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重一怔,犹如被刺了一刀,手掌一松就要推开她。可是她在雨里站了那么久,风寒入体,身上已经没了力气。他一放手,她就往下滑。最后他只得继续搂住她,任由她窝在胸口,像一只小猫一样乱蹭,口中发出满足的叹息:
“无重……无重……无重……”
一声声柔软的呼喊,却如重锤落下,这不可遏止的汹涌心潮,究竟是忧?是喜?是孽?是缘?
他恍惚间想起离开的那一天,赤峰还下着雪。到如今,已经九十二天。
那天辞别了慕容捷,他便独自一人离开赤峰回紫霞关,见到了贝叶书和季芒。治好了伤,也解了毒。晚上,颜啸云带了一队人马去找失踪的月影,却在大石峪隘口遭遇雪崩。积雪将隘口填平,他们只救下了寥寥数人。却没有找到颜啸云。
直到数天之后,陆续有了两人的消息,他才告辞离开紫霞关。
因为师弟无染在持剑山庄一役中死于流矢飞蝗,回大梵音寺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像当初从寺里走出来一般,孤身上路。好不容易才拿回来地《十梦录》还在手上,他早就应该回去了!
他一直拒绝去想那天的事,但有些事,越想忘记就会记得越清楚。当他一个人走在雪地里的时候。陌生的疼痛就会攫紧心脏,让他喘不过气。他只能不停地走,不能回头。零点看 书
他知道这是怎么了。
师傅曾经说过,“情”是世上最难绕开的业障。因为“情”是人地天性。
他不懂,既然是天性,为什么还会是业障?
因为情会伤人,会招来心魔,会让人坠入无间地狱,不能翻身。
师傅的话。直到那一天他才明白,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红衣如火的身影已经刻进了他的心里…………原来,这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他本应一刻不停的将《十梦录》送回寺里,但最后却鬼使神差的绕到了京城,他说服自己是为了将那幅裹伤的丝绢还给她。但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就几乎不能自持,如果不是立刻逃开,一定会忍不住出来见她。
那天之后,他便日夜兼程地南下。如果早日回到寺中,就能祈求师傅的原谅。然后此生长伴佛前,用一生的时间去忘记。
可是才过了桃花渡。天如禅师便传来书信,让他立刻带着《十梦录》去西长生净土。西南边境近日来战乱频起,天如禅师怕一旦大梵音寺牵涉其中,以一己之力难保《十梦录》的周全。当今天下,唯有极西之地才最安全。
他改道往西,途径辽阳京的时候,遵照师命拜访照玉大师,这才会来到大酉国寺。
从未料到还有再见的机会!
因缘际会,终逃不过上天的安排。
“你怎么还在京城?”
甜美轻柔的嗓音唤回了他的神智。他怔了怔。道:“我要去西长生净土,顺道拜访照玉大师。”
“西长生净土?去那里做什么?”朱丽随口问着。一边拿一块手巾擦着湿发。她地脸上泛着细细的潮红,屋子里的烛火昏暗跳动,照的她一举一动间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风情。
他微微低头躲开这幅旖旎的画面,答道:“只是替师傅送一件东西。”
……还是一样的不会说谎啊!朱丽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随后笑了笑,将面前的一盏茶推了过去,道:“我啊,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先喝杯热水吧,你也淋了雨,别冻着了。”
她说地如此温柔多情,无重的眉却越发蹙紧。他匆匆拿起杯子饮尽,起身道:“我要走了,你……保重。”
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幽幽地叹息:“你就这么走了,也不说声恭喜吗?”
他的心上仿佛被扎了一针,脑中一滞,只觉得四肢百骸慢慢麻痹,渐渐失去了力气。他想起方才那杯茶,忍不住吃惊………他会防备任何人,唯独不会防备她!
无重转过身靠在门上,眼神依旧清澈,却写满了疑问。他看到朱丽一步一步走过来,脸上的笑意既妩媚又凄清。那样的寂寞哀婉,让他的心也一寸寸的柔软下来。
“对不起,我只有这么做才能留住你。”
她上前轻轻环住他的腰,仰起头再一次吻上他的唇,喃喃道:“哪怕你讨厌我,我也不放你走…”其实这种普通的迷药,并不会真地让他寸步难行。然而那一瞬间他疑惑了,熟悉地柔软芬芳与记忆重合,他惊觉自己竟然一直是在渴望着的,她地笑容,她的眼泪,她的一切……都在他心里!
他被她推扯着倒在榻上,长发逶迤宛如他解不开道不明的心事。他想师傅的话是有道理的,这三千青丝缠绕不休的,终究还是凡人。
柔软的嘴唇细细的摩挲着他的,灵活的舌尖一分分撬开齿列。这和之前的浅尝辄止不一样,他的手指紧紧的扣着塌边坚硬的木檩,隐忍与迷醉交织,不知是天堂还是炼狱。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的将唇移开,沿着他的颈项一路落下,细碎而灼热的吻,仿佛连灵魂都要烧起来……他轻轻喘了口气,握住她探进衣襟的小手,用力的按在胸口。
“不要这样。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她灼热急促的呼吸拂在他唇边,“我喜欢你,想要你,为什么不可以?无重,你不喜欢我吗?你讨厌我吗?”
他轻轻的皱起眉,叹道:“不是。”
“说谎!你一定是讨厌我……”她死死的咬着唇,细瘦的手指在他掌下微微颤动。他觉得有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脸上,顺着颊边滑落,最后留在唇角,舌尖尝到一种苦涩的咸味,然后两滴,三滴……打湿了他的眼睫。她就这样沉默的望着他,眼色灰暗,落泪纷纷,望之心碎。
人的眼泪,为什么会这样苦?
她的眼泪,终于将他最后一分坚守淹没。他承受不了这份凄楚,叹了口气,伸出纤长秀美的手指微微压住她的后颈,将她拉近,微凉的唇吮上湿润的泪痕,落下他无言的回答。
沉沦和升华,不过是一步之遥。但他知道,自己是甘愿的。
红衣迤地,呻吟细碎缠绵,一声声催落烛泪。即使是满天神佛慈悲的眼,也看不透人间的欢爱痴情,又有谁来宽恕,这一双一对的纠缠?
朱丽从他胸口静静的支起身子,慢慢的拾起地上的衣裙,一件一件的穿上。
她不怕会惊醒他,当他的吻虔诚的落在她身体上的时候,她已经在唇上涂了“百日香”的花液。不到中午,他不会醒来。
身子上依旧留着一夜欢爱的痕迹。她看着自己,白皙的脸又红了,手指忍不住温柔的抚过那些红痕。然后蹲下去,从他的衣袋里找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她已经不怕千金锁了。如今,完整的《十梦录》就在她手中。
他从来不说谎,也或者是从来没有想过要骗她,因此她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不知道《十梦录》还在他身上的时候,她真的只是想他;但猜到之后,她发现自己除了想他,也想着那本天下闻名的奇书。
当初接近他就是为了这本书。如今猎物就在眼前,她止不住这份心思,就像中了蛊着了魔一般。
她将包袱小心的放在怀中,然后朝床上看去。年轻男子黑亮的长发有如柔软的水藻,散开在苍白的肌肤上,淡色的唇犹如初开的莲瓣,她走过去轻轻的吻了吻他,微微的笑起来,笑意却苦涩决绝…………
他醒来以后会恨她吧?恨也好,总比忘记好。
她终于转身离去,穿过重重殿堂。山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鎏金缀宝的华丽车辇,拉车的八匹白马低低的喷着鼻息。这辆车将带着她回到将军府,在那里,喜娘和丫鬟证等着她梳妆。
六月十八,大婚。
抱歉抱歉,又晚了,今天被临时拉到工地上了。而且这一章因为有h碰到这个我总是很头疼的,而且要根据每个人的性格来写h这里要写的悲伤又旖旎,结果修了很久……
第五十五章 十里芳草共凄凄(一
六月十八,蜀王大婚。
可那一天,新娘却病了。虽然勉强支持着完成了婚礼,入洞房前却不支昏迷。经太医诊脉,说是寒毒侵体,伤及肺脉,如不及时调养日后必会落下病根。
三天后离京,朱丽还在病着。月影到十里亭送她的时候,就见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脸色苍白,只有颧骨那里有一团病态的嫣红。
她握着月影的手,四顾望去惟见芳草萋萋,眼中竟慢慢晶莹起来。
月影一惊,连忙扯起袖子捂在她眼上,低声道:“怎么哭了?这么喜庆的日子,给蜀王殿下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朱丽轻轻举起手,覆在她手掌上,低低道:“我只是想着,以后都见不到你了,也见不到很多朋友了……想着想着有些伤心罢了。”
月影不由想起那天在重元寺塔林听到的喁喁私语,心里一沉,望向不远处的车队,叹道:“阿朱,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就别后悔。我只想看着你开开心心的。”
“我没后悔呀。”朱丽笑起来,伸出手搂住紫衣女子的肩膀,“月影,我走了以后就剩下你一个人了,我真不放心,你会被欺负的……”
“傻姑娘,谁敢欺负我?”朱丽总说她会被人欺负,可从小到大,明明是她自己被人欺负的时候比较多一些。月影好笑的拍着她的背,“等我地事情办完了,就可以去找你了。区区蜀地而已。半个月就到了。”
“事情办完……”朱丽嘀咕了一句,慢慢放开她,眼神越过她的肩膀看向不远处倚马而憩的锦衣男子,“月影,你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他?”
“……很快的。”
朱丽手下一紧,重又将她紧紧的抱住:“不行,月影。我讨厌他!就算他对你再好,你也不能动心!这样的人。一定会伤害你的!”
就像她伤害他一样……
她蓦然间想起那张清雅若莲的脸,心中一阵刺痛。手掌紧紧收拢。月影却以为她只是伤怀于离愁,于是轻柔地拥住她道:“好啦,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你就安心把病养好吧,等我下次来了,阿朱要还是那么活蹦乱跳地才好。”
朱丽在她颈窝里轻轻的点头。犹豫了半晌道:“月影,不管以后我们分开的多远,都会和以前一样吗?”
“当然了。”
“不管大家变成什么样子。也都一样吗?”
“当然……你怎么了?”她抬起她的脸,看到眼角一抹浅浅的泪痕,忍不住叹气:“从小到大都这么爱哭。这样可不行,你现在已经嫁人了,蜀地地百姓可不希望看到一个这么爱哭的王妃。”
“……月影,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在这个世上,我的亲人只有你一个,阿朱不管做什么,都不会伤害月影。所以在月影地心里,也不要有别的人比阿朱重要,好不好?”
对这个孩子气十足的要求。月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犹豫间,慕容捷地属下上前来请王妃上车。说是再不走。日暮时分就赶不上歇脚的地方了。
朱丽这才恋恋不舍的拿开手,一抬头却看到慕容苏正朝这里走来。她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装帧精美的小锦盒。然后递到她手上。
而他的脸上,正挂着她十分讨厌的,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二嫂带在路上赏玩。”
他叫得颇为亲热,朱丽心中起疑,面上却不动神色,礼貌的接过,道:“多谢信王殿下。”
直到慕容捷地车队走远,月影才看了一眼身边犹自微笑地慕容苏,道:“信王府的贺礼早在婚礼之前就送出了,你又在搞什么鬼?”
“搞鬼?冤枉啊冤枉。”他眨了眨眼,径自走回去牵马,“朱姑娘本是你地好友,如今又是二嫂,本王只是聊表心意而已。”
知道他绝不会说实话,因此她也不再多问,只是皱着眉望向远处扬起的尘沙。
也不知这一去,何时才能再见……她想问的那件事,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啊……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上马,抬头的却看到山坡上一抹熟悉的身影,顿时愣住了。想都没想就跨上马背挥鞭而去,道:“慕容苏,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绿意丰盈的山坡上,身穿月白色竹布衣衫的少年正迎风而立,清幽的眼宛如两泓深潭,仿佛能将一切悲喜都吞噬进去。
他静静的看着那一列远去的车队,周身的气息仿佛凝固起来。月影忍不住停下脚步,轻轻的唤了一声:
“无重?”
他转过身朝她微微的笑了笑,却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她总觉得他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究竟来。就好像嵌入明镜的那一点尘埃,叫人想要拂拭却无从下手。
他的沉默让一向爽利的月影也有些不知所措,她站了一会儿,见远处的车队已不见踪影,这才道:“无重,已经看不到了……“
一说出口,她却又后悔了,支支吾吾的想要说点别的,对方却轻轻的“嗯“了一声,微弱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去。她眼睁睁的看他脸色突变,匆忙中抬起手捂住嘴,指缝中渗出一缕鲜红的血丝,滑过秀美的手指,滴落在衣襟上。
“无重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月影一惊,急忙抢上前去,却被他一个错步避开。少年抬起衣袖慢慢将唇角的血迹擦去。微笑道:“不妨事。这是我的罪孽。”
他地笑容并不快乐,也不悲伤,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慈悲,但那种慈悲是如此空洞,生生抽离了人世。月影只觉得心痛难抑,究竟要怎样的悲哀绝望竟能伤及心脉?无重的“风动真诀”可是天下第一的内功啊!
她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急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无重!”
“月影认识的无重,可能已经不在了。”
“无重!”她痛心地低叫道。“有什么话就找她说清楚,别折磨自己!”
他皱了皱眉,手腕一抖,腕上的如是珠轻轻缠上她地手指,将她的钳制挣了开来。他退了两步。轻轻道:“我会去的。这是我犯下的罪业,必须要由我来终结。无重并不求佛祖能够宽恕,只是不想一错再错。”
他敛衣而行。走过她身边,月影的眼眶有些酸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怔了片刻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