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独坐帐中等了许久,才见左敬亭引着走姚若进来,没看见姚益的影子。
姚若脸上挂着笑,见了石青,很少见地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属下见过虎贲将军,嗯,我大哥身子有恙,虎贲将军有事尽管吩咐,属下回去禀明大哥就是。”
听着姚若客气的话语,石青微微一笑,挥手将左敬亭打发出去,招呼道:“姚三哥请坐。”
姚若迟疑了一下,没有就座,又是一揖道:“虎贲将军有事但请吩咐,属下即刻去办。”
“姚三哥很急啊,怎么……”
石青手肘支着下颌,缓缓说到:“……还未到晚上,姚三哥就急着要走么?”
石青轻轻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在姚若耳边炸响。他身子猛然一震,惊骇地瞪着石青。“你。你……你……”惊慌之下,姚若只顾着发抖,话都说不顺畅,‘你’了一阵,竟是接不下去了。
石青叹了一口气:“天下下雨,娘要嫁人。姚大哥、姚三哥想回滠头,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是……”
姚若彻底慌了神。滠头信使是今早到的,上午他和兄长及一众亲信刚刚商定出逃计划,没想到午时便被人识破。西苑有几万大军,他们这两千人顶的什么事?只要石青一声吆喝,立刻会被乱刃分尸。
想到杀胡令到处的血腥,想到李闵一千破七万的威猛,姚若膝下一软,已跪倒在帅案前,泣不成声。“毒蝎兄弟,救命……”
“救命?!”石青诧异地叫了一声,起身绕过帅案,上前扶起姚若,茫然地问道:“谁想害了姚大哥、姚三哥?姚三哥说与石青知道,石青必定拼死卫护。”
第十章 军帅府长史
泣声止住了。
姚若目瞪口呆,懵懂地瞪着石青,弄不清这人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难道姚三哥认为小弟会去告密?”石青诧异莫名,不解道:“我们可是兄弟啊!”
石青的反应让姚若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来一半,可还依旧悬在半空。他知道,石青和李闵走的很近,石青会为他背弃李闵?
石青亲热地解释道:“姚三哥不用怀疑,武德王意欲结好征西大将军(姚弋仲虚领职衔),待之以诚,故此早有心令二位兄长归回滠头,不会强留二位兄长。”
对石青这番话,姚若半信半疑,不过,他的心总算落下大半。迟疑片刻,姚若试探道:“依毒蝎兄弟所说,我和大哥可以随意离开邺城了?”
“最多再过五天,二位兄长便可自由进出邺城。”石青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处治罢石氏,朝政平静下来之后,武德王会亲自召见二位兄长,可能另有口谕需要带给征西大将军。到那时,二位兄长就可返回滠头与家人团聚。小弟在此提前恭贺了。”
石青说着,喜滋滋地抱拳对姚若做了一揖。
姚若没有半点喜气,听了石青一番话后,神色阴晴不定地变幻来去,不知在想什么。
石青眯眼瞥了一眼,随即淳淳劝道:“小弟已将其中缘由道明,请二位兄长切勿再行莽撞之事,否则,城防军辨认不明,伤到了两位兄长。悔之晚矣。”
姚若身子一跳,惊醒过来,随即一把抓住石青,恳求道:“毒蝎兄弟,请帮忙禀报一声。我想即刻求见武德王,得到口谕后,离开邺城,回转滠头。”
“干吗这么急?早几天晚几天又有何妨?”石青直直审视着姚若,等他解释。
姚若嚅嗫了一阵,道:“嗯,是这样,我和大哥离家日久……对,就是因为这,一想到回家,归心是箭,一刻都等不得……”
“哈哈哈——”姚若说罢,石青仰天大笑。笑了一阵,他面色突地一寒,冷声说道:“姚三哥急于离去,不是因为想家吧。以石青看来,原因是征西大蒋军意欲攻打邺城,发兵在即;二位兄长担心消息传来,武德王会对二位兄长不利。是么?”
姚若脸刷地一下白了,身子一软,委顿在地,直等卫兵进来,捆绑受死。他很明白,石青消息的来源肯定是武德王府,武德王府知道了这些,还会放过自己和兄长!?
“姚三哥无忧,事情未必如你所想的那般。”石青声音再次变得温和起来。“武德王和石青以为,征西大将军挥兵南下,未必是冲着邺城来得。”
姚若被揉来捏去,一会儿惊喜莫名,一会儿如坠冰寒,飘飘然已不知身在何处,听了石青这番言语,身子死鱼般弹了两下,恢复了一丝生气。
“征西大将军乃知兵之人,若真有意对邺城用兵,会与附近的石琨、张举合兵一处才是,哪会在邺城大捷之后,士气正旺之时,孤军前来找死……”
石青说到这里,姚若心中一动,果然觉得蹊跷。他很清楚,滠头满打满算只能集起六万兵马,其中大半还是青壮。这点人马,长途跋涉来到坚城之下,不可能取胜;父亲怎么会出这种笨着?当下,竖起耳朵听石青分析。
“……羌人世居略阳,迫于石虎淫威,这才迁居中原。石赵灭亡,失了管束,以武德王想来,征西大将军许是动了西归之念。羌人西归,枋头是必经之路,枋头在氐人蒲洪控制之下,他亦是略阳人,对关中觊觎已久,绝不会允许羌人先行入关。征西大将军若欲西归,必定要拿下枋头,打开西进之路。只是蒲洪兵强马壮,有地利可依,并非易于之地。所以,征西大将军很可能打着伐邺的旗号南下,然后出其不意,突袭枋头……”
对啊!姚若一拍大腿,霍地站了起来,精气神又回来了。石青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说,与姚若而言,重要的是,只要武德王如此认为,就不会为难他们兄弟,性命因此可以保全。
姚若欣喜之即,石青锦上添花,随后又给了他一份大礼。
“……石赵强迁羌人入内地,属于暴政,武德王有心取缔,是以,征西大将军西归,武德王不仅不会阻拦,还会相助。即便是与枋头蒲洪为敌,也再所不惜。武德王之所以将两位兄长暂时留在邺城,就是为了以后便于联络征西大将军。”
石青似笑非笑地望着姚若,调侃道:“如此这般,姚三哥可否能安心在邺城多待几日?”
“属下甘愿听从虎贲将军吩咐。”姚若已被石青揉捏的服服帖贴,哪敢再以兄长自居,‘属下’‘虎贲将军’叫的诚恳自然,发自肺腑。
石青轻笑一声,道:“姚三哥勿须客气,你我兄弟日后还长着呢。呵呵,不知姚大哥哪里不舒服?小弟略懂医道,愿效绵薄。”
姚若黑脸蓦地一红,吭哧吭哧说不出话。
石青瞧见异处,心中一闪,忽然省悟过来,大笑道:“原来姚大哥是心上有恙,姚大哥为人实诚,只怕见到我时会露出破绽。是以不敢前来。哈哈……好吧,小弟就不去探视了,免得姚大哥脸上挂不住。”
姚若讪讪一笑,随后告辞而去。
石青喊来韩彭、丁析、王龛、诸葛羽,密令新义军暗中戒备,盯紧姚氏兄弟及其部曲,绝不能让他们逃脱。
姚氏兄弟倒是识相,这一夜没敢有任何动作。
天明之后,石青轻松下来,随即喊上左敬亭,前往武德王府,打算向李闵禀报羌人之事。
来到王府一问,武德王不在王府,正在宫中召集文武大臣议大事——立国之大事。
这一天是永和六年。闰一月初二。
司徒申钟等大臣联名上书,请李闵进皇帝位。
李闵推辞,敦请李农进皇帝位;李农不肯,反和群臣一起敦请李闵即位。
李闵再次逊谢道:“吾属故晋(指西晋)人也。今晋室犹存,请与诸君分割州郡,各称牧、守、公、侯,奉表请晋天子还都洛阳,何如?”
领兵省尚书胡睦再次进言道:“陛下圣德应天,宜登在位,晋室衰微,远窜江表,岂能总驭英雄、混壹四海乎!”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几番逊谢,礼数已足。
于是,李闵道:“胡尚书之言,可谓识机知名矣。”遂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永兴,国号大魏。
新皇即位,万象更新;礼仪规格需重新审定,敕书文告宣谕天下,赦免谕令需送至各地军屯,宫禁之内更有诸般事物,繁杂琐碎,李闵为此忙得不可开交。石青候了一天,也未能见到,无奈之下,他恹恹回转西苑营地。
回到大帐,麻姑点亮烛火,送上晚饭,石青随意接过,一边沉思,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用着;干粮用完之后,他让左敬亭去请王猛过来叙话,随后对麻姑一笑,挥手示意她回避。
前段时间,王猛曾跪拜过石青,要奉其为主公;只是,石青没有当真。他信不过王猛,一直没把王猛视作真正的心腹,参与军机。对此,王猛不以为意,依旧如前,每日里在军营读书、散步,或者和看守他的亲卫聊天说笑,显得很超然。
没多久,脚步踢踏声响,王猛不紧不慢地进了大帐,对石青一揖,道:“王猛见过石帅。”
“来!景略兄请这里坐。”石青招呼王猛在帅案一侧坐下,两人距离很近,看起来很亲热。
“石青请景略兄前来,只因为景略兄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石青斟了一盏茶,递给王猛,随后将石氏被诛尽,李闵称帝,建大魏国等等一一道了出来。
王猛静静地听着,手中茶水动也未动。待石青讲完,他径直说道:“难!”
“哦?为什么?”石青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王猛。
“有些早了。天下未曾归心,过早称帝易于引人妒恨,不忿之辈会因此纠合起来,联手对抗。天下难平了……”
石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猛唏嘘了一阵,蹙眉道:“当今皇上有些做法让人难以捉摸。大捷之前,过于优柔,放走张举、赵庶是最大失着。大捷之后,又过于急躁;石帅可试目以待,称帝之日,便是天下侧目之时。偏生当今皇上只拥有一座孤城。青、兖、徐、豫道路隔绝不说,四州穷蔽困顿,短时间难以提供太大助力。就是广宗乞活军屯,因临近襄国、冀州,也是自身难保,难以提供助力。”
“景略兄看得透彻!”石青赞了一句,忽然说道:“石青有意请景略兄就任新义军军帅府长史一职,不知景略兄是否愿意屈就?”
王猛蓦然一震,心神猛然颤动起来。石青这句话中透出的意味让他又惊又喜。
长史这个职衔不是随便可以任命的。按照魏晋以来的官制,只有开府建衙的大员才能任命长史,石青只是一个虎贲将军,上面还有卫、镇、征几道品级,距离开府建衙有相当大的差距。此时,他任命王猛为长史,便是违制。在这个品级制度森严的时代,违制意味着有自立之心,这是谋逆。
王猛不怕这些,石青若有心自立,谋逆,他反会因此高兴,因为只有这样才有他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石青有乱世自立的资本。
以前王猛担心石青没有野心,或者说野心失之偏颇,眼中只有胡汉之争,没有王霸之业。常常为此惆怅满怀。此际蓦然得闻喜讯,心愿得尝,当真是悲喜交集,难以自制。
心神激荡之下,王猛顾不得失态,俯身叩首,凄苦悲泣:“王猛山野村夫,愚钝蠢笨,承蒙石帅不弃,委以重任,此生唯有鞠躬尽瘁,以报知遇之恩。”
第十一章 祸福由天
王猛的好心情没保持多久,就被石青一席话给浇灭了。石青告诉王猛,一万二千新义军主力,即将参与进氐、羌之间的争战。
“石帅!此举万万不可。前路艰难,新义军必须爱惜羽毛,怎可轻易涉险、自断手足。”王猛很快进入了角色,初次与闻军机,便竭尽辅弼之责,声嘶力竭地苦苦谏劝,阻止新义军参与蒲洪、姚弋仲之间的争战。
“此举除却损耗新义军之外,毫无益处。非智者所为。以猛之见,新义军当置身乱世之外,休养生息庶民,精耕细作青、兖。待河北各方疲惫势穷,趁机挥师北上,一举拿下赵魏之地。以此为根基,进可西向攻取徐、豫、司、并四州,窥视关中;退,深植河南,扼守河北,徐图缓取,大事可成矣。”
王猛的心思石青清清楚楚,但并不认同,想了想,他说道:“景略兄。一个人、一支军队、一个团体、一个民族来说,重要的不仅仅是智慧,还有一个东西可能比智慧更重要,那就是进取精神。南方大晋就是很好的例证,文采风流人物不多吗?休养生息不够吗?上天赐予的机会不多吗?可是,他们做了什么?做成了什么?没有!数十年来,他们除了苟且偷生、苟延残喘,什么都没做成!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丢失了进取的精神。他们的智慧没有了精神的支撑就毫无意义,就绝不会有所作为。新义军必须进取,必须在逆境中奋进;石青相信,新义军只会越打越强,不会越打越弱。”
“还有一点,石青始终没有忘记。那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是我们,谁不接受这一点,新义军就会和他拼杀到底,拼消耗,拼生育。新义军身后是千百万汉家儿郎,他们和我们耗得起吗?哪一个强盗种族有百万人丁?”
王猛有些迷糊,石青所言,有时一针见血,直透本质,深合他心,有时顽固僵化,缺乏灵活,令他不以为然;总之,石青的认知和他有许多不同。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雄主!比臣下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王猛黯然叹了口气。
“景略兄。新义军出兵势在必行,此事勿须再议,我等还是集中精力,商议出一个具体应对方略才是。”石青殷切地注视着王猛,这等大才,若肯真心为新义军所用,自己日后必定轻松多了。
“但有所命,王猛不敢懈怠。”王猛俯首应诺,他很好奇,想知道石青是否是真正的雄主,想知道新义军是否越战越强。
接下来几日,王猛和石青形影不离,一有空闲,两人便探讨应对方略。很快,分歧再次出现。石青知道,氐人、羌人的这一战,羌人必败,所以,指定方略时,往往以羌人战败为前提,制定应对之策。王猛对此不以为然。
“姚弋仲骁勇善战,五万羌人由他率领凝聚一团,突袭枋头,犹如出其不意的钢刀,犀利迅猛。枋头呢?那是军屯区,除了有些避寒居住的坞堡壁垒,没有坚城,没有关隘;虽然人多势众,但是分散在河南荥阳、河内温县以及枋头三地,如同松散开的拳头,猝不及防之下;怎能挡姚弋仲雷霆一击。”
王猛话语淳淳,分析精辟。石青知道他说得在理,但是,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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