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有劳东平国公了。”郗愔就坡下驴,转颜相向;如何找替罪羊是石青的事,他郗愔只要能救出谢攸就成,其他的勿须操心。
石青来到案前摊开宣纸,磨了一会烟墨,随即抓起狼毫,一张手谕一挥而就。吹了一吹后,他拿过来递给郗愔。
郗愔接过,飞快地瞟了一眼,旋即眉开眼笑地施礼道:“郗愔多谢东平国公,也替谢攸大人一家老小谢过东平国公。”
让郗愔眉开眼笑的是手谕上的五个缺笔字,郗愔在肥子曾听人说过,石帅手谕最难伪造的不是笔画和印章,而是缺笔字。石青所书手谕往往会毫无规律地出现个别或者几个缺笔字,缺笔字越多代表石青对执行手谕的要求越严厉。像郗愔这张有五个缺笔字的手谕,几乎算是最多的了,这代表石青要求接令之人必须全力一赴,不折不扣地完成将令。这怎能不让郗愔欣喜呢?
其实缺笔字是石青习惯性写出的简体字,他也没有把手谕上的简体字数目规定为执行要求等级,一切都是下面人以讹化讹猜测出来的。不过,在听说之后,他不知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可以辩解。有时候,带有神秘色彩的谣传对巩固首领的地位很有益处,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郗愔满意地告辞而去,石青则开始独自反省。
奇货不再可居,彻底收复中原的诱饵未必有人肯信,分化瓦解建康各方势力的意图如今成了泡影。照此看来,多留无益,而且危及性命,该是考虑退路的时候。
石青很快拿定了主意。只是什么时候走呢?
无论如何也要保证中原春耕夏收的顺利,郗愔此去邺城,来回只怕至少需要两个月,在他没有回来前,大晋朝廷应该不会逼迫过甚。这么看来还有两个月的缓冲,足够保证春耕夏收的顺利完成了……
石青正在琢磨着,堂外忽地响起急骤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是何三娃兴奋异常的叫嚷:“国公。你快来看是谁来了——”
“哦。是谁呀——”
石青不由自主地踱到出去,站在堂口向外看去,但见何三娃满脸红光气喘吁吁地跑到石阶下,与石阶相连的硬土道尽头的跨院大门人影一闪,两个长身玉立的高大少年军士在高崧的陪同下并肩走了进来。两个少年一个甚是陌生,认不出是谁,另一人虽然也很有些陌生的感觉,但凭那滑溜灵动的眉眼,石青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小耗子!”石青不假思索地叫了出来,来人正是小耗子和弓蚝。石青南下后,徐州将军周成在泗口安排了几艘船只,专门供信使在建康、邺城之间来往周转。小耗子两人先是骑马,到泗口后转乘船只,两人日夜兼程,行动快速,而且没有一点耽搁,只二十天便抵达建康。
“石帅——”小耗子狂呼一声,猛然一冲,两三步间便迈过跨院通道来到石阶之下。就在脚步抬起欲待上跨之际,他突然想到初见祖凤时“丢脸”的情景,身子猛地一首,在石阶下止住,然后一整衣甲,单膝跪倒,上身挺直,拱手抱拳,朗声说道:“小耗子奉二夫人之名前来传递家书。见过国公!”
“哈哈——”看到小耗子似模似样的神气,石青哈哈大笑,隐晦地赞许道:“一段时间不见,看来是长大了,起来说话吧。”
“是!”小耗子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起身后踏上台阶,凑到石青跟前,笑眯眯地说道:“国公!小耗子与国公分别的这段时间认识了一位兄弟,这位兄弟乃是上党人氏,姓弓名蚝,年龄虽小,却是弓马稔熟,武艺好生了得,是以,特地带来给国公……”
“弓蚝!”不等小耗子说完,石青惊叫一声,打断了他的介绍。
弓蚝听见石青叫喊自己的名字,连忙抛下高崧,加快脚步来到石阶前行礼道:“弓蚝见过东平国公!”
小耗子则是诧异地问道:“国公!怎么啦?你以前认识弓蚝兄弟?”
“不认识,本国公只是觉得两个‘耗子’结识为兄弟实在很有缘,所以有些惊奇。呵呵呵……”石青一边解释,一边笑呵呵地打量弓蚝。
其他人包括弓蚝自己都不知道眼前的弓蚝曾在历史上有什么成就,石青却是知道的。冉闵之后三十年,数十种族、上十股势力,万千猛将在中原争战,其中公认的“万人敌”就只有邓羌、弓蚝两人。石青自认武艺不错,除了冉闵之外,至今尚未遇到对手,但他知道,只要给眼前少年几年战阵历练的时光,单打独斗自己必定不是对手。这人可是能够媲美蜀汉五虎上将的猛士啊。
“好!好!好——好一个英武不凡的少年郎!”石青连声称赞,不由自主地下了石阶亲手搀起弓蚝,和声抚慰道:“弓蚝,汝不错!以后就跟在本国公身边吧。”
“谢国公提携!”弓蚝欣喜地再次拜倒。虽说自己的兄长早就多次保证过自己的前途,可兄长再多的保证也顶不上东平国公的一句话实在呀。
小耗子和弓蚝的来到让石青非常高兴,他抛下眼前的烦恼,亲自把盏为两人接风洗尘,不仅自己开环痛饮,还给了弓蚝一个下马威,当场将他灌得醉倒。
何三娃把弓蚝扶下去休息之后,石青跟着向高崧叫嚷不甚酒力,小耗子心思灵动,兼且在船上已经听人介绍了石青在建康的处境,当下嘻嘻一笑,向高崧道了声失陪,便赶上来扶石青回屋休息。
两人进了卧室,石青坐定下来又拍拍身边的席塌,示意小耗子近前说话。小耗子嘻嘻笑着,在席塌边缘盘腿坐下说道:“石帅。祖凤姐看样子快生了,嘻嘻,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呀?”
“可不是快生了么。”
石青默算了一下时间,自失一笑说道:“呵呵……我还没确定具体时间,只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当爹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顿了一顿,他一收笑容,问道:“耗子,你祖凤姐还让你带什么话没有,再个,上党郡现在是何情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一并说来给我听听。”
小耗子憋宝一样憋了好长时间,见石青终于问到了上党郡,哪里还忍得住,当下喜形于色地将上党郡发生的变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这个……也太……那个……”听小耗子说及皇甫真、伍慈设套诱使蒲健入殻予以诛杀,驱使蒲安、蒲法为己用等诸般变故,石青就像听传奇故事一般错愕的一愣一愣。直感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要敢去做,就会发生奇迹。上党郡——这个邺城的心腹之患竟然就被这几个胆大包天之人阴差阳错地化解了。
“干得好啊!夺下上党郡,邺城几乎再无软肋了,再若有事,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石青忍禁不住站起身,一边在席塌上来回踱步,一边双手互搓,连声庆幸。
小耗子觑了一眼,见石青情绪正高,便小心地说道:“小耗子临走的时候,祖凤姐已经交待郎大人、蒋将军进宫见民王商讨救援一事,想来上党郡是无碍的了。不过,祖凤姐有点担心邺城,怕邺城出事……”
“担心邺城?邺城能出什么事?”石青脚步一顿,转身直视小耗子。
“伍行云入上党郡之前,邺城还有一拨人先他们而去……”小耗子先把窝盔携带韩氏密信前往上党劝降张遇一事道了出来,接着又把条子向卫戍军安插屠军亲信、麻秋隔三岔五赏赐蒋干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石青脑中随时紧张着、麻秋、韩氏、张遇这条线,一听之下马上明白祖凤担忧的是什么了,她担心麻秋趁自己不在,将邺城人马尽皆收入麾下。碍着麻姑的面子,祖凤不好说得太直白,只让小耗子据实禀告就是了。
听罢这些,石青神色蓦地沉重下来,适才的兴奋不翼而飞。
放在以前,麻秋即便想揽权也是有心无力,邺城上上下下文官武将,谁会因为麻秋这个人背叛石青?这样的行为太过愚蠢。眼下形势却有了一番变化,一是上党抚平,张遇若是听从韩氏之言归降,麻秋必定会让豫州军残部进入邺城,豫州军和条子的屠军合流将给邺城带来难以预料的风险。二是郗愔带着天子抚慰诏去了邺城,麻秋因此得以和大晋朝廷亲自接触,为了自己的权位,他会不会和大晋朝廷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交易呢?这种可能性太大了!
“不行!不能在建康不能久留了!”石青似乎嗅到了什么危险,目光幽幽闪烁了一阵,对小耗子吩咐道:“去,把何三娃给我找来。”
小耗子出去了一会,接着与何三娃一起回来。
石青吩咐何三娃道:“三娃子。立刻安排人手秘密联络郗超。命令他会同孙霸、安离、赵谏、黎半山,五天之内制订出一个从建康潜往淮北的路线图和行事方案,然后拿来给我过目。”
“是。末将这就去安排。”
何三娃答应一声正要离开,石青再度开口道:“等等!一套方案不够,让他们另外制定两套备用方案以防万一。方案确定后,天骑营即刻行动沿路勘察。在此之前,先给我把江淮一带的舆图拿过来。”
第三十八章 各施手段
永和八年三月初十,北上宣诏使郗愔的坐船离开建康,沿江而下;三月十四进入淮水,当天抵达广陵后驻泊休息。
国丈褚衰在广陵举行盛大晚宴为郗愔北上饯行,与扬州刺史殷浩联名邀请郗愔登岸赴宴。盛情难却,郗愔欣然往之,当然他也知道,晚宴只是虚应故事,其中的重头戏其实是针对中原行事策略的会议。和郗愔一同登岸的还有借船随行的征北大将军府中军司马谢安。
晚宴后,褚衰、殷浩、郗愔、谢安四人在征北大将军府一间偏厅按序落座。褚衰问道:“扬州军枕戈待旦,准备拿到石青手令后与荆州军联手进入中原;谁知事情再起变故,闹出郗大人北上宣抚慰诏一事。如此,扬州军该如何自处?”
殷浩脸无表情沉默不语,只心中冷笑不已:无论朝廷打着如何仁义怀柔的旗号,实质所为与自己当初意图并无二致。之所以拖到这般时候,唯一的原因就是不让自己再建大功,让合适的人来摘取“中原归治”这个果实。
郗愔茫然地看了看褚衰和殷浩,他对扬州军、荆州军的目的和举动并不很清楚,听褚衰这么一说,这才感觉到形势的紧张:原来朝廷早就做好了两路进兵的准备。
谢安揖手答道:“回禀国丈。谢安以为郗大人北上并不等于战事停顿,确切地说,荆州军渡过汉水那一刻,中原归治的战事已经开始。郗大人北上,只是让具体战事从士卒对阵暂时转为朝堂谋算而已。该做的准备扬州军还得做,不能有半点懈怠大意,不定什么时候双方就会大战一场呢。”
褚衰目光一凝,注视着谢安问道:“安石之意是说石青终究不肯受胁迫或者是中原守军会归于麻秋麾下罔顾石青将令?”
“不。谢安不是这个意思。谢安的顾虑是……”谢安眉头紧蹙,斟酌着说道:“……石青并非莽撞之人,做事不会不留后手,谢安担心,他或许会逃出建康。”
“逃出建康?在一千台军看守之下?”沉默许久的殷浩像听到笑话般,忍不住开口讥道:“他是嫌自己命长吗?”
“这种可能倒是有的,石青不是怕死之人。”郗愔赞同谢安之见,从中插了一句,他在北方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对石青了解较深,说话无疑很有分量。
褚衰看了眼郗愔,霍然响起当初第一次见到石青时的情景,那时的新义军衣甲不全,队形不整,可石青就敢凭借一点疑兵,带着这么千余人马拦截自己的四五万大军,胆量不可谓不宏。以此相比,一千台军算什么,弄不好他真敢行险一博,想法从建康潜逃。若是得逞,双方必将撕破脸,到时别说中原归治,就算维持眼下的局面都不再可能。
“此事一时难有定论,待吾细思之,来日再从长计议吧。”
褚衰应付一句,揭过这个话题。当晚的会议也由此进入尾声,最后没得出任何定论便即散了。
殷浩、郗愔离开之后,褚衰将谢安招来,说道:“安石适才所言非常要紧,对石青这人万万不可轻忽。正月时分,殷刺史提议朝廷在石青抵达建康时即刻予以羁押,当时朝廷没有同意,如今看来殷刺史之言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安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中原归附,传国玉玺回归,江东士林一片翕然赞颂之声。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贸然诛拿石青,只怕难掩天下人悠悠之口。朝廷当时没有采纳殷刺史的建议,可谓顺时应势,英明之极。然则眼下形势又是不同,江东士林苦盼中原真正归治,而不是名义上的归附;兼且石青这段时间声名甚恶,建康士人大多有处之而后快之心。朝廷羁押石青,已是顺天应民之举,何乐而不为呢?”
“呵呵……安石见识不凡,入木三分呢。”
褚衰手锊胡须,对谢安如此识趣非常的满意。笑了一阵,他面色一整,肃然道:“捕拿石青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有失。此子凶悍勇猛,而且可能有所准备,捕拿之时只怕甚是艰难,不知安石可有良计否?”
谢安轻笑道:“国丈放心,不久就有一个捕拿石青之良机。国丈该当知道,四月初八,石青和陆氏联姻。任他再是戒备,这一天也会松懈许多,正是趁虚而入之时。唯一可虑者,就是东平国公府护卫高崧乃会稽王下辖,到时万一阻挠可就……”
褚衰摇头说道:“无妨。吾会敦请太后颁一份命令高崧奉令行事的诏旨,高崧虽是会稽王下辖,也不敢违背太后诏旨。”顿了一顿,他又问道:“安石大才之人,若由汝坐镇建康居中调度此事,吾无忧矣。不知安石可敢应否?”
谢安一掀眉,慨然说道:“但若国丈赐予便宜行事之权,谢安有何不敢!”
“呵呵——好!吾这就赐汝大将军令符,汝明日便回建康便宜行事去吧。”褚衰欢畅大笑,稍倾又问道:“临行之前。安石可有何教我?”
谢安沉思道:“兵书有云:未算胜,先算败。以己度之,捕拿石青自是手到擒拿万无一失,但是在不知对方有何手段,分晓未见之前,我等却不可大意,一切以万全计。是以,谢安建议国丈应沿长江北岸布一支人马,日夜警戒巡逻,务必不得让一人渡江潜逃北上。另外,为防止淮北民军突袭南下接应石青,扬州军水军主力应巡弋淮河一线,特别在羊市、泗口两地,更应严加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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