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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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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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论兵

听孙威说了一阵,石青莫名地涌起一阵烦躁。张举!中原世家!注定不会被石闵所用,石闵为何一定要结纳他们?这是养虎为患!

令石青烦闷的是,明知如此,他却无能为力,他得到了石闵初步的信任,可距离真正的心腹还差得远,没到可以毫无顾忌进言劝谏的地步。

无奈地摇摇头,石青突兀地对孙威说道:“孙大哥。你说,引导历史潮流是否比创造历史更艰难?”

孙威愣怔了一阵,认真地回道:“不懂!毒蝎兄弟。什么是历史潮流?”

石青咂咂嘴,又道:“这么说吧,孙大哥以为,将一间旧房子拆掉再盖新房,是否比在旧房之上修补改造更容易?”

孙威想了一阵,答道:“若是有钱有料有手艺,盖间新房自然好,就怕打烂了旧房,却盖不起新房,两头落空。至于哪个更容易些,赶明我问问工匠。”

“孙大哥的话真有哲理。”石青扭头上下打量孙威,仿佛不认识似的。

“哲理?那是什么东西?”孙威追问不休。

凌晨一战,西苑禁军原有建制全部打散,尽被编入石闵嫡系部属麾下。抗命者,不是被斩首诛除,就是去职退位。至此,石闵、李农大获全胜;邺城上下无不侧目。

作为胜利者,新义军获得了荣誉,也付出了代价;九十七名士卒战死;两百多轻重伤号。回到明光宫大营后,石青任事不理,一心为伤员治伤。

石青以前所学以西医为主,在缺乏西药和器械的情况下,他的学问并不能得到很好的发挥;好在他还精通护理,要知道,战场上的伤患只要护理得当,伤残率会大大降低。

不眠不休忙碌了两日一夜,新义军伤号有七人成为残疾,其他人稳定下来,伤势一好,便会生龙活虎。石青一松劲,倒头大睡了五六个时辰,直到次日午初才醒来。

洗涮一番,亲卫送来麦粥、窝盔,石青拿起一个窝盔啃了一口,一抬眼,发现今日当值的是荀羡和诸葛羽。两位难兄难弟送上饭食,随后屏声敛气,在旁垂首侍立,严整中略略有些拘谨。

石青见了心生感触,诸葛羽且不说他,荀羡可以史上赫赫留名的人物。按照原有轨迹发展,褚衰去后,二十八岁的荀羡接过褚衰大半职责,此时已任徐州(侨郡)刺史、使持节、监徐、兖、及扬州晋陵诸军事。乃史上最年轻的方伯——当然,他留名史上的都是名望异事,赫赫功绩却是半点也无。

呼噜了一大口麦粥,石青含糊说道:“二位可知,庚惜、何松等诸位公子已私自潜回江东?”

荀羡、诸葛羽一齐摇头。

连啃几口窝盔,石青嘴里鼓鼓囊囊地说道:“江北疲蔽经年,百废待兴;缺的是任事实干,不是风流儒雅。不愿在此教化民众,抚育地方,强留无益,他们去了也就去了。二位呢……若是有意回转江东,明日有军帅府通联小队到,二位可与他们一起回青兖,转道南下。”

荀羡、诸葛羽对视一眼,荀羡上前果断地回道:“荀羡二人暂无南下之意,愿追随新义军,在邺城做番大事。”

石青一推粥盆,站起身来,点头道:“能做此想,配称大丈夫。”荀羡、诸葛羽上去收拾碗盆,石青踱到帐外。被暖烘烘的冬阳一晒,顿时神清气爽,几日来得疲劳不翼而飞。

癔症了一阵,石青招呼荀羡、诸葛羽道:“走。二位陪我四处转转。”

荀羡、诸葛羽一个欲去牵马、一个要去拿枪,都被石青阻止了。“就在附近转转,勿须过于严整。”

左敬亭欲待招呼人跟上,也被他挥手止住,交代了几句,带着荀羡、诸葛羽出了大营。

三人沿着营外巡守士卒踏出的小道缓步而行,石青在前,两人落后半步,分列左右。走了一程,石青突兀地问道:“二位愿意带兵么?”

荀羡、诸葛羽俱是一喜,荀羡文绉绉答道:“固所愿耳,不敢求耳。”

石青闻言一笑,慢悠悠道:“二位有心为新义军出力,石某自然不会怠慢。这样吧,辎重营的一千青壮补充战损后,还有八百余人,两位就任军司马,一人统带一半,暂时归入亲卫营下辖。”

依这二人身份,若在大晋,军司马就是芥末大的官,谁也不会放在眼里;特别是荀羡,他早已是驸马都尉、吴国内史,赫赫一方的大员;奇怪的是,得到石青的任命后,两人显得异常振奋,笑视一眼,一起上前,对石青行礼叩谢,齐声道:“谢石帅拔擢,羡(羽)必不负石帅所托!”

“嗯。起来吧,勿须多礼,这是你二人靠真本事挣来的……”正说之间,迎面走来一群宫女,石青斜刺踏上一条草径,回避开去。荀羡、诸葛羽连忙起身跟上。

“石帅。可否指点荀羡带兵之法。”荀羡紧走几步,开口请求。亲身经历过鏖战的荀羡、诸葛羽显然成熟了,亦知真正的战场与无聊闲谈时的截然不同。

“带兵之法!?”乍然听闻,石青怔了一怔;他平时很少考虑这些,大多时候,是凭直觉经验行事,很少系统地概括过。

思索了一阵,石青斟酌着说道:“以石某看来,带兵首要之道不外乎两条。其一:军纪需严。特别是平日操演,必得严格贯彻,要让军中士卒养成不折不扣服从命令的习惯。如此,临战之时,即便有人畏缩、有人恐惧;号令之下,他们仍会不由自主地服从执行……”

荀羡若有所思,附和道:“号令之下,如臂使指,诚如是也。”

“……其二:为将者需指挥简明。战事一起,动辄上万人马搅成一团,逢此乱局,胜败不仅在于士卒平日操演如何,更在于为将者临战指挥能力如何。值此时刻,指挥号令一定要简单明了,士卒听闻,勿须思想,能直接做出正确反应,便为上佳。另外,指挥将领让士卒完成的攻守动作愈简单愈好,攻就是攻,疾如风火;守就是守,不同如山。最忌的就是号令繁复深奥,变阵、换阵等种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

说到这里,石青顿了一顿,回头望了眼疑惑不解的诸葛羽,道:“……你二人大概读过不少兵书;其实,以石某看来,尽信书不如无书。世间兵书,大多是没上过战阵的文人凭空想像出来的;那些复杂多变的阵势,带上玄妙奥的解释,无事时读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一上战阵,统统无用。敌我交战之初,战阵出于混沌状态,简单直接的攻杀,才会给对手造成威胁;若是如书中所言变来变去,那是找死。会将己方士卒变得糊涂,无所适从;将己方战阵变得松散,出现破绽;接下来就是战败……”

诸葛羽有些懵懂,下意识地问道:“以石帅所说,若是做到这两点,就能百战百胜?”

“不!做到这两点,只能算是一直强旅,离百战百胜还差的远。”石青断然否定。

荀羡插口问道:“以石帅之见,如何才能百战百胜?”

“除了适才说得两点,一支军队,若想百战百胜,还需要很多因素。譬如将士勇敢,为将者身先士卒,为卒者悍不畏死;譬如顺天应势,上有朝廷支持,下有民众拥戴……不过,除了这些,还需要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说到这里,石青倏地住口,抬头遥望着天际。

天空中灰灰白白的云彩变幻来去,时而化作高山峻岭,时而化作战马长戈,石青双眸随之变换,仿佛看到了历史上那几支百战百胜的雄师英姿。

“不知石帅指的是什么?”荀羡顺着石青的目光看过去,却没看见什么异常,于是小心地询问。

“军魂!军有魂魄,便是无敌雄师!”石青慨然而答,随即悠悠道:“历史上曾有一支军队,气吞万里如虎,所向无敌;他们拥有军之魂魄,那就是‘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历史上还有一支军队,挽狂澜于即倒,百战百胜;他们也有军魂,那就是‘直捣黄龙,洗靖康之耻’……”

“等等……石帅。这个‘直捣黄龙,洗靖康之耻’出于何典?”诸葛羽纳闷地问了一句。

石青一滞,随即笑道:“呵呵……这是野史,老人口口相传下来的,石某也不知出于何处。”

诸葛羽唔了一声,又问道:“石帅。新义军有军魂吗?若有,又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石青一阵沉默,他迫切希望新义军能拥有自己的军魂,可惜,短时间内,这是不可能的。

荀羡暗地横了诸葛羽一眼,怪他让石青难堪了。荀羡北上有段日子了,新义军上下作战勇敢,悍不畏死,他是知道的。但如石青口中的军魂,他敢确定,新义军没有。一群来历不一、被石青依靠血性、胜利、前途等等强行聚合起来的乌合之众,怎会拥有让人沸腾战栗、不惜为之抛洒鲜血的军魂?

过了好一阵儿,石青才开口回答诸葛羽的问题。“新义军应该有也一定会有军魂,只要石青不死,总有一天,新义军人会明白自己的职责,会为这个职责拼搏战斗;新义军必将无敌于天下。”

第十四章 偶遇

荀羡、诸葛羽互相看看,没有再询问新义军的军魂到底是什么,各自低头想着心事。

三人默默地踱过一片空旷的荒草地,激烈一通后,石青心情开朗了许多,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顾自笑了一声,随后带着玩笑的口吻说道:“二位若是带兵,石某别的不担心,只担心二位过于聪明,喜欢用计。”

诸葛羽听了有点犯傻,摸摸脑袋,纳闷道:“石帅如此说,好生奇怪。用计不好吗?”

“西蜀诸葛武侯出自琅琊诸葛氏,也算是你的先人。听说,昔日诸葛武侯以空城之计,保住西蜀主力安然退返。是真的么?”石青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诸葛羽。

提到诸葛武侯和空城计,诸葛羽眼中闪现出憧憬兴奋的光彩,口不应心地替先人谦逊道:“确实有此一说,不过也是野史,并无佐证。”

“其实,石青以为,诸葛武侯此举甚为不智。”

石青兜头泼了诸葛羽一盆冷水,其他的好说,这种指摘,诸葛羽说什么也不会服气,他一扭脖子,便欲争辩,石青一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西蜀得以抗魏,是因为有诸葛武侯在,并非因为多了几万兵马;由此可见,诸葛武侯安危远重于几万大军安危;以石某之意,宁可大军尽覆,也要保得诸葛武侯安全。武侯自陷险地,保护重要性次之的大军,岂非不智?”

诸葛羽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石青显然对族中先人极为推崇,即便指摘其不智,也似乎是出于关切,并且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荀羡对此却不以为然,道:“荀羡以为,诸葛武侯此举最妥不过。大凡智者,胸有丘壑,自有两全其美之策,既护得自己安全,又保的大军安然回返。正因如此,才得以流传千古。”

诸葛羽一听,连连顿首,道:“对!对……令则说得透彻,羽也是如此认为。”

“果然不出我所料!世间尽多聪明人。”石青哈哈大笑,荀羡、诸葛羽脸色赫然,有点不好意思;他们直以为石青是在考校,看到石青笑得这么畅快,便以为自己通过了考校。

石青笑了好一阵,随后收起笑容,正色道:“实不相瞒,如万牛子哥哥这般憨直之人带兵,我不担心,我反倒担心你等‘聪明’人带兵,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荀羡、诸葛羽齐齐一呆。

“你等须知,世间事很多非人力所能夺,大凡智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便是诸葛武侯,也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敢事前断言必成?施空城之计,乃为仁心所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事成,却有极大侥幸。岂是(文*冇*人-冇…书-屋-W-Γ-S-H-U)你等以为的胜券在握、安如泰山?”

说着说着,石青冷哼一声,语气愈发严厉。“哼!这世间偏生有许多聪明人,以为满腹锦绣,智殊在握。却不知事到临头,悔之晚矣!”

荀羡、诸葛羽听出石青语气不善,有些着慌;一起躬身告罪道:“属下受教了!”

石青摆手示意,淳淳说道:“以石某之见,用计有两不好;其一,意外因素太多,殊难把握;稍不留神,反给了对手可趁之机。其二,用计是为取巧,一支军队过于依赖取巧,不知觉就会丧失攻坚力,还会丧失坚韧。此为得小失大。须知,坚韧、顽强才是衡量军队的标准。”

“石帅说的是!”荀羡、诸葛羽恭谨地附和。

石青不知他们是否真正信服,口气却缓和了许多。继续说道:“若能不为这两点所累,用计不是不可;只需分清态势、择机而为;特别是在敌众我寡、胜少败多之时,只能用计侥幸一逞,再不用计那就是个大傻瓜。”

说到最后,他顺口开了句玩笑,引得荀羡、诸葛羽矜持一笑,一场严肃的对话旋即轻松下来。

三人说笑着随意漫步,石青突然咦了一声,诸葛羽问道:“怎么啦?石帅。”

石青盯着右手的一片白杨林子,古里古怪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感觉这里挺熟悉的。”一棵小白杨下,一个空酒坛子斜斜依倒。石青认出,这里正是他遇到断臂宫女的地方。不由自主地,他向右边踱去。

走到小白杨下,石青向四周打量一眼,这片林子东西狭长,隔断了很大一片苑子;林子南边是什么不可见,北边,新义军大营在西北三四里外,东北方四五里外也散落着几栋亭台楼阁。

随意看了一眼,石青便顺着白杨林子向东漫步。走了一程,一阵莺莺燕燕的欢声从前方林子里传出,听声音是一群女子正从林子里出来。

石青停下脚步,转目四顾,意欲等林子里的女子出来后再过去。忽地,他眼皮一跳,觑眼向前瞧去,只见一个纤细娇柔的女子身影从林中闪出,向东北而去。

女子一袭单薄的紫纱长裙,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显得不甚娇弱;走出几步,女子似乎感应到什么,不经意地转头一瞥,见到石青,女子呆了一呆,随即受惊了一般,眼神怯怯一敛,碎步而去。

是她!

石青望着那个空荡荡的衣袖,有些心痛,有些怅惘,痴痴呆呆地站在那出神。

欢笑声蓦地大了,一群青衣宫女嬉笑着从白杨林出来,石青身子一动,迎了上去,指着远去的紫色背影,直愣愣地问道:“各位姑娘,你们可认识那位女子?”

宫女们见惯了戍卫禁军,倒也不怕石青;听问后,有个女子大大方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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