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燕军的威胁。咄咄逼人的燕军让这支军队不敢轻易崩溃,崩溃意味着鲁口失守,意味着接受战败的命运——要么被杀,要么如流民一样逃亡。没有人愿意接受这种命运,因此,尽管邓恒不能理事,幽州军各位将领依旧保持着一定的自制。
“这么说,逢太守在鲁口很受欢迎了?”石青插口问了一句。
“这可不好说。”戴施的回答令石青有些诧异。如果幽州军上下真的惶惶不可终日,逢约这个有邺城背景的人士应该会受到幽州军将领追捧才是。
“是这样的……”
戴施解释道:“幽州军眼下分为四方,一方是驻扎在鲁口的邓恒嫡系人马,他们对邓恒忠心耿耿,对逢太守不很在意;一方是驻扎在安国,以大将秦兴为首的幽州军,听说秦兴野心不小,连邓恒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早有自立之心,因此他也没在意逢太守;另一方是暂代邓恒理事的原石赵幽州刺史王午,邓恒若是不幸,按道理该由这人接掌鲁口,逢太守此时出现,对他来说很有威胁,是以,他不仅不理睬逢太守而且处处戒备;最后一方是随邓恒南下的幽州各地驻军,这一方人马没有其他心思,只想保住性命,因此对逢太守很上心,不时派人暗中联系,希翼留条后路。不过,这一方势力不大,没有带头之人,分散驻扎在博陵各地,用起来很不方便。”
石青微微颌首,一个个熟悉的人物冲戴施口中道出,让他不由回想起历史上关于鲁口幽州军结局的记载。
据史载,永和七年秋,慕容评攻南安,王午遣其将郑生出兵对战,慕容评阵斩郑生,幽州军惶恐,坚守不出。慕容评攻城未遂,随即撤兵。一年后,慕容恪亲自领兵来攻,王午把逃亡来的冉闵之子冉操献给慕容恪,请求退兵。慕容恪收取博陵秋粮后退走。接着邓恒死,王午正式执掌幽州军,自封安国王。三个月后,慕容恪去而复返,挟带无数攻城器具准备强攻鲁口。出乎意外的是,双方刚刚开战,中山国豪强苏林反燕,并占据无极县登基称帝。慕容恪放弃攻打鲁口,转而赶往中山平叛。燕军甫一退走,幽州军大将秦兴就杀了王午,将幽州军控制在自己手中;谁知道好景不长,没几天,从乐陵仓投奔来得吕护突然发难,斩杀了秦兴,将安国王的尊号加到自己头上。幽州军不服吕护,随之星散。吕护无奈,裹挟了一部分人马离开鲁口,逃亡到河内野王,随后在大晋和大燕之间玩着叛叛降降的游戏,直至被慕容恪率兵剿平。从石虎时代起就作为中原抵抗东北燕国的主力——幽州征东军就此彻底湮灭。
石青一边想着史料中对幽州军中人物的描述,一边考虑见到王午后的说辞。默默行进间,北方突然响起人喊马嘶的大响,他循声看去,只见三四千步骑混杂的人马急急冲了过来。看势头颇为不善。
“这是安国守军……石帅小心,秦兴亲自领兵来了,这人胆大心狠,我军还是早作戒备为好。”戴施在一旁及时提醒。
石青点点头,默默地盯着一面‘秦’字认旗以及旗下满脸横肉的凶恶大汉反复打量,却并未命令亲卫戒备。对方约莫有千余骑兵,三千步兵。石青自忖,凭这点人马还不能给自己带来太大威胁。
安国守军来得很快,也许是担心猎物逃跑,一来到近处,四千余人马即刻扇形散开,急忙把石青一行三面去路堵死。一切就绪后,他们才发现异处,对方不仅没有逃走的打算,而是好整无暇地站在河堤上看着他们忙碌。
“好胆!”爆吼一声,秦兴打马冲到堤下,长槊前指,脸上横肉随着话音不断地扭曲蠕动,看起来十分可怖。“留下战马!汝等可有一条活路,胆敢多言,拼却战马受损,秦某亦要将汝等剁成肉泥!”
这人外表粗鲁,心思倒还灵巧,不急着进攻,原来是担心损伤了战马。幽州军困于博陵,没有战马来援,想来对战马看得特别重……
闪念间,石青在马上抱拳拱手,扬声说道:“这位是秦将军吧。某非本地之人,此来博陵是与征东将军有约,前往渡口会晤刺史王大人的,论说应该算是博陵的客人。秦将军此举不是待客之道吧。”
“嗯~~~汝是何人?”邓恒、王午的名号让秦兴谨慎了一些,狐疑地在石青身上打量个不停。
“朋友。”石青微微一笑,继而加重语气强调道:“所有幽州军的朋友!”
“哈哈哈——好一个藏头露尾的朋友!”秦兴十分不满,狂笑一阵后,丑脸突然一板,冷声喝道:“弓箭手准备——这些朋友若不识相,就给某射到滹沱河里去!”
“秦将军恁心急了。”
石青淡淡一笑,从容说道:“因事关重大,本人暂时不能透露身份。可以告诉将军的是,本人此来博陵,为的是给幽州军送一份大礼。这份大礼远不是几百匹战马可以比拟的。征东将军和王刺史如果收下,所有幽州军都将受益匪浅。如果不愿意收,本人愿意转送秦将军,不知道秦将军可有兴趣?”
第四十二章 虚惊一场
秦兴目光闪烁了一阵,忽儿哈哈大笑道:“汝这个娃娃好生可恶,竟敢花言巧语欺哄本将军。实话告于尔知,别说是王刺史,就算大将军当面,惹恼了秦某,一样能砍下尔项上人头。”顿了一顿,他压低声音逼迫般地问:“到底是何礼物?汝先说来听听,秦某倒要看看,汝如何继续欺瞒下去?”
石青扬手做了个相请的姿势,殷殷说道:“秦将军有兴趣的话,可与某一道前往渡口会晤王刺史,到时便知一切。”
“好!秦某当真有几分兴致,不过,汝若果敢欺瞒秦某。哼哼……”秦兴冷笑几声,长槊忽地一扬大喝道:“走!去渡口——”
安国守军撤去包围,石青冲秦兴微一示意,率亲卫骑继续东行,秦兴二话不说,带着兵马在河堤下紧紧跟随。
所谓的渡口是幽州军为了方便滹沱河两岸交通在水势平缓河段立下的两个隔河相望的小水寨。两个水寨驻了一曲人马,收集有三四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一两百条木筏,倒也可以让三五千人马同时渡河。
会合了秦兴人马,沿着河堤东行五六里,然后向东北方忽地一折,石青一行来到一个回水滩头;两座小小水寨随即映入眼帘。
北岸水寨兵马进进出出,十分热闹,石青知道,那该是王午随行兵马。与北边的燕国和南边的邺城相比,困居博陵的幽州军无疑处于弱势;邓恒、王午即使不愿意联手出兵,也不敢把石青得罪很了,至少表面上会做出恭敬的姿态。
水寨瞭望士卒发现石青一行,冲寨里喊了一声,水寨哄地一响,寨里寨外人员尽皆快速跑动起来,或者在水寨四周布岗戒备,或者在辕门内外列出整齐的欢迎仪仗,眨眼间,乱哄哄的水寨便换了副模样。紧接着,呜呜呜的号角吹响,一队披挂整齐的将校涌出寨门,疾步迎了过来。
毕竟是正规边军,即便士气涣散,单兵素质依然不是募兵能够比拟的……水寨的变化落入眼中,石青暗自点头,随后眼光一转,落在迎过来的人群之上。这群人数量大概有十二三位,他的注意里只放在前面两人身上。其中一个是逢约,逢约面色阴沉,透露出不是很乐观的信息。逢约前面还有一位清癯的中年人,虽然这人穿了一身皮甲,给人的感觉却很文,许是因为身材瘦削,皮甲束得紧了以至有了些女子的婀娜腰身,却没有半点武士的壮实矫健。
这人必是王午了。石青暗暗断定。
河堤下,秦兴眼珠骨碌一转,再次打量石青。
王午身份比他高些,但秦兴并没将王午很放在心上。同时他知道,王午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更不会做出营相迎这等隆重姿态;但是,王午能以这种较低的姿态迎接堤上的神秘人,这足以说明一点:堤上之人身份高过王午。
秦兴观察的极为仔细,他看出堤上神秘人对王午的姿态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模样,而是流露出习以为常的自然。
这人是谁?身份只怕……秦兴终于开始正视石青,不再将对方视为猎物了。
脑子急转之时,秦兴听见王午远远招呼道:“幽州王午见过……”,听到这里,他猛一惊醒,耳朵一下支楞起来,等待下文。
可惜下面没有了。
石青及时扬手止住王午,道:“王刺史勿须客套,这里人多嘴杂,还是进寨说话吧。”
没能听到下文,秦兴暗自失望,正在这时,他见那个神秘人冲他露齿一笑,亲热地喊道:“秦大哥。走,我等进去说话——”
秦兴一愕,什么时候两人变得这般亲热了。稍一迟疑,他还是做出一副憨厚的笑容回道:“哎!好咧兄弟——”说罢,他跃下战马向石青走过去。礼尚往来秦兴还是懂得的,人家给面子,他也得还面子不是?
路过王午身边的时候,王午悄悄拽住秦兴战袍,偷偷伸手指了指石青狐疑地问:“秦将军。你和……什么时候成了兄弟?”
什么时候?就是刚才!秦兴心里做出了回答,面上却是神神秘秘地一笑,忽儿文绉绉地说道:“王刺史。多日不见,一切安好否?”
王午眼光一闪,向与石青并肩而行的逢约狠狠盯了一眼,直接将‘秦、石的兄弟之情’归咎到逢约的居中联络上了。
哼——且让汝得意几日,待石青与慕容氏两败俱伤,我幽州军复起之时再说话。这世道变化万千,一切都还未定局呢……
不甘心地叹了口气,王午撵上去,在前引领着,将石青带进一座收拾停当的营帐。逢约、秦兴紧跟入内,其他将校亲卫尽皆在帐外戒备守候。
请石青在主宾位置上坐下,王午亲自奉上茶水,然后回到主位坐下来,开口说道:“石帅一路辛苦了,征东将军本欲亲自前来相见,奈何身子……。”
石帅!
听到这个称呼,秦兴一震,双眼瞪得溜圆,不敢置信地瞅着石青。任他怎么想也没有想到,一直被他视作俘虏猎物的会是这个人!这两年石青蹿起速度之快,名声之响亮,身在侧近的幽州军如雷贯耳,在幽州军眼中,石青足以和慕容恪相比肩。秦兴亦不例外。之前他做梦都不会想到,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将石青视作俘获。
“王刺史,请稍等——”
王午委婉解释邓恒未至的原因之时,石青忽然开口打断。“在商谈之前,有个误会石青必须先向王刺史澄清……”
“误会?哦,是吗?石帅请说——”王午谦逊地肃手相请。
石青似乎想起了不愉快之事,带着愠色解说道:“是这样的,前几日,石某遣人来鲁口向征东将军说项,谁知用人不当,所遣之人理会错了石某意思,竟然在鲁口说出石某意欲和幽州军联手抗击燕军这等事来,实在荒唐。石某刚刚从逢太守那儿才得知此点,是以要向王刺史澄清一番……。”
“传话人领会错了意思?”王午惊疑一声,继而试探道:“这么说,石帅并没有和幽州军联手之意啰?”
石青一晒,轻蔑地说道:“当然。慕容氏化外蛮夷何足道哉,对付燕军,凭石某麾下儿郎已绰绰有余,何须劳动幽州军出手?”
“咦!”王午闻言惊得忽地站了起来。石青的说法让他松了口气,不再为拒绝对方而为难;同时与幽州军坐山观虎斗的策略隐然相合,尽管如此,他依旧忍不住大为惊讶。眼前的局面对邺城很不利,此番慕容氏来势凶猛,很难对付。石青凭什么如此自信,丝毫不在乎幽州军的意向?
“事实上,石某原本的意思是……”石青没有在意王午的反应,淡淡地说道:“在博陵就近雇请些运送战利品和收割夏粮的民夫。雇请费用为战利品的一半……。”
顿了一顿,石青冲秦兴一笑,扬声说道:“此番进入幽州,石某打算把幽州南部劫掠一空,以消耗慕容氏元气,为此将出动十万大军。不过,考虑到慕容评和悦绾的人马,这十万大军并不充裕,攻击作战绰绰有余,却无法运送战利品,亦无法抢收夏粮,是以,石某需要大量民夫,专事抢收夏粮、运送战利品诸事;为了吸引更多的民夫襄助,石某愿意拿出一半战利品作为酬劳。不知秦大哥能否帮石青征集一些?需要说明的是,石某负责进攻防御,其间不会插手民夫运转之事务,博陵民夫的行动由幽州军负责统带指挥,石某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所有战利品必须堆积在南安或者安国,等待战后公平分配。”
“哈哈哈——原来石帅说得大礼就是这个,没说的,只要石帅需要,秦某随时可在安国征集万余民夫。”
没和王午商量,秦兴毫不迟疑地应承下来,十万大军攻击空虚的幽州那将会收获多少战利品?别说分一半,就算分一两成也会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至于民夫,这个不用担心,安国守军褪下衣甲就是民夫了。
王午砰然心动。原本他和邓恒存的是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没想到石青的提议比坐山观虎斗还要好,竟然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之事了。拼杀是石青和燕军双方之事,战利品归幽州军获得,对!是全部归幽州军获得。王午相信,这一战过后,石青再不会有向鲁口讨要战利品的能力了。
“为了不让慕容氏迁怒鲁口以至于事后报复,石某愿意为幽州军提供一些旗号标识,让他们扮作石某麾下以便于统带博陵民夫。秦大哥以为如何?”
一旁的王午心头一热,深切地感受到对方的体贴。正自感激涕零,但见石青转过身来悠悠说道:“不知王刺史能否提供些民夫?因为有大批夏粮等着抢收,石某希望,民夫越多越好,行动越快越好,争取在燕军回师前,将整个幽州南部搬运一空。”
王午斟酌着说道:“此事还需向征东将军回禀,不过,以王某想来,征东将军多半会同意出手相帮,鲁口、邺城互为依助,既然石帅开了口,幽州军怎敢怠慢?”
“如此甚好!”石青微笑着颌首,沉思着说道:“既然如此,石某还有一不情之请,按照时间推算,从明早凌晨开始,我北上大军将陆续抵达滹沱河。请幽州军帮忙在渡口架起一道浮桥,以便我军能尽快渡河。”
“此事好说,王某就可作主,这就命人开始架桥。”王午双眼一咪,掩住眸子里的寒光,他仿佛找到对方新的软肋。
“石帅不妨在此歇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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