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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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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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离有些尴尬,这些人是他的袍泽,曾经并肩拼杀,曾经同生共死。但是,他却不得不和他们分开。嗫嚅了一下,安离问道:“蝎子,你们准备干什么……可想好出路?”

听到他的问题,众人的目光转移到石青身上。是啊,他们的出路在哪里?他们的头领可想好出路?

同伴的殷殷期待,让石青有些沉重,稍一犹豫,他斟酌着语气试探道:“其实,我们可以……投了悍民军。”

第八章 风起云涌

投靠悍民军不是一时臆想,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征东军不南下投晋,在北方还能投谁?军屯枋头养精蓄锐的氐人、躲在辽西对中原虎视眈眈的鲜卑慕容、抑或是即将灭亡的羯人石赵……无论投靠哪一方,对征东军来说,也许都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可石青无法容忍。因为,他是汉人,他渴望与族人并肩战斗。

中原有很多汉人。晋室南渡,一小部分随其南下,大部分仍然留在中原,以数量论,汉人仍是北方第一大族。尽管如此,石青却没有其他选择。

几十年来,北地汉人分化出不同的圈子。有南和张氏这样的世族,有聚在乞活旗下的民众,有麻秋、王朗等各军军主,还有许多依附羌、氐等胡族求存,更多的是以地方豪雄为代表,散居四处的坞堡壁垒。这些圈子和征东军一样,散乱如沙,在乱世中挣扎求存,毫无建树;无法引起石青的共鸣。

悍民军不同。

在倾颓之时,于崩溃之即,悍民军最终举起了汉人的战旗。

无论出于主观还是客观,无论有多少瑕疵诟病,中原大地被各种式样的胡人战旗湮没之即,唯有悍民军举起了属于汉人的战旗。

这是汉民族首次的觉醒,很盲目,无知无觉,但是,这确实是民族意识的初醒。

受过民族启蒙教育的石青没法选择,只能站在这面旗下。

羞答答地说出“投降”二字,石青没有听到预料的反对声浪。

有一点他没弄明白。乱世之中,当效忠主体荡然无存之时,投降已成为常态。投降是一种选择,意味着出路,不是难堪之事。胡人的统治思维是弱者的降服,他们鄙视虚假的忠诚。几十年来,受这种思维的影响,北方人已习惯改换门庭。三姓家奴、四姓家奴比比皆是。

石青的担心纯属多余。

“投悍民军?石闵虽勇,声望还是小了些……”韩彭从实际出发开始考量可行性。

“哎!若是能投到麻秋手下就好了。”司扬的遗憾让石青大汗淋漓;司扬竟然对麻屠夫青眼有加。

“以我说,投到太尉手下最好。南和张氏,呵呵,了不得!”丁析难得说句话,说出一句就让石青差点晕倒。投张举?我们不愿南下投靠世族把持的大晋,反倒要投靠北方世族?

“你们啦……经见的少啦。”

孙俭如同一个智者,悠悠说道:“麻秋待下严苛,动辄斩杀部属的性子是我们能侍候得?太尉张举?看得上我们这起子流民、土匪、叛贼?以我看,朝廷里容得下我们的,只有悍民军和乞活军。乞活军李农总帅人好啊,可就是忍辱偷生让人不喜,跟着他难免受窝囊气。悍民军石闵英雄了得,爱惜士卒,原是不错,可他太遭人妒,在朝中孤立,跟了他,说不得受牵连,跟着被穿小鞋。”

孙俭见多历广,说起朝中人物如数家珍,众人听得呆了。孙霸有些焦急。“大伯,如你所说,我们竟是不能投朝廷了?”

孙俭叹道:“你们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自古以来,有几个愿意投人的?投人的哪个不是走投入路了?既然走投入路,还能挑挑拣拣?眼下,不投悍民军就难过这一关。大伙儿也别嫌弃了,收拾收拾投了吧……”

一帮草根指点‘人物’,激扬‘出路’,轻松得如饮水吃饭,却不知中原大地风云已起,他们指点的人物正被卷入剧烈动荡的时代漩涡,再不复原有形象。

李农逃出邺城,在上白聚拢了数万乞活军,据城自保。张豺恼怒不已,认定是张举暗中报信,出于报复,他将堂堂太尉派遣出去,率军亲征上白,捉拿李农。张豺不怕张举借机生事;邺城之中,有南和张氏宗室子弟七八百口,张举舍得抛弃?

张举不敢借机生事,拿定主意任事不做。包围上白以后,旋即按兵不动,时不时约李农出城喝酒作乐,时不时进城狎玩乐伎,静等邺城变化。

滞留在河内李城的彭城王石遵得到了蒲洪、姚弋仲、石闵、刘宁、刘国、王鸾等一干大将的支持。石遵是石虎儿子中少有的“英王”,腹中有些韬略。此时,他聚集了九万兵马,但依然很谨慎。原因是,可用、堪用之人实在不多。

刘国、刘宁、王鸾在与征东军交锋时损失惨重,手下人马所剩无几,不堪使用。

蒲洪、姚弋仲不能轻易使用。两个老头有强大的部族力量,有很深的资历,很高的地位。石虎在世时,姚弋仲可‘剑履上殿、入朝不拜’,蒲洪‘开府仪同三司’。两人被石虎封为郡公,再上一步就是王,已到封无可封的地步。况且,两个老头对石虎还有三分顾忌,却未把石遵放在眼里。石遵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若让两人再立大功,实力得以进一步扩张。这个后赵天下就不知道是氐人还是羌人的了。反正不会是羯人的。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石闵。似乎,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石闵,后赵第一猛将,悍民军,天下第一强军,人足以用,军足以堪。石遵不怕石闵坐大,相反,他甚至希望石闵和悍民军更强大一点,以便日后使用。石闵有一先天性‘缺憾’,让他难成大事。也让石遵毫无顾忌。

石闵是石虎义子;本姓冉,乃孔门七十二贤之后,这是真正的士族。后赵第一家‘南和张氏’与冉氏相比,就像暴发户——一个因张宾而起,发迹仅有两世的暴发户。门第家世对胡人来手不算什么,对汉人来说,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也许出于嫉恨,南和张氏当家人,当朝太尉张举,对石闵从来没有好眼色,对悍民军也是百般压制。北地世家看风使舵,跟随张氏,对石闵百般孤立打压。致使石闵和悍民军空负盛名,实质影响不仅不如李农,甚至不如麻秋、王朗。

有张举和他身后的北地世家牵制。万余悍民军能成什么事?对于石闵和悍民军,石遵认为勿须顾忌,甚至应该拉拢扶持,以为对抗氐人、羌人以及张举、李农的筹码。

石闵来了。单膝跪倒,向石遵行军礼。他和石遵名义上是兄弟,但他行礼时依旧一丝不苟。

“闵弟。兄弟之间,勿须客套。”石遵第一次称呼石闵为兄弟,拉起石闵,颇有感触地说道:“先皇才去,朝中奸佞便即横行,国事多艰,你我当携手共度时艰啦。”

石闵正容道:“闵唯兄长马首是瞻。”

石遵颌首赞许道:“我等张义帜,除奸邪;欲还天下以公道。吾意以闵弟为前部督,行此壮举,以为千年佳话。闵弟以为如何?”

“这个……”

石闵闻言,脸上现出难色。沉吟道:“悍民军尚有一部正在豫州追剿叛贼,如今不过七千余众。只怕难……”

“闵弟勿须多虑。吾欲将刘宁部归于闵弟麾下,另拨五千禁卫中军补充悍民军伤损……”石遵挥手打断石闵的叫苦,许下连串诺言后,深沉道:“吾三十有六,尚无子嗣,此生当无亲出。弟若努力,功成之后,当立弟为太子。”

石闵二十八岁,石遵三十六岁。两人年龄相近,太子一说,纯属瞎掰。石遵不在意,石闵更不会放在心上;他只为悍民军得到扩充而高兴;当即亢声逊谢道:“太子之位,闵不敢奢望,只悍民军若能得王兄亲眯,前途有望,闵替麾下将士先行谢过王兄。前部督之责,闵不敢辞。”

石虎死了的消息,快马急报,传到凉州,征西大都督麻秋闻讯,立即命令心腹大将王擢赶回邺城探听动静。他则收缩防线,随时准备回朝。

石虎死了的消息也传到了淮河两岸。

寿春。后赵扬州刺史府。

扬州刺史王浃聚部商量。

“我等大多是北地子弟,原本属晋,因朝廷无意进取,遂随路公(路永)归赵。今石虎已毙,北方当乱;大晋定会提师北伐;我意再次归晋,以为北伐先锋,攘此大举。诸位以为如何?”

众将轰然叫好。王浃遂整顿部属,一边留意北方动静,一边遣使前往建康投书纳降。

大晋征北大将军,国丈诸衰闻讯,招众议事。

手下大将王颐之进言道:“北胡忙于国丧,人心纷乱;我当趁隙而进,先取彭城;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坐观变化,一俟时机。”

淮南坞主糜嶷道:“彭城、下邳互为犄角,若守彭城,必取下邳,属下愿领一支偏师,拿下下邳。”

诸衰闻言大悦。“光复北地,便在眼前;二位努力经事,功在千秋。吾当奏禀朝廷,随即率大军前来。”

淮河北岸,一个偏僻的坞堡。坞堡正堂,三个中年男子品字而坐。

主位上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士子,语声激昂。“先辈遗志,岂敢相忘!逢此天时良机,正是我辈奋起之时。”

左右客位之上,两个雄武赳赳的汉子闻言,抱拳肃立:“先辈遗志不敢忘,天时良机待奋起。长阳公,该当如何,但请吩咐。赵(李)家坞无有不从。”

主位上的‘长阳公’手拈长须,面现坚毅之色,慨然道:“河南之地,得于士稚公,失于士和公,功过罪孽尽在祖家。今豫州无主,吾欲取之,以为祖上洗垢雪耻。”说着,他右手握拳,在案几的一张草图上重重一捶。道:“悬瓠城。就从它开始。”

石青知道历史的大致脉络,却不知道历史的根枝末节。此时的他,对于身周悄然而来的变化无知无觉。

“大家放松下来,尽快梳理部众。一切就绪后,我们投悍民军去。”让同伴带着亲近部众投入悍民军,是他为毒蝎作出的补偿。这些人都是毒蝎的好兄弟。

石青有些亢奋。几天来,他已想得明白。既然来到这个风云激荡的乱世,他不求能流芳千古,只需要轰轰烈烈一场。

大丈夫当如是!

第九章 反复

豫州是天下的中心,汝南是豫州的中心。自汉以来,汝南郡一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郡;而今却是十室九空,百里无烟,成为中原最残破之处。

石赵与大晋在此断断续续交兵二十年,每战过后,石勒、石虎就会将当地生民掳到河北;不久,石赵朝廷明文诏令,大赵子民不得在边地定居,边民应迁往河北,重新编订户籍。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编户制度。编户令下,各地边民争相逃亡,所剩无几的汝南民众也在这次逃亡中跑的一干二净。

数次变迁,昔日繁华之地,成了荒芜的边陲——大赵南疆边陲、大晋北疆边陲。

石青一行由西平县进入汝南,一路上浩浩荡荡,鸡飞狗跳。官军在后扇形包抄上来,不住向前驱赶,防止他们从两侧脱离。双方间隔五六里,彼此很默契,一前一后,快速南下。

需要改变方向之时,官军会逼近轰撵;石青立马顺从,依照暗示的方向前进。与此同时,躲在沟沟坎坎里的各色人群不断被驱赶出来,或自愿或被迫,最终并入了征东军。征东军人马畜牲不断增加,没多久,已经有了两千人。

过汝阳、下南顿,这日傍晚,他们来到平舆地界,驻足歇息。石青提了根大铁枪,悄悄来到僻静的草坡,试着练习蝎尾枪法。

蝎尾枪法没有招,只有法;法是杀敌之法,是应变之法。

按捺住惴惴不安的心,石青深深呼吸。蝎尾枪法,毒蝎最犀利的杀技,能否为自己所用?

“嘿!”没来由的,石青喉中爆出发力之声,手中长枪一抖,在空中画过一道诡异的轨迹;随即刺、挑、撩、扫……诸般变化,自然而然使了出来。不假思索,没有成法,行手拈来,大铁枪直如变化莫测的蝎尾,忽伸忽缩,忽快忽慢;仿佛浸淫此道数十年,没有半点滞涩。四十多斤重的丈二长枪舞得灯草一般。

痛快淋漓!

石青长啸一声,驻足收身,轻轻地抚摸手中钢枪,如抚摸情人稚嫩的肌肤;冰凉中透着凛冽、粗重代表无坚不摧的力量。莫名地,一种强烈的自信油然而生:此枪在手,天下之大,尽可去得。

枪来自于刚‘入伙’的周方敬献。重四十四斤,比原来的蝎尾枪重了五斤,事实上,并不能完全发挥蝎尾枪法的刁钻犀利。不过,石青依然很满足。

终于有了件称手兵刃,乱世之中,这一点太重要了。

这时候,赵谏找了过来,禀道:“蝎帅,还有三日之粮。是不是早作打算。”因为能写会算,赵谏被石青随身带着。管理支应粮食是他分内之事。

“嗯,该是投降的时候了。”

投靠悍民军不是说投就投的,在此之前,石青需要做好两件事。一件是孙俭和民部几百老弱的安顿。石青看中了平舆废城;城里有几间没有完全坍塌的宅第,拾掇拾掇,就可入住。再有这些牛羊畜牲,饲养起来,就是一条生计。第二件是给自己兄弟捞些晋身资本。连续几天整顿,五个管带驯服了六百志愿兵,九百青壮也了义务兵的模样。这批人就是资本,有一千多号人,投降后,兄弟们不至于变成孤家寡人。

“丕之(赵谏字),这事交给我了。你不用担心。”石青打发了赵谏,就去寻司扬。

司扬正和孙俭、孙霸、伍慈说笑,敬献铁枪的周方小心侍立一侧。石青走过来直接说道:“子弘哥哥,我俩去一趟悍民军。该是输诚的时候了。”

“等等!”

孙俭拽住司扬,思虑道:“你们不能去。军中主帅,怎能轻易涉险?再说了,我们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即使投诚,也不能让对方小觑,总要讲讲条件。依我说,先派人过去联系一下,试探试探对方的意思。”

石青心领神会,又长了一番见识。司扬一把将伍慈拎了起来:“鬼猴子!就是你啦。”

伍慈不知在想什么,有些走神;一听吩咐,激灵灵抖了起来,语无伦次道:“是……鬼猴……哦!不,伍慈……在此,愿供蝎帅驱策。”他口中的蝎帅,指的是征东军统帅毒蝎(石青)。

司扬瞪眼笑骂。“鬼猴子,瞧你高兴的样子。难道早盼着投诚?”

伍慈回过神来,涎笑道:“伍慈高兴是因为能得蝎帅和鹰扬将军的重用。其他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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