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伐-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司扬瞪眼笑骂。“鬼猴子,瞧你高兴的样子。难道早盼着投诚?”

伍慈回过神来,涎笑道:“伍慈高兴是因为能得蝎帅和鹰扬将军的重用。其他倒没放在心上。”

“马屁!”司扬轻踹一脚,道:“你去悍民军走一趟,告诉他们,我们愿意投了,只要他们以诚相待。嗯,多留点心眼……”

伍慈拱手一辞“慈定不辱使命。”言罢,扬长而去。他从容而行,渐走渐远,身影最终被荒草淹没。

司扬赞道:“鬼猴子不错,身入虎穴,不见惊慌,倒有几分胆色。”

石青、孙俭颌首,很是赞同。

众口交赞的伍慈,正埋头拣低洼处行走。走了两三里后,前方现出悍民军模糊的身影;伍慈身子微侧,悄悄向后一张,但见青草茫茫,暮霭重重,看不到半点征东军的影子。

“哈——上天佑护!”

嬉笑声中,伍慈身子一矮,钻进草沟。立马变得愤愤不平:“投降?怎么能投降!毒蝎,你脑袋被狗屎堵了。还有点英雄气概吗?”

伍慈的前半身,很是艰辛。正所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自诩胸有六韬五略,腹容四海五岳。可惜,命运乖张,不知是受这付相貌影响还是怎的,一直遇不到识货之人。别说英雄明主,就是稍有威望的乡邻,都没将他瞧上眼。

转眼间,伍慈年近三十,眼见时光蹉跎,心中那个急啊……他不敢学高人待价而沽,慌慌然病急乱投医——只想在哪个老大身边,当个贴身跟班,尽抒‘胸中所学’。

梁犊作乱,他踊跃投军,只想大干一场;没曾想,混得最好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充当炮灰的步卒。梁犊失败,一番辗转流离,他遇到石青一伙。对他来说,这是机遇;哪怕这伙征东军已到穷途末路之时。

从来没有过的发言权,在石青一伙有;从来没和首领搭过话,在这儿可以和石青、司扬随意聊天。他从来没被如此‘重视’过,从来没像如今这般随心所欲地展示‘满腹才华’。

他打心眼了认定了这伙人,打算跟到底了。

可石青竟然要投降!投降后,部队会被打散,他会再次沦为步卒,或者被遣走。哪有运筹帷幄的机会。知道征东军的打算后,他急不可耐,正自想法作梗,可好,出使悍民军的任务交给了他。降与不降。岂不由他一言而定?

屁股噘着,趴在草丛里,伍慈开始得意:“毒蝎啊毒蝎。以后你若有成。对我今日苦心,定会感激的……”

磨蹭了一阵,想好对答;伍慈捡起一块石头,对着鼻子、额头、嘴角狠狠砸了下去,他不怕破相,这幅相貌破不破都一样难看。

鲜血顺着额头、鼻孔流下,伍慈抓了把灰土,随意一抹;血止住了。正欲回转,他感觉有些不对。

低头审视一番烂了四五绺的单衫长袍,伍慈眉头皱了起来,伸手试试,又缩了回来。犹豫了好一阵,他一咬牙,在长袍上使力撕扯,一边撕扯,一边狠声自语:“毒蝎啊毒蝎,为了征东军的前途,可怜我伍慈将最后的体面都扯下来了,你若发达,不以国士待我,我和你没完。”

这厮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脸砸成染坊,却舍不得这件单衫。

整治一番,伍慈再次细细审视,确认没有破绽后,这才起身,慌慌张张地跑回去。

一路踉跄跑到宿营地。此时,天已入黑;营地燃起了篝火。伍慈马猴样、染坊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狰狞可怖。

司扬一见,顿时双目圆瞪,怒道:“鬼猴子。你怎地弄成这般模样,怎么回事?说出来,我给你出气。”

伍慈心中一暖,司扬貌似凶恶,拿他却当自己人,这让他有些感动。只是此时他顾不得理会司扬,只想着怎么演好戏。

啪——

他突地跪倒在石青面前,哀声叫道:“慈受些委屈不算什么。只恨未能完成蝎帅所托,真是羞愧死了。”

“什么意思?他们不受降?还是有什么要求?”石青眉头紧紧蹙起。

毒蝎的面貌其实不难看,甚至有几分秀气;只因为长年的磨难厮杀,那份儿秀气涂上了浓浓的阴郁,显得异常地狠辣凶恶。石青进入这个身体后,这张脸凶恶之气淡了许多,渐渐有些柔和圆润。但是,当他心头烦躁,双眉坟起之时,狠辣之气立时喷涌而出,整个人浑然一变,如同恶魔杀神。

伍慈身子一紧,忽然有些后怕。这次玩得实在太大了!

“他们不接受投降。除非……”伍慈硬起头皮,偷瞧一眼道:“将为首之人枭首示众,余部可以免罪。”

“什么!”怒吼声中,韩彭、司扬、孙霸一起跳了起来。

“欺人太甚!”

“拼了!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伍慈暗喜,只要转移了话题,就有自己表现得机会。

石青竭力压制住心中烦躁,负手默立,静心思索。

怎么可能不接受投诚?不攻杀,不纳降,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历史啊历史,怎么自己这个大势在握的穿越客置身其中,依然会感到迷茫呢?

“蝎子!是逃是拼,应该拿个主意了。”孙俭很平静,他也不解,但他没有激愤。这世道,出人意料的事太多了。

石青嗯了一声,示意一众兄弟暂熄怒火。“当前最紧要的是,我们应该怎么办?大伙都说一说。”

征东军将领们喘着粗气,你望我,我往你,眼神里都是困惑:以后该怎么办?

除了困惑,他们还感到深深的疲惫、愁苦。半年时间,尊荣的东宫高力士身份一落千丈,先是发配戍边的罪卒,然后是遭受不公愤而起兵的叛贼,再是四散逃命的败军溃兵,最后成了现今模样,不受待见,在屠刀下乞怜输诚的可怜虫……

巨大的落差,长久的磨难,让征东军诸将领感到绝望、悲哀……众人暗自神伤。

这里的‘众人’绝不包括伍慈。因为他正自窃喜:哈哈……到我伍慈登场的时候了。理理破烂的单衫,伍慈清清嗓子,上前对石青从容一揖道:“蝎帅勿忧。征东军日后该当如何,慈有上、中、下三策,供蝎帅与诸将军抉择。”

第十章 匕现

“三策!?”

短短一语惊倒一大片人。大伙儿一策都没,伍慈出口就是三策。难道真有运筹帷幄之智?

伍慈傲然而立,颇有睥睨天下之势。

司扬一脚踹来。“鬼猴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磨蹭什么?”

石青忍俊不住:“行云(伍慈字),上、中、下三策到底为何,烦请一一道来。”

伍慈就坡下驴,侃侃谈道:“慈在颖水之畔已料知今日之忧,提议广收部众,以便金蝉脱壳;眼前正当其时。慈建议;夜半之时,我军分作四五部或八九部,一声令下,四散而逃;蝎帅带领志愿兵,乘隙而走;只要保全志愿兵,日后必能东山再起。此为上策。”

伍慈话语一顿,环视四周,见众人各有所悟,颇为意动,忍不住得意。他酝酿表情,准备激昂一番,石青迎头泼来一盆冷水。

“这不是上策,这是毒计。此举将使青壮、民丁陷入绝地。青壮、民丁和志愿兵互为乡邻、亲友,打断胳膊连着筋。我们施此毒计,即使保全志愿兵,又如何让他们膺服?”

伍慈一愣。司扬已经不客气地怒骂过来。“鬼猴子,你的歹毒心肠应该用在对手身上,怎地用给自家兄弟。你那中策又是什么玩意?”

伍慈怏了一下,勉强道:“中策么?也是金蝉脱壳。不过将地点移到了汝水。蝎帅既不用上策,中策想来不会取。不说也罢。”

“下策又是如何?”

石青有些失望。伍慈感觉到了,他不愿错过表现机会,打起精神,笑道:“蝎帅不喜上、中两策,必定对下策满意。”

“哦?”石青精神一振。

伍慈循循善诱:“官军不攻杀,不纳降,诸位是否感到奇怪?可知这是为何?”

司扬不耐烦道:“管他其中有什么蹊跷!你只管说出下策要紧。”

伍慈一笑,从容道:“慈认为,官军的目标不是我们。他们施的是驱虎吞狼之策,驱赶我们,对付其他对手。呵呵。他们驱虎吞狼;咱们偏不如他意。若在险要之处,据地自守……你们说,官军是否会和我们对耗。慈以为,只要撑上几天,官军必退。”

石青心中猛然一亮,颌首赞许,少顷,忧虑道:“汝南一马平川,并无险要之处,如何据守?”

对此,伍慈胸有成竹。“据慈所知。汝水过去,便是安城;那是几百年的豫洲治所。城墙高大坚固,当可守之……”

“你这厮只会纸上谈兵,说的三策俱是凭空臆想,半点用都没。”

韩彭忽地扬声,斥责伍慈。“就咱们这两千人,守个土堡县城还勉强,去守安城……连一面城墙都站不满。找死啊!你的上、中两策也是狗屁不通。你知道周围有多少官军?知道他们怎么行动吗?告诉你,在我们左右和身后,仅部卒就有六七千;两百人一部,互相呼应,结出一个近百里方圆的网;就是舍了民部和义务兵,我们也跑不出去。更别说对方游骑兵可以追击。悍民军行动快速,不是杂兵可以相比的;未等我们到汝水,他们的前锋就会在岸边收集船只,想从水上乘伐逃走?想的美!”

伍慈三策漏洞百出,但其中还有些道理,至少他看出官军是在驱虎吞狼。石青若有所思地转向周方。“周大哥,你是平舆土著,应该了解安城吧?”

周方三十多岁,谦和知礼。兼且有敬献铁枪的情份,才入伙一天,他就挤进了征东军核心圈。听到问话,他微微一笑,回答道:“如今哪有安城?汝水南岸只有一个悬瓠城。”

石青瞥了一眼,伍慈脸腾地一下红了,结舌道:“怎会……没有安城,我在典籍上……”

“安城早毁了。”周方随口解释。“三十多年前,石勒与大晋在江淮一带交兵,石勒兵疲,意欲退回幽冀,为了不让江淮一带的城池被大晋所用,他便将这一带险要城池尽数焚毁。上蔡、安城也在其中……”

石青暗自点头,史载,石勒、石虎征战江淮,退走时必焚其城,掳其民,江淮一带城池大半被毁;以至于后来入主豫州的军队竟然无城可守。麻秋筑麻城、祖狄重筑虎牢、荥阳,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祖狄收复豫洲,大晋对汝南恢复治理,只是汝南民众习惯结寨自保,没人愿意进城定居,也就没有修复城池的必要。所以,大晋只在安城旧址上新筑了个堡垒。这便是悬瓠城了……”

周方极为健谈,娓娓道来,十分详尽。“……祖狄去后,大赵再次占据豫洲,大赵嫌弃悬瓠城过于偏远,将洲治设在许昌。悬瓠城成了边墟……”

“边墟?”石青咀嚼了一下,开口问道:“周大哥。边墟是什么?”

“呵呵……蝎帅一定不是边人,这才不知边墟是何物?”

周方笑着解释道:“天下万物,因地而异。北方出产牛羊牲畜皮毛,南方产丝绢茶叶。谁也离不开对方产出,必须流通交换;这是自古以来的成例。只是这许多年来,南北两方交战,普通商贾怎敢来往?南北交换几度断绝,双方为此愁苦不堪。三十年前,祖狄与石勒隔着黄河交战,彼此奈何不得对方;于是,石勒开口求和,提出和祖狄商贸交换。祖狄当时正缺军资,便答应下来,在荥阳以官府名义设立墟集,延请南北世家经营,专供南北货物交换。因为荥阳是边塞,这等墟集就被称作边墟。祖狄去后,边墟习惯保留下来;随着大赵占据豫洲。大赵、大晋的边境从黄河岸边南移至淮河。边墟也从荥阳移到了悬瓠城。”

“周大哥见识够广。”石青听得意犹未尽,赞了一声。

周方闻言,神色一僵,眼光一闪强笑道:“也就是闲听老人们瞎磕,听来的。”

石青夸赞周方,旁边有人极为不满。伍慈双眼一眯,如同毒蛇盯上了猎物,死死盯着周方:这厮一付好相貌,一付好口才,以后要小心,别让他抢去彩头。

“目下悬瓠城是何情形?周大哥知道吗?”石青问道。

周方迟疑了一下,斟酌着语气道:“悬瓠城现为上蔡县治,县令名叫上官恩。麾下有千余乡兵,不过,他得到了参与边墟交易的世家支持,各世家留有护卫常驻悬瓠城,只要上官恩一声令下,这些护卫立时可成一支强军。悬瓠城周,另有七八座世家农庄,与悬瓠城互联互保,一旦有事,旦夕可到。是以,悬瓠城货物辎重堆积如山,四周各路人马却不敢打它的主意。另外,此地属豫州下辖,但豫洲刺史对悬瓠城事物无权问津。上官恩抽取的商税,是直接上缴朝廷的。”

“难道悍民军打得是悬瓠城的主意?”石青忍不住问道。

周方摇摇头。“不好说。不过,若是如此,倒是好事。南北特产,悬瓠城应有尽有;我们若能趁乱抢一把,日子可就好过了。”

“真的?”

“对啊!若真是如此,倒是好事。”

“干啦!”

盗匪、流民、叛贼们一改颓唐,个个两眼发光,亢奋起来。

石青无语。这是一群什么人啊。

有了周方的介绍,这部残军安心了许多,既然官军没有进攻的意图,他们乐得走下去,试试是否有机会进悬瓠城大掠一番。

两天之后,在官军‘暗示’下,他们从悬瓠城西二十里处渡过汝水,沿河东下。这时候,事情越发明朗,悍民军是冲悬瓠城来的。盗匪们摩拳擦掌,意欲趁乱大捞一把;石青却有些不安。

悍民军为什么让他们冲击悬瓠城?很明显,是要让‘叛军’背黑锅,悬瓠城的财富落到悍民军手中,罪名由‘叛贼’来扛。

这样的话,叛军会有活路吗?朝廷围剿、世族报复、附近的坞堡山寨眼红。征东军成了‘过街老鼠’。

不行!不能随意背上恶名。

石青刚刚拿定主意,西、南两个方向就响起震天号角。他抬头望去,只见一直很默契的追兵突然翻脸了,密密麻麻地从两个方向夹击过来。

这次是动真格的。

追兵未到,箭雨先行倾泻过来,不留半点人情。

“奶奶的!蝎子!他们动真格得了。”司扬咒骂一声,眼睛开始充血。

想让我们背黑锅!做梦!

莫名的,一股怒气自胸中勃然而发,长枪一举。石青厉喝:“志愿兵!随我杀敌。孙叔,带民部、义务兵顺河跑,誓死不进悬瓠城。”

第十一章 乱局

悍民军在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