又说了蒋干的提醒。
“左将军终于肯归心了。”
石青开始一直面无表情,对董闰、王泰的反应没有在意,直到听说蒋干遣人提醒孙威之时,他才露出笑容,猛然灌了一大口水,满意地说道:“马愿。汝回去转告孙大哥和张温将军,邺城有何举动勿须理会,只牢记一点,那就是要将禁军牢牢控制在手,小心被人夺了去……”
马愿应了一声,感觉石青话犹未尽的样子,于是恭身侍立。
石青踌躇了片刻,思虑道:“汝传令孙大哥和张温将军,解决刘显主力之后,请张温将军率五千人马回驻西苑,谨守门户,以为我军回师邺城最后之通路。请孙大哥率主力北上,并取消封口令,让皇上遗诏在将士中先行流传开。嗯……对,就这样,如此方才妥当!”
“是。”马愿应了一声,瞅了一眼,发现石青没有再行开口的意思,当下辞别而去。
石青伸了伸胳膊,踢了两下腿,随即举起蝎尾枪呼道:“兄弟们!走啦,杀到襄国去!”话音中,他跃上了黑雪,一边往口中塞了把炒麦,一边磕马向前。
纵马赶出五六里后,石青赶上了祖凤部骑兵。三千余魏军骑兵弧形包抄,从张开了大口的布袋向王宁部精骑罩去。王宁部精骑拼命向前冲刺,妄图冲出口袋的笼罩,只是事与愿违,口袋裹带的速度越来越快,两侧的魏军马镫骑兵渐渐与赵军并齐,并有向中间合拢的意图。与此同时,千余弓骑兵拈羽张弓,向对手射出了一支支雕翎,赵军骑兵不时有人落马,或者是战马一头栽倒,为匆忙逃窜的骑兵队伍增添了不少混乱。
石青率领亲卫骑后发先至,不一刻赶过祖凤部骑兵,撵上落后的赵军精骑。
“不降者!格杀勿论——”石青大喝一声,蝎尾枪扫倒一名赵军骑士,黑雪腾空一跃,已经钻进对方尾部。
“杀!”爆喝声中,铁枪连续刺出,正中两名敌军后颈。赵军骑士只顾埋头狂奔,将后背完全裸露出来,此时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杀!”几百名亲卫骑相继赶上,毫不留情地展开屠杀。
“不降者!格杀勿论——”魏军骑兵大声呼喝,从两翼夹击过来。
事实上,赵军早就没有了出路,就算这时不被追上,也会因滏阳河的隔挡被对手追及并格杀,之所以仍然坚持着向前逃窜,与其说是不愿投降,不如说是思维惯性。这是所有逃兵共同的思维惯性,在没有被追上的时候,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跑、跑、跑……向前跑!当然,逃路被断之后,结果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降了!降了——”
“别杀我——”
“饶命啦……”
两侧魏军骑兵还未夹击过来,奔驰的战马还未驻足,赵军中已有见机早的骑士开口叫了起来,一边抛掷兵刃,一边勒马停住逃跑的步伐。仿佛据有极强的感染力一般,第一个人的声音刚刚出口,第二个、第三个、第三十个……须臾之间,大片大片的赵军士卒开始投降。当最前方的认旗停了下来并被抛下的时候,这股赵军骑兵算是彻底降了。
石青松了口气,勒马喝道:“来人,将对方主将带过来,本帅有话要问。”
过了一阵,一个三十许的高个子赵将被带了过来。石青细细打量,见这名赵将双眉挺拔,鼻直口方,刚严中带有三分英气,相貌倒是生得不错,只是此时的目光黯淡,沮丧之至,看起来没什么神采。
这名赵军将领自然是刘显的中军司马王宁。
王宁来到黑雪一侧,匆匆打量了石青一眼,便即躬身抱拳道:“败军之将,清河王宁见过小将军,小将军看着面生的紧,不知……如何称呼?”魏、赵两军之中挂的上名号的将领,多出自原来的邺城禁军,一般即便不认识也彼此知道名号,因此王宁有此一问。
“王宁……”石青既没有让王宁免礼,也没有还礼,端坐在战马上,对这个名字咀嚼了一番,随后淡淡地答道:“某乃新义军石青。”
“石……”躬着的身子猛然一动,王宁惊诧一声,旋即嘎然止住,硬生生将‘青’字憋了回去。他显然听说过冉闵遗诏,知道石青是何许人。名字虽然没有完全喊出来,他还是忍不住扬起憋得微红的脸膛,重新打量石青。
石青立于马上,坦然地与他对视。
过了一阵,王宁再度垂下脸膛,声音变得恭敬了几分,说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新义军石帅。王宁有眼不识泰山,竟敢与石帅对敌,当真是不自量力。”
“王将军勿须惶恐,石某知道,人这一生,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所作所为并非出自本意。起来吧……”
石青放缓了语气,跃下战马,随意地说道:“……王将军若是不累,陪石某走走吧。”
“遵命!”王宁第三度躬身。
石青牵着马缰信步而行,任由黑雪寻觅鲜嫩的青草嚼食,王宁落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跟上。
“石赵彻底完了……”两人走出一程,石青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
“是。”
“野蛮!残暴!奢侈!穷凶极恶!无耻荒淫到极处!如石氏子孙这等魔鬼本不应在世间存在……”石青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咬牙切齿地咒骂,骂着骂着,他一转身,瞪视着王宁问道:“这些你知道么?”
王宁缩了缩身子,怯怯地回道:“王宁知道。王宁助纣为虐,罪过大矣……”
呼——
石青吐了一口浊气,一摆手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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