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戴洛轻咦一声,他年龄尚轻,石青对关中的图谋他知道一些,却不像王猛说得这般透彻。
诸葛攸、韩彭、崔宦面带微笑,他们跟随石青时间比较长,自然把石青的心思摸得通透。
王朗认识石青较晚,他能理解前面两个目的,没有意识到石青对胡人极为忌惮的心思,更不知道石青处心积虑想解决雍州北部的胡人隐患。不过他为人老诚,即使对王猛的话语感到吃惊,脸上却没露出神色。
“司马勋跳梁小丑,没有内应不敢入关;西凉张重华虎父犬子,毫无进取之心,不足为虑;杜洪、张琚伏诛之后,关中当安如泰山;石帅常说,汉家民众最能吃苦忍耐,只需宽厚待之,就能自行恢复劳作,产出之物取之不尽;王猛有意以此为纲,使关中民众休养生息。如此,第一个目的可以达成。至于第二、第三个目的如何达成——呵呵……”
王猛轻轻一笑,锊了一下长须,从容说道:“王猛有意借用司州、枋头危急一事,一是将屠军打散分编,彻底整合进新义军;二是趁机在雍州北部征募青壮胡人,带到关东后再不让其返回,他日机会合适,再将这些胡人眷属迁到关东。诸位以为如何?”
这人真是毒辣,谈笑间不知道多少人将要颠沛流离。难怪石帅推崇其为非常人……。
王朗深深看了一眼王猛,没有说话。
诸葛攸思酌着说道:“王长史所言倒是不错,只是不能对豫州军过于大意,对胡人也不能大意。这些人野蛮无礼,一旦发作起来反会坏事。”
“不错!诸葛将军顾虑的甚是。诸葛将军乃琅琊高门,胡人野蛮无礼,对汉家高门却非常敬畏,诸葛将军当能镇住对方一时。王将军在关中威名甚卓,声名亦可震慑蛮夷。所以,此次带兵出关,诸葛将军和王将军最为合适。至于救援司州么……”
王猛含笑解释道:“王猛之意是王将军和诸葛将军一前一后出关。王将军以崔宦部、戴洛部、杜洪降兵等一万人为主力,编入五千屠军,然后去雍州北部走一遭,就地征集一万五胡人青壮,组成出关之后军。陆战营编入两千屠军士卒和氐酋毛受部五千人马组成出关之前军,诸葛将军统带前军即刻出发,救援司州。不过,王猛以为,诸葛将军不用急着击败豫州军,不妨保持僵持,如此后军就有了出关的借口。”
哈哈哈——
王猛说罢,诸将一起大笑。双方对阵不以尽快取胜为目的,打仗打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对手实在不值一提。
“那就如此说,我等这就去集结人马。”
王朗、诸葛攸拱手为礼,向王猛、韩彭辞行。
王猛相送出来,叮嘱道:“一俟后军出关,王猛便会请韩将军坐镇函谷关,不再放胡人一兵一卒回返。两位将军行事勿须急躁,对胡人可多多安抚;王猛估算,不需多久石帅便会从幽州返回,到时定然有所制措……”
王朗、诸葛攸点头称是,随即告别王猛,带了崔宦、戴洛集结各自人马。
四月二十一的午后,诸葛攸统带一万前军率先离开周至,一路轻装疾行,急速赶赴关东。
与此同时,距离周至八百里外的并州上党郡,一支由各色衣甲拼凑出来的大军刚刚离开治所长子,逶迤向轵关行去。大军前首,一个衣甲齐整的年轻胖子阴沉着脸,两颊的横肉一抖一抖地跳动,十分狰狞可怖。此人赫然是张遇同父异母的兄弟张焕。
张焕四月十四离开许昌,日夜兼程赶到上党,打算邀请并州军南下与豫州军联手。等来到长子后,他才知道自己来得很不巧,并州北方出现了一些麻烦,上党驻军差不多都调到太原、雁门去了。
慕容氏入关以来,张平一直保持着高度戒备,并州军主力移驻五台山一线,防止燕军从代郡突入。其间并、幽两州交界地带虽然不时有燕军斥候出没,总体还算平静,看不到大队燕军的踪影。
燕军没有带来麻烦,不代表并州没有其他麻烦。前段时间,丁零人翟鼠与部落中人争权失败,被逐出了敕勒川,翟鼠率本部落族人辗转流落到雁门,部落积蓄消耗一空,于是,失去补给的丁零人开始充当盗匪,在雁门一带烧杀抢掠,搅得并州北部没一刻安宁。张平不敢随意调动五台山一带的主力,只好把用来保护蒲健部氐人、抗击石青的并州军调到雁门剿匪。以至于张焕来上党邀请并州军出兵之时,才知道上党留守并州军只有五千。
在张遇、王泰商定的计划里,并州军和蒲健部氐人是抵抗黎阳、邺城后续人马的主力。蒲健麾下不过七八千人马,即使上党并州军倾巢而出,双方合起来也不过一万三千人马。如此怎么可能与邺城、黎阳的敌军抗衡?
就在张焕心灰意冷之际,张平长子、张焕族兄、上党太守张沈安慰道:芝华不用担心,为兄自有办法组建一支大军。
张沈说到做到,一天一夜的时间就组建了一支两万人的大军,若在算上轵关一带的氐人,这支人马数量已经很可观了。不过,当张焕看到这支衣甲驳杂,兵刃制式不一的大军时,忍不住有些失望。
上党郡胡汉杂居、民风剽悍,坞堡壁垒在所多多。张平、张沈在此经营多年,深孚众望。一道征召令下去,立时得到数十个坞堡的响应。这家五百,那家一千,凭空给他凑出了一支大军。
新义军不是弱旅,这样的‘大军’能够与其对阵一搏?这可是豫州军最后的机会,万万不能有失啊!张焕充满疑虑,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张将军。冉闵真死啦?”一个长像粗野的胡人纵马赶上来追问。
这个胡人叫做库傉官伟。库傉官不是中原姓氏,而是乌桓族一个小部落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很少见,张焕因此对库傉官伟印象很深。
库傉官伟和一群杂胡原本定居在邯郸附近,冉闵颁布杀胡令,中原汉人群起响应,库傉官伟一见不妙,带着一帮杂胡逃进太行山,随后辗转来到上党安下身。这人看起来外貌粗野,身材孔武有力;对冉闵却是又恨又怕,已是第四次求证冉闵死讯了。
张焕对此很是不齿,考虑到这人日后有用,他强压下厌恶,点头激励道:“不错!冉闵已经死了,两个月前战死在襄国。如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豪杰用命之时,愿单于与我等戮力与共,先取河内。再下邺城!”
“呵呵呵——张公子不愧名门世家,心存高远,胸有天下,冯鸯佩服。”轻浮的笑声响起,一个年龄不大,一脸油滑世故模样的年青武将插话进来。
年青武将名叫冯鸯,是此次出兵最多、上党最负盛名的冯家坞的堡主。张焕估摸,这人年纪轻轻能成为一堡之主肯定不会太简单,外表的轻浮多半是故意装出来的。
“惭愧!冯堡主见笑了。”张焕客气地说。冯鸯和库傉官伟不一样,和他的人打交道必须小心谨慎。
上党——其高与天为党。
上党郡是由东边的太行山、南边的王屋山、中条山,西边的太岳山,北边的五云山、八赋岭等拱卫起来的一片高原。低处海拔800米,高处海拔1500米。与东边的幽冀平原和南边的河内丘陵相比,有高屋建瓴之势。
从上党经壶关东出幽冀,或者经轵关南下河内,从高到低一路下坡,行走不仅轻松快捷,而且带有一种巨大的惯性力量;一泻而下,势不可当,所以,兵家有言“得上党可望中原”。
长子、轵关近两百里路,张沈大军两日间轻松赶到,会合了蒲健部氐人之后,四月二十四日清晨,两万七千人马突出轵关,进入阔别已久的河内。
氐人撤进轵关后,河内郡成了真正的无主之地,石青把这视作与并州军的缓冲地带,除了派遣斥候例行出没之外,没有迁移一户人家过来。事实上,青兖、枋头等地也没有多余的人丁需要迁移。此时的中原到处都是荒废的土地,成为珍稀之物的是人丁,不是土地。
张沈大军没有在河内停留,出轵关后径直向东。两天后,抵达修武。望着修武城头上飘扬的新义军旗号以及守军忙碌奔走的身影,张焕失声叫道:“糟糕!兄长的枋头策略没能达成。修武敌军没有去救援汲县。”
“不管那么多,既然出轵关了,就一路杀过去!”张沈双眉一挑,厉声喝道:“库傉官伟!汝率人先攻一阵,试试敌军防御如何!”
第六十五章 全面开花
“本帅相信邺城诸君,相信黎阳张温,相信魏统、陈然、左敬亭……他们应对得一定会很好!定不会让张遇、张平的图谋得逞!”
石青如是说,既是坚定牵挂枋头的权翼等一干将领的信心,也是坚定自己的信心;然后继续投入到和燕军的交涉之中。
燕国在邺城等地肯定布有细作,慕容恪早晚会知道张遇出兵的消息。石青没有奢望瞒住对方,他在意的是慕容恪知道的“早晚”。这个“早晚”是以燕、魏两军脱离接触为界限,知道的早,慕容恪不会放过打击邺城的良机,肯定会重启战事,让石青首尾难顾。知道的晚,当魏军在冀州北部一线布置好防御之后,留给他的只能是遗憾和后悔。
这段时间,石青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尽管内地里忧心如焚,表面上除了不时流露些对‘故去的未来岳丈’的哀痛,他不敢露出半点急躁神色。
四月下旬,就在石青“慢条斯理”地与燕军和谈、撤军、善后的时候,司州、枋头两地战事全面爆发,如火如荼;豫州军、并州军在金墉城、荥阳、汲县、淇河渡口、获嘉、修武六地和新义军、黎阳张温部一攻一守,展开激烈的争夺。其中金墉城和汲县两地战事尤为激烈凶险。
四月十九,豫州军开始强攻汲县;当天在汲县东、南方向的护城河上填出十余段土垄通道;次日,一万豫州军扛着云梯、推着撞车,分三个波次轮替向东城、南城发动攻击。云梯蚁附登城,撞车猛烈地冲击城门;张遇手持长刀抵近城下亲自督阵,豫州军士卒不敢后退,拼命地向前冲击,攻城之战初一展开,就给城内守军带来极大压力。
汲县城池比较简陋,四道城门直通城外,其间没有修筑防御用瓮城。鉴于此,张遇把突破重点定为城门,云梯蚁附登城的攻击只是为了分散数目不多的守军。张遇和一千亲卫不仅是督战队,还是攻坚预备队,一旦城门被撞开,他将亲自带领这支精锐杀进城。
魏憬知道城门的重要性,这两天不仅在东、南两个城楼一带储备了大量的滚木、石块,每个城门还安排了两百名防守士卒,两百人似乎不多,却已占了守军的两成。
双方甫一交手,战事就进入了白热化。
“冲——”豫州军士卒喊着号子,推着撞车撞向城门。
“咚!”地一声闷响,撞车狠狠撞击着城门,城楼震颤着,灰土簌簌下落。
“退——”撞车撤后几步,拉开一段助跑距离,随后再次向前冲撞。
头顶上石块、滚木雨点般砸下来,每前击一步都可能有人倒下,这时候除了乞求老天保佑,除了推着撞车拼命向前冲,豫州军士卒没人敢后退逃走,否则死得会更惨。
豫州军弓箭手在城下进行反击,箭矢集中向城楼一带倾泻,城上守军的弓箭手太少,无法压制豫州军。于是向下抛掷滚木、石块变得非常危险,有的守军举着石块刚从垛口探出身就被箭矢射中,然后连人带石块一起砸下去。
起初撞车的攻击还比较顺利,只是没过多久,攻击就出现了麻烦,城门外累积了大量的滚木、石块和尸首,撞车受此影响,攻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豫州军不得不停下来,先行清理各种障碍物。停停撞撞,来来回回,挨到午后,城门嘎啦一声响,被撞裂了一个大口子。
城门虽然撞裂了,但却没有倒下,城内守军见识不妙早先一步把城门堵死了。这原是意料之中的事。豫州军没有停顿,继续冲撞,待天色暗下来收兵回营之时,汲县东、南两道城门残破成一堆木屑,堵塞城门洞的泥土石块袒露了出来。
四月二十一,豫州军继续攻城。弓箭手依旧向城头倾泻羽箭,云梯依旧在蚁附登城,只是撞车退出了战场,取而代之的是镐铲。豫州军士卒冒着头顶上的袭击,挥舞着镐铲顺着城门洞向城内挖过去。
堵塞城门洞的泥土十分疏松,与城墙墙基不可同日而语,挖起来比较省力。而且,开始挖掘时确实危险,伤亡也大;但是只要挖进去一截,进了城门洞情况就会好转,有城门洞遮护,城楼上的守军不能产生任何威胁。
城内守军开始陷入困境。除了对运土的敌军进行攻击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一点点向城内挖掘过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城门洞狭窄,容不下太多人手,由此大大限制了豫州军的挖掘进度。
天黑下来之后,蚁附登城的豫州军停止了攻击,挖掘城门洞的作业却没有停止,汲县东、南城门外灯火通明,两千豫州军士卒挑灯夜战,一来是为了加快进度,二来是防止白天挖掘的部分被守军重新堵住。
魏憬见状,连夜组织城内民众在东、南两道城门内侧堆积大量土石,若城门洞被挖空,这些土石就会向里坍塌,重新形成阻塞。不过这种坍塌规模不大,可以拖延对手的挖掘进度,却不能彻底阻止对手向城内掘进。
战事发展至此,结果不仅取决于守军与蚁附登城的豫州军对城头的争夺,还可由挖掘进度与填塞进度的比拼来决定。因为,城内包括壮妇,数量也只有豫州军的一半。
魏憬没有急躁,他相信黎阳张温的援军很快就能赶到,汲县需要做的只是坚持。
与汲县相比,金墉城的处境似乎更加凶险。
因为战事不断发生,消耗巨大,邺城和青兖的兵甲器械一直都很紧缺,有限的产出全部优先向志愿兵和作战部队供给,青、兖、司等地维持治安的义务兵配给的军械兵甲不仅很简陋,数量也有限。
金墉城守军目前就是这种情况。魏统留下的两百守军还好,无论再简陋,要么有把刀要么有杆枪;王嵩征召的用来守城的千余青壮却没得到一件配置武器。
金墉城是座军事堡垒,城墙曲折环绕,守军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攻击登城敌军,原本很利于防守,令人尴尬的是,守军没有守城军械,特别是没有弓箭,即使有再多的攻击位置,又怎么可能对攻城敌军形成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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