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初二进的颖水?今日初七,哎呀,四天时间差不多到阳翟了。”
石青掐指一算,通地一下蹦起来,连声叫道:“何三娃。快去传令——命令全军即刻集结,多带车辆挑担,准备到阳翟转运粮粟。”
最挂念最揪心的一件事得到了解决,由不得石青不兴奋。石青和大晋朝廷商定,用三十万石粮粟、十万匹布帛换取传国玉玺,三十万石粮粟足以让邺城熬到夏收。一块石头换来几十万条性命实在太划算了。
“大将军。建康不缺船,仅秦淮河上每天就有成千上万条,朝廷为何不调派百八十艘船把募捐到的十余万石粮粟一起运来,却只先运五万石呢?”郗超笑嘻嘻地冒出来一句话。
“景兴。想考校你家将军么?走,边走边说——”
石青呵呵一笑,大步出了帅帐,来到黑雪面前一边整顿马鞍,一边对郗超说道:“大晋先送五万石粮粟只是做出了同意交换的姿态,接下来需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传国玉玺南下,其他粮粟才会北上。呵呵,是不是这样?”
“大将军果然睿智。”郗超收起笑容,正色道:“此事是父亲大人经办的,父亲对朝廷忠心耿耿,做事力求稳妥,肯定会想出这些主意。大将军万勿见怪。”
正在勒马肚的手停了下来,石青转向郗超,也复正容道:“景兴。你后悔吗?为了石某背叛朝廷背叛家族,论起来可算是不忠不孝呢。”
“嗤——”
郗超噗哧一笑,道:“大将军不会这么迂吧。朝廷是什么?司马氏吗?这一家在八王之乱后就该完了,只不过上天以前没安排真正的天子,暂由他家继续代行天子之令。现今大将军出来了,司马氏一家也该到头了。郗超之举正是顺应天意,何来不忠之说。至于不孝,呵呵,以后大将军登基称帝,郗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郗家不说因此名满天下,想来不会很差,那时候,父亲大人只会说郗超眼光精准,哪会以不孝见责。”
“哈哈哈——”郗超一席话逗得石青大笑连声,笑了一阵,他心中越发畅快,一闪眼看见祖凤牵着白夜过来,当下叫道:“凤儿,好久没有试试脚力了,我们赛一程如何?”
“嗯。好!”祖凤脆脆地应了一声,身子跟着一动,转眼间便稳稳端坐于战马之上。
石青哈哈一笑,也不和祖凤争胜,踩着马镫从容不迫地上了战马。刚刚坐定,他便看见祖凤身子一晃,随即腰背前俯,喉中呕呕连声。当即驱马过去下意思地问道:“凤儿。怎么啦?”
“咳——”祖凤咳了一声,扬着略显苍白的脸庞困惑地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点恶心想吐。”
“恶心想吐?”脑中电光一闪,石青想起一事,默默一算时间,倒是刚好。当下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石青哥哥!你——”祖凤怪他没心没肺,狠狠嗔了一眼。
“凤儿,是好事……”石青俯身过去,贴在祖凤耳边道:“你可能怀孕了。”
“啊——”
祖凤轻呼一声,原本苍白的脸庞倏地一下变得绯红,身子紧跟着颤栗起来。“真的吗?石青哥哥……”声音如蚁一般,却能让人感受到其中浓浓的惊喜。
“嗯。应该是的。”
好事接二连三到来,石青飘飘然,有些眩晕,他竭力压制着兴奋,柔声说道:“凤儿,你不要骑马,我让三娃子弄辆车来。还有,这段时间不要剧烈动作,要注意休养和饮食,多吃好东西……”一边说着,石青跃下战马,扶祖凤下了白夜。
“嗯。好,凤儿知道……”祖凤垂头应承,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兴奋,耳垂、脖颈尽皆是浓郁的绯红。
何三娃临时拼出一辆马拉大车,石青扶着祖凤上车坐下。恰好王龛集结罢队伍过来请示是否开拔。
五万整编新军和王朗的关中人马把全豫州分割成豫西北、豫西、豫东、豫中四个区块。石青、王朗、孙威、丁析各自负责一个区块。为防止胡人逃窜或与大晋方面勾连,豫南之地没有安置胡人。石青负责豫西北区块麾下除了三千亲卫骑就是王龛统带的一万五整编新军。
石青说了声“出发”,一万八千人随即循路向东南阳翟而去。
阳翟是颍川郡治所,是颖水上游最后可以通行货船的区段,在大运河没有开通的时代,阳翟是从长江出发的大晋粮船北上能够到达的最靠近黄河的渡口。鉴于需要赈济的地区主要是豫州和黄河以北的枋头、乐陵、渤海等地,阳翟便成了大晋粮粟交割首选之地。
阳翟距离嵩高约莫七八十里,一万八千人马上午出发,天黑后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夜路,亥初时分抵达阳翟对面的颖水北岸。随后接到郗愔送来的消息,言道粮船距离阳翟还有一夜航程,明日清晨可到。石青遂命令大军就地扎营休息,冬日水寒,士卒禁受不住,只能等大晋船队到来后借用粮船架设浮桥。
十二月初八辰初时分,郗愔率大晋船队准时抵达阳翟,粮船在对岸渡口泊下后,他乘一艘小舟来北岸见石青。见面叙过礼后,郗愔说道:“大将军。冬日苦寒,船工不愿北上,是以……”
石青一笑道:“郗大人勿须多说,这就和石某一起回邺城取传国玉玺吧。不知朝廷是否特地安排了‘迎玺使’没?是否准备的有回归仪式?”
石青如此痛快,郗愔乐的哈哈一笑,道:“朝廷安排扬州殷刺史为‘迎玺使’,殷刺史在羊市准备好了仪式。至于传国玉玺在中原的南下行程则是民王和大将军该当操心之事,朝廷不会过问……。”
顿了一顿,郗愔又道:“从邺城到羊市很有一段路程,有这段时间筹措,传国玉玺抵达羊市之时,朝廷后续的船队也该抵到淮河啦。”
“是应该到了。”石青饶有意味地看向郗愔,正巧郗愔也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相视一笑,一切了然于心。
羊市就是双方钱货交割的地点。
过了一会儿,石青开口道:“想来皇上和朝廷诸公盼玉玺南归如久旱盼甘霖,我等该当体谅江东父老之心,早早护送玉玺南下才是,郗大人,要不我等这就启程回邺城奉迎玉玺,转运粮草之事交给王龛和景兴处理?”
郗愔喜道:“大将军如此体恤皇上心思,真乃忠臣良将,如此最好不过。”
两人一个急着把天命所归的象征献给建康朝廷,一个急等着拿粮粟赈济救人,都不愿有半点耽搁,各自安排了善后事宜,就急匆匆联袂北上。
第二十一章 不怕死的女人
亲卫骑留在阳翟(今河南禹州市)由郗超统带,帮助王龛部转运粮粟。石青携了祖凤、何三娃等二十骑亲卫和郗愔一路轻车简从,于十二月十六回到邺城。
甫一进城,右长史王亮便领着一位英气勃勃的中年文士迎了上来。留守冀州的王亮在邺城出现原本让石青有些意外,待眼光落到另一人身上时,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另外那人他见过两面有点印象,乃是燕国河间郡太守封裕。
果然不出所料,王亮上来禀道:“大将军。燕国南下拜偈朝廷使者皇甫真以及朝廷并州宣诏使谢攸在回转幽州时双双离奇失踪,燕王遣河间郡太守封大人前来邺城追查此事。”
“嗯!竟有此事?”
石青蹙紧眉头,威严地哼了一声,质问王亮道:“眼下的匪徒越发胆大,竟敢打劫朝廷宣诏使。快说,皇甫真大人和谢攸大人是在哪里出的事?本将军这就带兵前去围剿。”
“哎呀!宣诏使出事了?在哪出的事?大将军快快遣兵解救。”郗愔手足无措地插话进来,他和谢攸私交甚笃,一听对方失踪马上慌了神。
“大将军。不能出兵啊,朝廷宣诏使出事之地并非我军辖下啊。”
王亮苦着脸,无奈地摊摊手道:“十月初八,皇甫真大人和朝廷宣诏使谢攸大人经过南皮北上,进入燕军下辖。南皮太守保存有两位大人留下的过关凭证,城内数万军民百姓差不多都见到他们往北去了,哪知道以后就没了踪影。”
“啊?是这样?”石青愣了一下,遗憾地说道:“既然是燕国下辖,我军就不能轻易越界进入,剿匪之事只能由燕军单独完成了。”
“石大将军,此事未必如此简单……”
封裕终于冲了出来,他早就认定此事是邺城所为,只是郗愔的表现太真实,让他忍不住踌躇了片刻。“……石大将军。经过春夏之变,幽、冀两州交界处早就没了盗匪,何况皇甫真、谢攸两位大人还有百十护卫随行,岂是小股盗匪能够劫持的?封裕斗胆说句实话,幽冀交界处,除非民军出手,两位大人再不可能有事。”
郗愔闻言,双目猛然一张,诧异地瞪向石青。
“民军?民军已归属朝廷。怎么会对自己人出手?”石青大惑不解地看着封裕,封裕嘴巴一动,正想说什么,石青摇摇头,忽然道:“封太守这话不对。幽冀交界处不仅民军有能力劫持两位大人,另有一支人马能够更容易‘劫持’两位大人,那就是……燕军!”
重重吐出“燕军”二字,石青双目如电,倏地刺向封裕,厉声喝道:“燕国不会是贼喊捉贼,故意栽赃陷害以挑拨民王和朝廷的关系吧!哼——中原与朝廷临近,更方便和朝廷联系,燕王是不是妒忌民王和朝廷关系密切。故此设陷坑害!嗯——”
石青字字诛心,但所言之事却极可能发生。郗愔霍然转首瞪向封裕,但见封裕身子战栗,四肢发抖,竟是气得说不出话。
“王长史。追查谢攸大人行踪一事交给汝,汝循着谢攸大人北上方向沿路追查,即便对手再狡猾,也可能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另外,多找当地民众询问,最好找到看到谢攸大人进入幽州的证人,免得有人狡辩。”
石青淡淡地瞟了封裕一眼,冷笑道:“至于那个皇甫真就不用追查了,人家不定正呆在燕王府快活呢。”
“属下明白。大将军请放心,属下一定会追查下去的。”王亮恭敬地应承下来。
郗愔瞅瞅浑身哆嗦,面色煞白的封裕,再瞅瞅义正言辞的石青,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哪个了。
“郗大人,此事有王长史处置即可,我等快些进王府找民王商议正事要紧,不要再为此耗神。”说罢,石青再没望封裕一眼,伸手肃清懵懵懂懂的郗愔一道前往皇城。
来到金明门前。从左右斜刺蹿出两人,左边的是伍慈,他只向石青招呼行礼。“大将军。好久不见,想死伍慈了。正巧伍慈有事回禀,大将军可否找个地方坐下容伍慈详细道来?”左边来人是荀羡,他先向石青行礼,然后又和郗愔亲热地见礼寒暄。
石青向荀羡点头示意,闪眼间觉得对方似乎消瘦许多,容颜很是憔悴,便慰勉道:“令则这段时间是否过于操劳了,精神不怎么好呢,要注意休养啊。”
荀羡脸色猛然一僵,稍倾回道:“谢大将军体恤,荀羡倒是没怎么操劳,只是睡不好觉,是以精神差了些。”
“从军中出来的大多有这毛病,注意放松精神,慢慢就好了。”石青寒暄了一句,随后对郗愔道:“郗大人,你和令则叙会儿话,石某去去就来。”微一示意,他便带着祖凤、何三娃向监察院采风司的方向走过去。
石青甫一离开,荀羡右手一探,紧紧握住郗愔左手,一边将他向僻静处拉,一边急吼吼地低声嚷道:“郗大人。朝廷准备怎么换取传国玉玺?粮粟送抵中原没有?老天,这可万万不能啊!”
不怪荀羡着急上火,上月末,他怀揣着天大机密从蠡县回到邺城,然后发现自己陷入和戴施一样无人可用、无人商量的困境。北上士人荀蕤、郗愔回转江东,谢石和户曹的人一道去了中山国安置幽州南迁民众,郗超、王羲之、郗昙随石青去了豫州帮办胡人汉化事宜;身边的亲卫、仆人尽皆是邺城方面提供的,不能放心任用。诺达的一个邺城,荀羡竟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帮忙的对象。
荀羡有心潜回江东,向朝廷告密,可又担心打草惊蛇,若是石青因此生疑而拒绝前往江东,戴施的计策就难以凑效了。
就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之中,郗愔回来了。荀羡见到救星,什么都顾不得了,拉着错愕不已的郗愔来到偏僻的树荫下,连声说道:“方回兄,石青暗中遣人劫持了燕王使节皇甫真和朝廷并州宣诏使谢攸大人,他不是诚心归降,实是迫不得已之权宜之计,为的是从江东换取中原过冬之粮粟布帛啊……”
荀羡一连串言语把郗愔惊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讷讷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令则!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荀羡急得不耐烦地叫道:“方回兄,你先别问其中究竟,快说,粮粟送到没?要是已经送来那可全完了。”
郗愔哆哆嗦嗦地回道。“啊,这个……只送了五万石,其余的等玉玺到了才会开船。”
“那就好。还有得救……”荀羡抹了一把脸,当即镇静下来,把在蠡县的见闻和戴施的计策一一道了出来。
“石青!他……他好大胆——”郗愔也从惊骇中慢慢回过神来,思虑了一阵问道:“令则,你说该怎么办?”
荀羡沉吟道:“既然殷渊源在羊市,这件事就好办多了。这样——方回兄想办法让石青随你一道南下羊市,交割传国玉玺。荀羡以清点徐州、豫州在册青壮的名义先行南下,找机会悄悄去一趟羊市,和殷渊源商量,找个借口让石青作为献玺使南下建康敬献玉玺,只要粮船在手,不怕他不就范。方回兄以为如何?”
郗愔点头道:“看似可行。传国玉玺非同小可,且有二三十万石粮粟需要在羊市交割。也许勿须郗愔谏劝,石青自己就会亲自去羊市。只不知他是否会南下建康?”
“方回兄放心,荀羡了解石青的性子,粮粟是他的命根子,只要朝廷和殷渊源坚持,就算明知有危险,他依旧会去闯一闯。何况他不知道我等的打算。只要方回兄不露出破绽,石青一定会去的!”
荀羡咬咬牙,肯定地说。
郗愔点点头,没再说话。
荀羡沉声道:“此事就这样定了,方回兄保重,荀羡这就回行营收拾文案,然后便即出城南下。”说罢,从郗愔一揖手,飘然而去。
……
石青、祖凤进了监察院采风司行署,在伍慈的引领下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刚刚跨进院门,皇甫真从小院雅室闪身而出,远远招呼道:“属下皇甫真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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