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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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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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陵仓内喊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从城西向城东一点点挪了过来;站在城外能听得清清楚楚。稍有经验之人都能判断出,城内守军抵敌不住,正在不断退却。

和禁军相反,新义军听到城内越来越近的喊声杀,个个劲头十足。石青蹲在木墙下,轻松地说道:“快了!兄弟们。再熬一会儿,城内快结束了。呵呵。诸葛攸,你的油脂抹了吗?留意着放火……”

诸葛攸左臂被长枪挂了一下,正在包扎,听石青问。颇为不满道:“什么我的油脂。石帅说话留意!”

荀羡满是血斑的脸僵硬地动了一下,无声地笑了。他不知道,此时,他的笑容和以前儒雅风流的微笑已截然不同,带着一股子的硬气。

“石帅!快看——”众人轻松闲聊之中,瞭望的斥候指着乐陵城方向突然惊叫起来。

众人齐齐注目,只见远方模模糊糊的乐陵城中,升起了一绺绺烟火。烟火东一处、西一处,杂乱无章,绝不是报讯之用。

“韩彭开始夺城了!”石青忽地站立,满面肃然。“兄弟们。最后的时刻来了。大伙打起精神,再努把力气,只要拖住对面敌军,我们就可以大获全胜。”

“请石帅下令!”诸葛攸、左敬亭、万牛子躬身作礼。

“诸葛攸!点火,将乐陵仓内外联系掐断。左敬亭,传令轻骑营,敌军若是退回乐陵城,不惜一切代价阻截,迟滞。牛子哥哥。你带领勇士配合轻骑营,准备追击敌军。其余人等,随大部一起策应。”

新义军看到乐陵城火光的时候,乐陵仓城头守军也看到了;他们惊恐地叫了起来,叫声中,诸葛攸点燃了吊桥外的牛车,两百多辆牛车燃烧的火焰直冲城头。石青对面的敌军也看到了乐陵城的火头,他们同样惊慌失措,乐陵城是他们的家,那里有他们的亲人。

望着乐陵城,他们茫然无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该怎么办?

第八十三章 博浪(八)

乐陵城的火是天骑营放的。

孙霸拜访逢约不久,乐陵仓传来警讯;逢约道声失陪,急着去整顿城防,组织人马救援,孙霸随即展开行动,二十名天骑营士卒散到城内,制造混乱,他率八十名趋到南门。

南门守卫和他们照过面,对青兖来的客人也没戒备。孙霸亲热地和他们搭起讪,又拿出几匹丝绢分发,借故滞留在城门附近。

没多久,城内守军大部出城,前去救援乐陵仓,天骑营士卒开始四处放火,制造骚乱,孙霸动手了。

城内留有一千五百守军,南北东三个城门各有两百,其余的由逢约督率,在西门集结戒备。两百守军,如何禁得住八十天骑营士卒的突然袭击。连弩一通狂射,天骑营士卒风卷残云般扫荡了南门守军,随即打开城门,发出讯号。

天骑营大部从南门外的小树林里冲出来,快速进城,站稳脚跟。韩彭和东路军大部则从十几里外的黄河故道里冒出,赶来接应。

城里火起,矗立在西门城楼上的逢约倏然惊醒:泰山新义军乐陵仓取粮——乐陵仓乱、青兖刺史府来人请托——城内骚乱……乐陵仓、乐陵城被青兖两州联合新义军算计了。

顾不得震骇,逢约匆忙集结全城郡守兵反扑南门。郡守兵和禁军相比有差距,和新义军精锐天骑营相比更有差距;一千多人对阵五百,别说反扑,即使自保都勉强。

急切之下,逢约号令全城动员,再次集结了五六千铁匠、盐工、皮革匠,他试图依靠人数优势将天骑营赶出城。这个时候,正是城内火头燃烧最炽烈之时,也是石青等知道乐陵城有变之时。

乐陵城火起,各方反应不一。反应最迅速的是有所准备的新义军。石青下令转守为攻,放火阻断乐陵仓出路后,将麾下两千人马分成三股,黏上对手。

最尴尬的是石青对面的禁军,他们不知是该救援乐陵仓还是救援乐陵城,事实上,任何一处他们都无法救援,留给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击败对面之敌。

逢约率领几千青壮匠户赶到城南,新义军东路军也堪堪赶到;双方上万人对阵乐陵城内。韩彭正欲下令,剿杀敌军之即,陈然阻止道:“稍带片刻,容我和逢约说两句话。”

陈然对逢约说道:“逢将军。汝亦是寒庶出身,怎忍心把无辜匠户送上死路?”

逢约慨然:“逢敌搏杀,卫护乡梓,义所当为;何来送死一说?”

陈然嗤笑:“乐陵仓万余禁军尚且不敌,几千匠户岂能力挽狂澜?将军意气用事,将几万民众卷入战火,无辜横死,实乃大罪!”

逢约犹豫一阵,昂声回答:“大丈夫宁可战死,岂能束手就缚!逢某唯愿玉石皆焚。”

陈然道:“何来受缚一说?将军可带亲眷子弟离去,新义军绝不拦阻;异日若欲带兵收回,也由得将军,今日却不能驱使无辜之人。将军以为如何?”

逢约踌躇道:“你说话当真?”

韩彭接口道:“汝家人子弟可随汝去,其他人却是不能。哼哼。汝需明白,新义军顾惜城内无辜匠户,可不介意砍下汝项上人头。”

城里闹出诺大动静,援军却迟迟不到,逢约预感不妙。值此时刻,能护得家人安全便是万幸,反败为胜纯是奢望。逢约黯然收拾了行囊,带百十亲眷子弟由北门出,回转家乡渤海。新义军彻底占据乐陵城。

乐陵城是大城,有一两万禁军家眷,还有两三万匠户极其家眷;镇制降兵,维持治安,是件很麻烦的事,幸好,石青早有准备,五千青壮不是来上阵冲杀,而是来维持治安的。

城外的禁军最终决定回撤,救援乐陵城;可这时候,孙霸正在布置城防,韩彭率三千人马出城迎战来了。他们已没有任何机会夺取乐陵城。

“胜了!我们胜了……”祖凤大声欢呼,凤尾枪欢快舞动,白夜踏着轻巧的碎步靠向黑雪。

“胜了……”石青身子一软,差点栽倒马下。这一仗,从头至尾他表现的都是轻松镇静,可谁知道他心里有多紧张?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败了,不仅关系新义军的士气,更关系到二十多万难民的生存。为了这些难民能熬过冬天,他不惜打废新义军。

终于胜利了!

稍一松驰,疲惫就象大山一样袭上来,他终于有些承受不住,身子慢慢从马背滑落,一骨碌滚倒在雪地上。

“青子哥哥!”祖凤惊呼,腾鞍飞起,惶急地扑过来,猝不及防之下,一头栽在石青身上。可她顾不上这些,只是关切地问:“青子哥哥!你怎么啦……”

“没事!”石青蓦地探出手,用力揽住祖凤细腰,笑道:“我太高兴了!”

祖凤稍稍一挣,没有挣脱,干脆向石青怀里拱了拱,兴奋地絮叨:“大部分敌军都投降了,只有几百人跑了……这一仗可真艰难,可我们还是胜利了……”

此时的祖凤就像个幸福的小女孩,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似乎想将心中的快乐通通倒出来与人分享。

祖凤不停地说,石青静静地听,两人偎在残雪泥水中,忘记了寒冷,忘记了肮脏;仿佛置身于最美妙的仙境。

不知过了多久,有马蹄声越来越近,左敬亭跑过来禀道。“石帅!锋锐校尉遣人回禀军情……”

被他一嚷,祖凤豁然惊醒,整个人羞得倏地跳起来,仓惶躲开去。石青抬起上半身,坐在雪窝里,瞅瞅天色,已到了午后,随即问道:“差不多三个时辰了,王龛可是拿下了乐陵仓?”

一个军士上前行礼道:“算是拿下来了……”

“算是!”石青一骨碌站起,恼怒地盯视着对方。自己以少博多,打得这么苦;就是为了让王龛有局部兵力优势。可他打到现在,竟然还有尾巴没解决。

军士慌忙禀道:“敌军大部溃散,或死或降;唯有几百残余,逃进了草料仓,他们说,只有见到石帅,才会投降。否则,宁死不降!”

石青一听越发怒了,投降还有这么刁钻的?岂不是找死!王龛连这种情况都应付不了?

军士解释道:“我军伤亡很大,弟兄们杀红了眼,他们担心,投降后会被当场砍死。”

“担心?”石青不解:“他们就不担心新义军攻进去?还是你们攻不进去?”

军士再次解释道:“草料仓内有一千匹战马,他们以战马相要挟,我军若是攻打,他们就先杀死战马。”

“一千匹战马!”石青霍然动容,鏖战半日,轻骑营战马折损过半,禁军精骑同样折损严重,没剩多少战马,夺下乐陵仓后,粮食、兵甲,新义军有了,唯独缺战马,没想到乐陵仓里竟然还有一千匹。

“好啊!我们愿意接受投降。凤儿,走!一起看看。”石青精神一振,翻身上马。随口问道:“对方带头的叫什么名字?”

“他叫吕护!说是乐陵仓仓督。”军士回答。

“吕护!”石青眉头皱了起来。

“哎呀!是他!这人好厉害,我不是对手。”抢城门之时,左敬亭和吕护交了几次手,吕护的身手给他留下很强烈的印象。得知吕护愿降,左敬亭乐了。“哈哈,新义军又要添一员大将了……”

“高兴什么!”石青呵斥一声,随口吩咐了几句。

左敬亭一呆,疑惑道:“石帅!这人杀了太可惜……”

石青眼睛一瞪。“你懂什么?这年代,南方不少文士,北方不缺猛将。而南北双方欠缺的都是忠诚义士。一个不知忠义的降将,杀了也就杀了。可惜什么!”

“哦……属下遵命!”左敬亭飞奔离去,先去布置。

石青和祖凤并绺前往乐陵仓。祖凤有些疑惑,轻抖着马缰,问道:“青子哥哥,按你这般说法,以后新义军还受降吗?”

“受降!当然受降!只是,像吕护这样的人,即使投降,我也不会接受。”

“为什么?”

“因为立场!我和他立场不同!”

“立场?”祖凤越听越糊涂,秀眉微微蹙起。

“立场是人持身之所在,也可以称作身份。一个人来到世间,会在命运的安排下拥有自己的立场。譬如凤儿,生来便是祖家的女儿,这不由你选择,无论先祖带给你的是荣耀还是耻辱,你都必须接受,这一生你注定是祖家的女儿,所作所为,必须与祖家利益相符。否则,便是叛逆。”

祖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道:“这又如何?与受降有关吗?”

“有!”石青截然道:“每个人因身份不同,立场也就不同;但是,你、我、新义军,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拥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一个共同的立场。那就是——我们是汉人!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身份,是不容擅改的立场。一个人若能记住自己的身份,恪守自己的立场,他会获得无数尊重。如祖士稚公,不仅得到南北汉人的尊重,也获得了敌人的尊重,还会被后人永远尊重……”

“……吕护是胡人,这是命运安排给他的立场,在这个年代,他的立场与我们汉人针锋相对,互为敌视。他越是骁勇,越是善战,对我们危害越大;所以,我不仅不接受他的投降,还要杀了他!”

石青语气淡然,但其间透出的冷意,恍如死神一般,漠视生命,漠视杀戮。祖凤听了有些害怕,辩解道:“对于四方狄夷,可以王道教化之,一味杀戮,只怕有伤天和……”

“凤儿,你知道我们的先人是怎么驯服野兽的吗?”

石青没有直接回答,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他没准备从祖凤那得到答案,自顾解释道:“先人们驯服野兽,是先把野兽关在笼子里,饿得它们没有咬噬之力,没有撕抓之力,然后放出来;用鞭子一鞭子一鞭子的教化。就这样,有了猪狗牛羊等家畜……若是用书籍、知识教化野兽,只会让野兽更狡诈更危险。你看看如今的北方大地,就是王道教化出来的野兽之天下,教化他们的汉人呢?成了流民,成了奴仆,成了乞活……”

“对野兽以礼相待,那是愚蠢!对待他们,只能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杀戮还杀戮!”最后几句,石青说得又快又急,似乎触及到心事,愤怒的呐喊从唇齿间不断迸出。

发泄了一阵,石青喘了几口粗气,语气缓和下来,慢慢说道:“这是一个血腥年代,不容仁慈存在。为了我的族人,我只能选择狭隘……”

第八十四章 博浪(九)

乐陵仓分许多小仓,诸如:皮具仓、铁铠仓、刀仓、盾仓、麦仓、粟仓、草料仓……不一而足,其中草料仓是守仓禁军骑兵专用仓,里面有成垛的干草、满库的黑豆,还有一个大马厩。

吕护和两三百亲信护卫就躲在马厩。面对三千多杀红了眼的新义军,他们用来保命的不是刀枪,而是干草和战马。

“不得近前,否则我们就放火、杀马……”

十几个禁军拦在马厩前声嘶力竭地恐吓,其余人拿着火把凑近干草剁或者拎着刀枪对准战马。吕护赤裸着上身,坐在干草垛后一动不动,头颅低低垂下,看不到表情。

“来了!石帅来了……”一个禁军慌慌地跑过来。

吕护猛一抬头,狂野的眸子里精光闪烁。“可看清了,确是石青?他怎么说?”

“是……是!石帅愿意受降。”禁军忙不迭点头。

嘘——

吕护长出口气,石青来了,命可以保住了。仓内之战,双方杀红了眼。禁军伤亡过半,新义军伤亡绝不会少过禁军。若不是乐陵城被抢,军无战心;这般厮杀下去,双方必定玉石俱殁。

“快来!绑上!”吕护双手向后一背,亲卫们拿出备好的绳索和荆棘,缠上他赤裸的后背。尖利的荆棘一接触肌肤,立时扎了进去,密密麻麻的血珠随之沁了出来。

“用力!缠紧!要有诚意!”吕护说了一声,亲卫手下多使了三分力,绳索一紧,荆棘刺得更深了,吕护额头青筋弹跳两下,腮帮子猛地一凸。

收拾停当,吕护吐了口浊气,毅然从干草垛后闪出。一出草垛,他就看到了那个和他一样剽悍,比他更年轻的年轻人,他正站在二十步外,微笑着身边人说话。

眼神复杂地闪了一闪,吕护忽地嚎叫出声。“石帅!吕护愚钝,冒犯虎威,罪该万死,愿引颈一戮。只请石帅看在麾下儿郎无辜受累,给他们一条生路……”

悲声大叫中,吕护脚步踉跄,跌撞过去。未到之时,他偷觑一眼,只见年轻人微一错愕,旋即眯眼笑了起来;年轻人双眼眯成条缝,吕护看不到他的眼神,但看到他的笑容,吕护彻底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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