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欲让汝吃些苦头,为死去的兄弟出气。哼!竟被汝躲过了。”
石青再度垂头拱手。道:“请武德王恕罪!”
“两军对阵,死伤难免,悬瓠城之事,本王不再追究。只是,汝擅自攻取乐陵仓,这般胆大,如何了得……”石闵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是森寒。
石青老老实实请罪道:“新义军实为形势所逼,不如此,便无活路。以后再不敢妄为了。”
听他诚恳保证一番,石闵这才转颜,翻身下马,搀起石青,扶臂言道:“汝当谨记今日之言。以后禀遵军纪,靡勒部属,休要妄生事端;与某戮力同心,挣出个功名富贵。如此,方不负汝一身好本领。”
“谨遵武德王教诲!”
石青意欲行礼叩谢,石闵使力拦住。开怀笑道:“罢了。你我军汉,自此便是袍泽兄弟,哪来这许多繁琐礼节。”
“毒蝎兄弟!我不是说过吗?武德王待属下如手足兄弟。今日可是信了。”孙威上来,深沉一笑,重重锤了石青一拳。
石青当然知道这点,石闵若不是待士卒如手足,悍民军怎会如此骁勇?怎会为他卖命?
还捶了孙威一拳,石青还是趁机拍了石闵一记马屁。“石青早知武德王体恤士卒,只没想到,见面更甚闻名。端是名不虚传。”
石闵微微一笑,受用了这句吹捧,和声道:“某意欲让新义军单独成军;你这个军帅也该有个正式名号。嗯,既是新义军,当有义字,义字之外,某望汝等有节。有节有义,汝即为节义将军吧。”
“谢武德王提拔!”石青再次拜谢,这次石闵没有阻拦,坦然受了他一礼。
待石青起身,周成过来调笑道:“石帅。恭喜荣升节义将军。周某可要讨杯喜酒喝了;呵呵,这顿喜酒,周某必将以前相请石帅的喝回来,方肯干休。”
“周大哥饶了我吧……”石青上前,见过周成,亲热一阵子后,他将眼光瞟向石闵,对周成说道:“新义军穷困,此来除了随身几日干粮,既无银钱,更无酒肉。如何请得起客,哪里又有酒?”
石闵莞尔一笑,没好气道:“汝若有需用,直接去领兵省讨要就是;何须做出这般模样。也罢。汝既开口,本王不能小气,待会命人送两百坛酒,一百只羊过去;赏赐新义军的兄弟。让汝等今夜尽情高乐。”
石青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没想到初来邺城,初见石闵,是这么美妙融洽。
石闵让石青招集韩彭、丁析、王龛等一帮将校,温言勉励了几句。随后交代一番,自回邺城去了。
周成、孙威则带新义军经东林寺后,绕城而走,来到城北,没走浮桥,直接从冰面上越过清漳水,进入华林苑。
华林苑是一片长、宽各有三四十里的广漠园林,没有围墙。石虎曾想四周筑墙,将园林围起来,几番尝试,死伤无数人丁,也未能成功。因为所砌之墙太长,墙体单薄,易于倒塌;墙体加厚,工程量又太大,大赵倾国之力也没法完成;最后终究作罢,只在华林苑外围留下一圈倒塌的墙体废墟。
园林里多驰道小径,多花圃林园;宫室楼台也不少,却因园子太过广阔,反而显得稀疏,相隔里许才出一座、两座,散乱地点缀着皇室园林的风光。
石青没有闲心欣赏这些,他满脑袋想得都是邺城局势。一路之上,不断地向周成、孙威打听。石青一提到这些,周成、孙威都显得很兴奋,几乎是自无不言,言无不尽。
“毒蝎兄弟!你来的真巧,赶上武德王用人之际。再晚……哈哈!只怕就没多大用处了。”孙威哈哈大笑,眉飞色舞。“兄弟。让我们跟着武德王、李总帅好好干一场吧。”
石青牵着黑雪,缓步而行,默默点头。
“孙将军说的不错!若等到明年春来,嗬!可什么都捞不到。”周成附和着孙威,随后调笑石青一句:“周某倒是奇怪了,石帅的鼻子为何这般灵?什么好事都能赶上趟。”
“明年春上……”石青没有笑,咀嚼着这个时间,稍倾,不解道:“明年春上会怎么样?”
一队巡视华林苑的禁军开过来,大声喝问,孙威上前,出示令箭,传达石闵口谕,对守卫禁军交代一阵,随后转回;周成这才开口回答石青的疑问。“孙将军是武德王信得及之人,应该知道,武德王和总帅正在谋划大动作。”
孙威哈哈一笑,爽快道:“孙某确实听到些风声,具体情由却是不知。孙某职责乃是戍卫七门,七门无事,便是大功;其他的懒得留心。不过,周帅,你若知道些什么,说给毒蝎兄弟听听也不妨事。毒蝎兄弟不是外人,孙某信得及。”
周成嗯了一声。“周某也信得及石帅。”说着,走开几步,离大队远了一些,石青、孙威心领神会,跟在周成身后,离开大队,踏上一条小径。
“这几日,朝政渐趋稳定,武德王和总帅意欲放开手脚,重编禁军……”三人一马缓步而行,周成从容说着,声音很低。听在石青耳中,却如一个个惊雷在霹雳炸响。
重编禁军!这可不是说说就能办到的事,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定编;而是兼并,赤裸裸的兼并;七、八万人吞并十几万人,艰难可想而知,凶险不容置疑;伴随这个过程的将是血腥、杀戮、阴谋……
石青嘘了口气,后背一阵阵发凉,大冷的天,他的夹衣竟然被汗湿透了。
“武德王准备怎么做?会不会出事?”急切之下,石青忘记了顾忌,大声问道。
这时恰恰几个内侍迎面走过来,周成闭上嘴,不满地横了石青一眼。
石青不好意思地一笑,待内侍走远,他继续追问道:“周大哥。武德王和老帅准备怎么做?”
“你就放心吧……”周成不知是有所顾忌还是故意卖了个关子,含含糊糊说道:“武德王和老帅谋划已定,正暗中运作,直待时机成熟。嗬!兴许下个月……就可以动手了。”
周成虽未言明石闵和李农准备如何整编禁军,但他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子自信。但是,石青对此并不乐观。
石青不知道历史上石闵、李农是否成功收编了禁军;他只知道,自石虎死后,邺城就从未安定过。即使石闵、李农这次成功收编了禁军,依然不能扭转邺城的混乱状况,甚至直到李农、石闵一一毙命,邺城依旧混乱一团。
我该怎么做才能有所帮助?
石青低声自问。沉思良久,依旧一筹莫展。
历史的运转自有其一定的惯性。这个惯性是由人心、文化、习俗、政治制度、甚至是气候变迁等各种因素混合成的巨大力量。在这种力量面前,任他凶猛无双,任他智计百出;也不过是只渺小的蝼蚁。
想到这里,石青忽然生出一种无力的感觉。
“石帅!”
啪——周成拍了他一记。“不要多想。只管好生干一场就是了。”
原来周成见石青低头不语,以为他心中不快;出言安慰。不过,他这句话却让石青心中一悟:成也好败也好,管他许多!大丈夫但求戮力拼搏就是了。
石青对周成灿然一笑,“周大哥说得是!石青定会戮力大干一场!”
说话间,天渐渐暗了下来,他们来到华林苑深处。越来越多的人影在队伍四周出现,身影婀娜,差不多都是如花似玉的宫女。这些宫女见惯了大场面,见到新义军也不害怕,呼朋找伴,语声娇怯,在林间台阁翩翩来去;给这凄冷的冬日黄昏增添了不少春色。
三人都是经年戎马,蓦然看到这一幕,恍若坠入粉红色的梦境,一时间闭嘴住言,静静前行,似乎担心破坏了这份温馨。
许久——
周成吁了一声,笑道:“石帅好福气,新义军驻进了温柔乡。”
孙威嘿了一声,郑重道:“毒蝎兄弟。你要当心,好生靡勒部属,不要闯出祸事。这些不是寻常女子,她们是皇室禁脔,万万动不得!我们虽不把石鉴当回事,但有些规矩却需遵守,否则就乱了套。”
石青应了一声。
周成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愤恨起来,恶声恶气地大骂起来:“石虎这个狗东西,真正是丧尽天良!宁可把一二十万女子抓进宫中闲置,也不让平民百姓有个女人成家生儿。死了都便宜了他,该当将他挖出来,挫骨扬灰!”
石青听到这里,蓦地一怔,忽地忆起一件史事:
石虎骄奢荒淫,强征民间女子二十多万,充实宫室。冉闵诛杀石氏满门,下令遣散宫中女子,谁知这些宫女大多家破人散,除五万多有家可回,另有十五六万竟无家可归。冉闵无奈,收留了她们。两年后,鲜卑慕容围困邺城,城内粮绝,被饥饿逼疯了的男人,闯进宫中,以这些女子为食,十几万副森森白骨让漳水断流。吃完女子之后,那些男人们开城投降了……
史料在脑海中交替闪现,上面的字迹似乎被血泪泡的扭曲变形,鲜活起来,蚁虫一般啃噬着石青的心房,痛得石青厉声大吼:不!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这一刻他面如滴血,额头青筋暴露,十分的狰狞凶恶。把周成、孙威吓了(文*冇*人-冇…书-屋-W-Γ-S-H-U)一大跳。
“毒蝎兄弟勿须担心,要不,我禀明武德王,给新义军换一处防地?”孙威以为石青担心手下兄弟惹祸,温言劝说。
周成却感觉有异,奇怪地望了石青一眼。
“不用。谢谢孙大哥的好意。石青知道应该怎么做!”石青喘着粗重的鼻息,一字一顿地回答。
“你们怎么才到?害我等候许久。石帅。武德王遣我前来,犒赏新义军的兄弟……”一个声音打断了三人,却是才被提拔为校尉的张艾在远处招呼。
“张校尉辛苦!石青多谢了!”石青扬声大喊,眯眼望过去,只见张艾身后是一队挑担的军士,军士身后是一群白花花的山羊,山羊之后,黑乎乎耸立着一栋巍峨的宫殿。
明光宫到了。
第六章 初来乍到没人关照
石青摇了摇头。脑袋里像塞了一个大铁棍,撑得脑袋胀胀的、木木的,隐隐生痛。
昨夜的酒实在喝的有些多了。周成要喝回以前相请的酒,孙威和石青是久别重逢,张艾有拔擢之喜;有这许多理由,石青想不醉都不行。这是他第一次喝醉,至于喝了多少酒,他不知道。最后如何收场,他怎么睡在帐中,他也不知道。
起身洗涮,癔症了一会儿,左敬亭过来禀报:“石帅。周渠帅和孙将军问你,是否和他们一起去邺城。”
“他们还在?”石青一个愣怔。
“石帅能醉成这般,他们只有更很。”左敬亭偷笑道:“难得见到石帅如此畅快。昨夜几个将军都喝倒了,石帅还扯着孙将军,让他起来陪你喝……。呵呵。难能的是,孙将军梦话也在干杯,石帅竟是信了,呵呵,连干了三盏。”
石青双颊一热,横了左敬亭一眼,恼怒道:“这是军机大事,以后休要在外乱嚼。”
“属下明白!”左敬亭大声应答,随后扭过头不敢让石青看到嘴角上的笑。
石青还是很满意地嗯了一声。“传令韩彭,和我一起进邺城;你带些布帛随行,待会我们见了老帅,多少需要些礼物。”
左敬亭大声应是。
这一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太阳穿透层层云翳,露出大半个脸。
辰正时分,石青离开明光宫营地,随周成、孙威前往邺城;他们直接走西苑禁军专用城门,来到邺城仓时,已是巳时正。
孙威领着石青直接进了石闵理事的大仓房。
石闵很忙,石青等人上前行礼,他只略略点头示意,让他们在旁稍候,便继续和一个脸膛黑红的文士说话。“刘仆射。不要理会枋头老蒲洪,眼下,我们只能顾得邺城。”
前几日,石鉴依照石闵之意,加封蒲洪征西大将军、雍州牧、领秦州刺史、都督关中诸军事。谁知蒲洪没有接旨。蒲洪主簿程朴自以为明了蒲洪心事,劝蒲洪进位为王,与大赵石鉴相等。蒲洪大怒,叱道:无不堪为天子邪,而云列国乎。并斩程朴传首示众。
石闵所说即为此事。石青事后才知道,那个黑脸膛的文士,就是刘琨之子,刘启之侄,时任尚书左仆射的刘群。尚书左右仆射相当于现今秘书长之类的官职,位在中枢,上传下达;官非极品,权利却大。
石闵说话,刘群应了一声,又问道:“老帅举荐王谟、王衍、严震、赵升……武德王以为该当如何安置?”
“既是老帅举荐,该当重用。”石闵先定了一个调子,随后沉吟道:“王谟去尚书台,任尚书令。王衍任侍中,严震、赵升至少给个中常侍的名分……”
“是。刘群这便拟文,午后请陛下用玺。”刘群回了一句,随后匆匆离去。
刘群刚刚离去,一个精明的青年文官疾步抢进,连声呼道:“武德王。有急报。石琨、石启与呼延……”说到这里,他似乎发现有陌生人,于是皱着眉头打量了一阵石青,住口不言。
石闵一笑,对石青道:“汝去领兵省找胡左丞,传某口谕,让他将新义军登记在册,粮饷发放,驻防值守,诸般事宜,一应办理清爽。”
石青躬身称是,告辞出来。
孙威留下一个叫做马愿的城防军军司马引领石青办事,他自去巡视城防。周成大概认为马愿人微言轻,只怕领兵省会怠慢石青,便亲自陪同着去找胡睦。
石青到了领兵省,和胡睦寒暄一阵,留下韩彭办理诸般事宜,自己带左敬亭等一帮亲随,和周成又回到西苑,去乞活军大营拜偈李农。
乞活军的营房是土垒,李农的大帐是间轩亮的正堂,这时候正热闹着。热闹的不是乞活军将士,而是老少皆有的一大群显贵。
轻裘绶带,锦衣朱面,一大帮华衣显贵出现在衣甲简朴、旌旗陈旧的乞活军大营里,很是格格不入。李农被这群华衣显贵拥簇着高居上首。
石青看到李农时的第一眼,就感到有些意外。李农看起来还是那付模样,满脸皱纹,黑瘦枯干,笑眯眯的。可石青依旧觉得与前不同。
李农眸子里精光一闪,发现了石青。他微微点头,沉吟着没有招呼,似乎在等石青上前见礼。
是了!现今李农有了与身份相符的气势;不像以前,堂堂乞活总帅、位居三公,却像个老农民。
石青脑海里电光急闪,猛然明白过来,李农的变化在哪了。明白之后,他也不知道是该忧还是该喜;心情极其复杂地上前,单膝跪倒,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新义军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