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心里一荡,强撑着起床下地。
草剑从胡椅上站起,垂着头,右手伸了伸向扯石青,终究又缩了回去。
石青伸手一揽,将草剑拥进怀里,附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军有军纪,我身为军帅,当为表率。嗯,你等着,不用多久,我就会带你走的。”
草剑往他怀里钻了钻,低低地嗯了一声。
石青凑到她脸庞,轻轻在上面吻了一吻,只觉得嘴唇所触的是凝脂玉肤,鼻中尽是麝兰之香。当真是销魂蚀骨。硬着心肠推开草剑,石青轻轻说了声:“走了。”转身拿了蝎尾枪,推门出去,再不回头。
草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背影下了石阶,看着他和左敬亭一行会合后走进黑暗深处。许久许久,她叹了口气,向胡床上瞥了一眼,随后,拿起铁钳,把炭火埋住。清心阁里顿时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草剑掩上木门,掏出一件黑色大氅披上,转到胡床之后,伸手一拨,竟然打开了一道小门,随即她身子一闪,投入到黑夜里。
一路之上,借着林木掩护,草剑躲躲闪闪,一路急行;径直来到东林寺外。纵身跃过高墙,草剑来到佛图空禅房外,见禅房里亮着灯,草剑凑到门前,低声禀道:“师叔。草剑奉诏前来。不知师叔有何吩咐?”
禅房打了开来,佛图空穿得整整齐齐,手扶房门,道:“进来说话。”
大概没想到佛图空亲自应门,草剑有些诧异,却没有迟疑,闪身进了禅房;随意一扫,没见到一个比丘,草剑又是一奇。她很清楚,这个师叔可是一到天黑就要功课的。
佛图空掩了门,在草剑面前来回踱起步来。
草剑见此,更是诧异,正欲开口询问。佛图空停止身形,斟酌道:“草剑,师叔想杀一个人,你去帮师叔办了如何?”
第二十三章 继赵李
佛图空好声好气地商量,草剑反而有些奇怪,淡淡地问道:“师叔何时变得这般客套?杀人?草剑为师叔杀得少吗?”
“弥勒佛!”佛图空一乐,诵佛赞道:“草剑不错,帮了师叔不少,师叔一直记在心里。嗯,这样,你立即赶赴嵩山,把竺道安的首级给师叔取来。”
大氅抖了一抖,草剑平淡的声音明显出现了波动。“什么?师叔想杀竺师叔!为什么?”
“弥勒佛。”佛图空低声诵声佛号,随即狠声道:“竺道安不再是你的师叔了,他背叛了弥勒,背叛了我佛。”
“背叛?不可能。”草剑的语气很肯定,“据草剑所知,再没有比竺师叔更虔诚的了。”
佛图空阴沉地扫了眼黑色的大氅,逼近两步,咬牙切齿道:“你懂什么?竺道安擅改教义,已走入魔道。他越是虔诚,入魔越深。”
“走入魔道?到底为何,师叔能说说么?”
“哼!草剑有所不知,我弥勒教义原是……”佛图空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后给草剑解释,竺道安是如何擅改教义,如何走火入魔的。
原来,此时佛教刚刚传到中原,中原深精佛理之士不多,论经数典,皆以天竺僧人翻译的教义为准,天竺僧人因此被各地善信大加推崇。此时,佛教在天竺刚刚兴起,流派众多,教义繁杂,不同的天竺僧传到中原的佛教经义也就不一样。
竺道安自小进入寺庙,苦研各种佛典;随着研究的深入,他发现天竺僧人翻译的教义有许多地方或自相矛盾,或含糊不清,或与汉人文化习俗差异太大;于是,他开始以汉人文化为基础,重新翻译解释佛经教义;由他翻译解释的教义随之在中土流传开来,逐渐形成了独特的中土佛教体系,竺道安后来改佛号为释道安,以后的中土佛教因此被称作释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佛图空要杀竺道安时,竺道安的佛教体系刚露端倪,离完全建立还有相当距离。竺道安的佛教体系是以行善为本,劝谕世人向善;有着很积极的一面;而佛图空奉的弥勒教义的宗旨,则是劝谕世人泰然承受人间苦难,偿还前世报应;这是种让人麻木的消极思想。
一个积极,一个消极;差别很大的两种教义哪一种更容易让信众接受,结果很容易预估。一得到竺道安自解经义的消息,佛图空立刻感受到威胁,他意欲将威胁扼杀在萌芽之中,于是招来草剑,命她前去刺杀竺道安。
“师叔。草剑不会奉命。”弄清两种教义的差别后,草剑淡淡地拒绝了佛图空。
佛图空惯常的笑脸倏地沉下,厉叱道:“你敢抗命!”
草剑悠然道:“师叔之带来师父手谕,按说草剑不敢不听;可师父临走前,亲口谕命草剑要听从竺师叔吩咐。两个师叔,两个令谕,草剑不知听命哪一个为好。师叔试想,若是竺师叔命草剑来杀佛图师叔,草剑听是不听?”
佛图空闻言大怒,菩萨脸转变成怒目金刚。斥喝道:“草剑好糊涂。竺道安也算你的师叔?他不过是一挂单僧人,你师父敬他虔诚,称作师弟,原是客套,你到当真了。你须明白,只有佛图一系才是你真正的师门。竺道安怎能与我相提并论?”
草剑不为所动,平静地答道:“竺师叔自小教草剑学文识字,草剑认了这个师叔;佛图师叔教过草剑什么,欢喜禅么?”
佛图空一滞,旋即有羞又怒。正欲驳斥教训,禅房外当当响起两声木鱼的敲击声,听见声响,佛图空收起怒容,面容一正,只听外面有人禀道:“佛尊。张太尉驾临……”
佛图空一直床后帐幔,对草剑道:“此事待会再说,你且避一避。”
草剑低笑:“嗬。我道师叔为何今日没有功课?原是有贵客要见。”话语中,大氅一抖,已转到帐幔之后。
佛图空没有理会草剑的奚落,哈哈笑了两声,对门外和声道:“弥勒佛。有请张太尉。”说着,他上前打开门户,站在禅房门口,合十念佛,宝象庄严,如迎大宾。
张举却没有大宾的气度,他双手略一合十,马马虎虎和佛图空招呼一声,便阴沉着脸进了禅房,熟络地在一个蒲团上跪坐下来,忿忿说道:“大和尚。你的血修罗坏了我的事。该当如何了算?”
佛图空脸上闪过一丝阴翳,接着关门的时机,遮掩过去;掩上门户后,他已是笑面如初,缓缓走到张举隔邻的蒲团上盘膝坐下,笑呵呵道:“太尉妄动无名啦。血修罗怎地坏了太尉之事,烦请慢慢说来。”
张举抬眼盯了佛图空一眼,沉声道:“以昨夜晚宴石青的表现看,大和尚以为,新义军是否可以收为己用?”
佛图空微一错愕,昨夜他回到东林寺便接到竺道安擅改教义的消息,一心用在这上面,倒未来得及思虑其他。听张举一说,他蹙眉凝思,回想着石青在酒宴上的言语,沉吟半晌后,摇了摇头道:“此人成见颇深,只怕难为所用。”
“这便是了。老夫亦是作此想,便决意除了此人。哼!眼见这厮即将毙命,谁知半路上杀出个血修罗,将他救了。”
张举逼视着佛图空,狠声道:“此事大和尚当给老夫一个交代。”
佛图空眼珠转了几转,点头道:“此事须怪不得血修罗。太尉当初与贫僧定计,让血修罗出面魅惑石青,引为己用,为此,血修罗时刻寻机接近石青。太尉突然改变主意,血修罗未得知会,不知敌友,当然要出手相助。”
张举闻言,双手合十,郑重向佛图空一揖,肃然道:“大和尚说得没错,老夫错怪了。”顿了一顿,他叹了口气,颓然道:“话虽如此,只一想到逃了石青,老夫心中便是愤懑。石青小儿,敢当堂辱我,不杀难泄心头之恨。只是,唉……听说此人骁勇异常,兼有几千心腹卫士,错过昨晚,再想取他性命却是千难万难。”
佛图空疑虑道:“太尉当真想取他性命?需知,石青若死,太尉嫌疑最大,太尉难道不怕闲言碎语?”
张举一摆手,不以为意道:。“大和尚小觑南和张氏了。无凭无据,他人即便知道石青是被老夫所杀,又能如何?哼!南和张氏蛰伏得太久,也该显显手段了,否则,会被人当作任意欺凌的病猫。”
“弥勒佛!”佛图空垂下眼脸,和声道:“太尉之意,是要石青死了……”
“杀了他!”张举双眼一咪,斩钉截铁地蹦出三个字。
“也罢。”佛图空抬了抬眼,道:“明光宫地处邺城、襄国要隘,确实不能让新义军在此驻防,贫僧会交代血修罗办了此事。”
张举展颜微笑,一合十,道:“有劳大和尚了。老夫此来,还有一事相商……”顿了一顿,他压低声音,说道:“大和尚以为:‘继赵李’一言若何?”
“继赵李……”佛图空若有所思地在嘴中咀嚼两边,霍然双眼放光,兴奋地站了起来,来回踱着。“继赵李……。好啊,太尉真乃大才,想出如此好句……”
张举惬意地一笑,起身缓步,不无得意道:“区区小事,当不得大和尚谬赞。”
“不!此绝非小事。”佛图空越是咀嚼越是感到妙用无穷,一摆手,来回疾步着说道:“此计妙就妙在即便被识破,也无从破解,等于给了石闵一个借口……哈哈,端是大妙!”
张举得意一阵后,收敛笑容,肃然道:“如此说来,大和尚是赞同老夫此举了。以后,你我就以此行事。”
佛图空颌首,又问道:“不知襄国准备的如何?”
张举一晒,道:“大和尚放心,不仅襄国,冀州、邺城周边农庄、作坊,老夫已联络了不少世家坞堡,他日举事,必定是一呼百应。”
“如此甚好。”佛图空何时稽首:“有劳太尉了。”
张举阴笑一声,告辞而去。
张举走了一阵,佛图空却没见草剑从帐幔后现身,他诧异地走过去,见草剑摘了头帽,露出真容。只是,那张俏脸上,隐含着不愉与惆怅。
佛图空笑着近前,温和地问道:“草剑。你怎么啦?”
草剑嘘了口气,索然道:“没什么。师叔先是让草剑魅惑石青,草剑为此用了不少心思;谁知现在又要开杀,变化得太快了些,草剑心境一时还未转换过来。”
“用心?”佛图空冷冷盯住草剑,责问道:“莫非你舍不得?”
“怎么可能?”草剑落寞一笑,随即对佛图空撇撇嘴。道:“师叔不懂。有些事,明知是假的,也需要当作真的去做。否则,怎骗得了他人。”
“师叔当真不懂……”
佛图空呵呵一笑,道:“草剑。竺道安之事暂且作罢,石青之事,你且不可怠慢了。早早将他的首级给师叔取来。”
“草剑明白,不敢怠慢。不过……”草剑戴上头帽,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那人很能把持自己,很难入殻。草剑需要等待时机,师叔不要催得太急……。”
话音未落,她已消失在暗夜之中。
第二十四章 进位
从清心阁转回大营,将到辕门的时候,石青瞥见一个黑影在营外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经历过黑衣男子的刺杀后,石青对黑色特别敏感;见到黑影,当即沉下脸,喝道:“营门值守干什么吃的!军营怎能任人窥视?”
左敬亭一听马上明白过来,招呼一声,带了十几个亲卫悄悄包抄过去。
未等左敬亭接近,那个黑影已经发现石青一行;黑影没有逃离,反而一蹦一跳地奔过来,老远就扬声问道:“石青?是石青回来了么?”声音清脆甜冽,竟是一个女子。
“什么人?”左敬亭挥手阻止亲卫动手,迎了上去,待看清来人后,他啊了一声,奇道“原来是麻小姐。”
麻小姐自然是麻姑。和先前所见一般,麻姑仍是夜行人的打扮,背上负着长剑。
“麻姑?”石青也是一奇,麻姑虽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可与自己似乎并没有交集,她来干什么?石青疑惑地走上去说道:“麻小姐,石青在此。小姐找石青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麻姑直截了当地回了一句。
石青双唇一闭,僵在那里,半晌才讷讷道:“自然可以的……”
麻姑噗哧一笑道:“你甭担心。我来找你,没什么大事,是想请你帮个小忙。哎,你不许拒绝啊,我告诉你,上次你将我家院墙都推倒了,我还没找你陪呢……”
听她这么一说,石青当真不好意思了;上次将麻姑家院墙推倒后,因忙于厮杀,也没顾得上善后处理。当下,他拱手一揖道:“真是抱歉。是石青疏忽了,嗯;不知院墙可曾修缮;明日石青派一队兄弟前去……”
“不用了。我可不是来找你赔偿的。”麻姑大度地打断了石青,嬉笑道:“只要你让我在军营里待一段时间就好。”
“哦?待一段时间?”石青疑惑地望着麻姑。
“嘻嘻……是啊,人家想出来玩,又怕被熟人见到,嘻嘻,躲在军营里就不怕了。”麻姑可怜兮兮地望着石青,软语低求。“你答应人家好不好……”
原来她在家中憋闷坏了。石青好笑地瞅瞅麻姑,这真是传说中的人物吗?看这模样,若是不答应的话,不定她马上就要大哭一场了。无可奈何地伸手作了个相请的动作,石青调侃道:“麻小姐大驾光临,新义军大营蓬荜生辉。石青荣幸之至。请——”
“太好了!石青你真好!”麻姑雀跃地跳起来,一路蹦跳着随石青进了辕门。
石青让左敬亭专门为麻姑准备一个帐篷,随后对麻姑道:“麻小姐。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待在军营,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太引人注目了。你看是不是应该改装一番,以免惊世骇俗。”
麻姑被石青逗得嘻嘻笑了一阵,随后兴致盎然道:“石青,你说应该怎么改装?挺好玩的。”
石青拿了一套皮甲,递给她。道:“你个子挺高,换上这个,在腰腹部位塞些东西,看起来就差不多……”说道这里,瞥见麻姑孩子气的俏脸,石青忍不住恶作剧起来,改口道:“嗯,这样还不行,你脸太白,也太俊了,应该抹几把灰,最好揉些草汁涂上……”
“好。我听你的。嘻嘻,真好玩……”麻姑接过皮甲,喜滋滋地跑了出去。
石青暗笑一声,到榻上趴了下来。他棍伤未愈,来回清心阁按说活动量有点大,只是他心情甚好,此时一点也不感觉累。
趴在榻上,一闭眼,草剑怯生生的俏脸就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影像一晃,草剑身边多了一人,白马银枪,玉面星眸,却是祖凤。草剑娇弱、祖凤坚强;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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