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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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花-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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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走进去,然后他轻轻从外面将门关上。

屋里没有点灯,四处一片昏暗。窗上换了白色的长长的纱帘,有风吹过,那些纱帘便在空中飞,如同招魂的幡。

我犹豫地往里头走,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我,我也没看到一个人影。整个屋子像死去般沉寂。

在我以为屋里没人时,却听见屋角传来了非常轻声的啜泣。

我闻声寻去,发现孙权蜷伏在屋角的地上,那姿势竟像一只受了伤的兽。

他低着头,长长的发散落开来,覆在脸上。泪水仍在不停顺着面颊滑落。我去扶他,而他衣襟间,竟也是湿漉漉的一片。

原来准备好的奚落的话一下子被忘到九霄云外,我不由可怜起他来。我扶着他,发现他的双肩其实还很单薄,他哭泣的脸,看上去竟完全是个孩子。

只是个孩子啊。我在心里叹气,然后安慰他。我说请保重身体,请坐起来吧。

“你为什么还来这里,你不是可以走了吗。”他嘶哑着嗓子说。

我无言以对,只是尽量温柔地替他将头发梳起来。他也没有拒绝,只是跪坐在地上,木然任我为他梳理。

“你太残忍了。我真希望是你错了,我真希望我可以杀死你。”他又轻声说。

“如果杀死我能让你好受些的话,就请你杀死我吧。”我也很平静答道。

他不说话。过了一会,他又开始流泪。我用衣袖去擦他的眼泪,他突然转过身来,抱住我的身子,放声大哭。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边哭边问。

我很平静地拍着他的背。我的声音平静如水。

“没什么怎么办的。这对你的心中的兄弟之情来说,是坏事;但对你自身的前途,对江东,对整个天下来说,却未尝不是好事。”

他的哭声轻了一点了。

“今后江东的路,将由你引领着走。你能够改变这天下,你只是自己不知道。”

他突然松开我,认真地看我的脸。

“我如何改变这天下?从来都是兄长征战南北,我在后面协助他。可现在他去了……”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抽泣。

“能够征战的人从来都不会找不到。周瑜,鲁肃,程普,黄盖……他们都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将相,他们都能够独当一面,然而——”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严肃地说:“然而能够带领他们,让他们每个人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的才能,这个人,非你莫属。”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我,又看看窗外的天。这一夜的星空格外璀璨,点点光芒的连绵,宛如海洋。

“你的征途是星之大海。”突然想起这句很喜欢的台词,我随口这样说道。

“星之大海?”他回头来看我,嘴角竟有了些笑意,“这句话,很美。”

我不作声,给他递上干净的手帕。他接下,然后说:“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我走到门口,发现孙尚香抱着茹站在那里。

“嫂子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抱她过来看看哥哥。哥哥怎么样?”孙尚香问我。

“应该没事了,”我接过熟睡的茹,她很伏帖地趴在我胸口,“你去睡一下吧。”

“我不,我要在这里等哥哥出来。”她很坚决地摇头。

然后我就陪她一起坐在门口的石桌旁等。等着等着,我们竟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睡觉?着凉了怎么办?”

一个身影突然将我们从梦中唤醒。我睁开眼,看见孙权站在那里。

他换了套新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地套在帽子里。除了眼睛微肿,在他身上几乎再看不见那个哭泣而无助的少年的痕迹。他坚定地站在宝蓝色的天幕下,一颗启明星在他头上分外明亮。

我们看着他,竟说不出话来。

“你去送信给所有能通知到的官员,孤今天要召大家议事。”他对一旁的卫兵说,声音坚定而清醒。

“另外,准备两匹好马,同时通知军部,孤要去各地巡军。”

旁边的士兵受了他的感染,立直了腰杆声音明亮地答应着,然后转身精神抖擞地传令去了。

“你,还不回去换套衣服。”他看着我,语气竟像大人对小孩的责怪。

“我这就去。”我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准备走开。

“换套方便行动的衣服,今天议事完后,你陪孤去巡军。”他突然这样说。

我惊讶地看着他。“合适吗?”我忍不住问。

“为什么不合适。”他很坚定地说,“这是孤的命令。”

我看了他很久,然后迅速地站起来,迈着大步子走回家。

回家路上,一轮朝阳正从城市的边缘缓缓升起,而我潮湿了许久的心,也在这朝阳的照耀下,渐渐明亮起来了。

第八章 第四个人的命运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我一直认为这是个特别重要的年份。

因为就在这一年,三个人的命运被从此改变。

这一年,燃遍了大半个江东的孙策的生命如同急速上升的烟花,瞬间凋谢了。

这一年,他的弟弟孙权从悲痛中走出来,站在他的父兄创下的基业上,然后走得比他们更远。

这一年还有一件小事,小得在史书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但对我来说却意义重大。这一年,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孙权的提拔下,为他的家族“纲纪门户”。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他,还是叫做陆议的他。

只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建安五年所改变的,并不仅仅是三个人的命运。

孙策死后,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因我觉得我遇上了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君主。他也许不长于刀兵,他也许不善于诗文,他的身上也许并没有像他父兄般耀眼的光芒,但重要的是,他的光芒能照进我的心里,就好象在暗夜里行走多时的人遇见熊熊燃烧的火那样,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让心里暖起来。

他可以不顾别人的目光与我在厅堂里对饮,他可以让我换了男子的衣服随他去巡军,关于这个时代的“参与”的梦想,他渐渐使之成真。

更重要的是,身边人说的话,他都会认真听取。在那夜过后的第二天,我不过随口说了句将军你现在称孤还太早,他便立刻改口,从此再没听他说过。

处理陆家的事情时,他也征求过我的意见。起先他很愠怒,他说陆绩无礼,自我们到吴郡以来,陆家的人一次都未来拜访过。甚至他下了请帖他也不派人过来。他说知道陆绩因孙家攻打庐江,害死父亲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既然用不了,不如找个借口把那一家人都流放掉算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说:“此事不可。”

“那你是什么意见?”他突然问道。

“陆家毕竟在当地很有威望,将军若要在此扎根,一定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服众人的心。”

他叹口气,说:“你和我手下那些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知道他刚才那些话不过是试探,他心中已经有了方向。

“可是,”他又说,“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要怎样做才能借助他们的力量?”

这个问我就问对了,我在心中暗笑。但我一点都没让笑意浮到脸上来,而是很严肃,很深思熟虑状对他说:

“陆绩不过十三四岁,虽然很有威望,但作为族长还是过于年轻。他的意见未必就代表族里其他人的意见。”

“但那一家人,恐怕都对我们抱有成见。”孙权说。

“成见或多或少有一点,但总会有视家族利益高于私情的人吧?”

孙权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所以当第二天鲁肃来向我辞行,说因为吴侯死了,打算去庐江另寻发展时,我坚决地阻止了他。

我说:“大人连孙权将军的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不如吴侯。”

他疑惑地看着我,而我坚决地劝说他留下。

一半是因为我知道他会留下,而另一半的原因是,即使我什么都不知道,单凭我对孙权目前为止的了解,我觉得他也值得鲁肃这样的人效力。

后来他当然留下了,听说他在孙权的房间里说了一晚上的话。其中所包括的,应该有那一番能与“隆中对”媲美的话吧。

历史的车轮,仍然朝着它既定的方向运行。

听说陆议第二天要去孙府拜访的消息那晚,我竟然一直无法入睡。我的心跳得过于厉害,我不由捂住它,对自己说,这是什么样子。

然后我发现不止是心,连我的身体都有些发热。我不禁开始嘲笑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为了这一次也许连话都说不上的会见,竟然如此激动。

到了凌晨,我悲哀地发现,不是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出了问题,出了问题的在我身体本身。

我发烧了。烧得很厉害,躺在榻上一片昏沉,根本动不了身。

孙权忙于处理事务,便遣了个医生来看我。喝过一大堆枯涩而见效缓慢的药,我开始深深怀念我那个时代的抗生素来。如果这个时代有西医,我一定要打一针,然后活蹦乱跳地去太守府看陆议。

等到我能够下床时,已是四天后。

孙权来看我,把这几天和陆议的交谈详细地说给我听。我很仔细地听着,一遍一遍地要求他告诉我每一点细节。最后我忍不住问他,觉得陆议是个怎样的人。

他想了想然后说:“像水里那些晶莹圆润的石头,表面上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但细细想来,其实是被打磨了太多,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我病好之后,他便继续叫我陪他去巡军。

这时他已经开始对军队的整改,他将数目不多的小支军队合二为一,这样一来整个军队的机构便能大大地精简下来。

那一天我陪他去看这些待合整的军队,广场上所站的散兵游勇中,有一支身穿绛衣、军容肃整的军队显得格外醒目。

我的目光不由落在那支军队头领的脸上,看到他的脸我心里突然一亮。站在那里的,不是吕蒙又是谁。

我悄悄拉孙权的衣角,他转过身来,我指着吕蒙的那支军队给他看。

他说:“原来你也注意到了,那支军队,很醒目。”

我说:“那么一会把头领叫过来可好?”

过了一会吕蒙进来了。他行礼,他受宠若惊地和孙权说话,期间他的目光两次扫过我,却完全没有认出我是谁。

我终于忍不住说:“子明,你不认得我了。”

他疑惑地注视我,我把帽子一揭,一头长发,倾泻而下。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惊喜。他走过来,完全忘了身边还有其他人,他很大力地捏住我的肩,大声叫:“云影!”

习惯了他叫我姐姐,这一刻我竟觉得有些不自然。但想一想也就释然了。

他已经比我大了。二十二岁的青年,一身绛衣包裹着健壮的身躯,走到哪里,都会有女孩子忍不住偷看的呵。

“你们认识吗?”孙权忍不住问道。

然后吕蒙便毫无隐瞒地把我们两次相识,包括我窝藏杀人犯的事情告诉了他。

孙权脸上的笑意便浮出来,他说:“这倒真是缘分了。”

“是缘分,是缘分。”吕蒙迭声附和着。不知为什么,我竟发现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第二天我听说了对吕蒙新下的通知。我觉得并不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他的军队不仅没被合并,反而被增兵了。而他继续驻守吴郡,作为孙权的嫡系部队。

又过了几天,孙权叫我去。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一脸都是笑意。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对我说。

“什么消息?”

“对了,先告诉我你多大了。见到你这么久,还未知道你的年龄。”

我吓了一跳,事实上,我自己都快记不住自己的年龄了。我只是胡乱说着:“二十。”

“那就是了,很相配,”他含笑看着我,“也是时候了。”

可能是发烧的缘故,我到现在脑子的反应还是不是很快,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是什么时候了?”

他却没有立刻回答我,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添了杯茶,一边喝一边慢悠悠地说:“吕蒙很不错,有能力,头脑也清醒,将来前途会不可限量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出身也不是很有背景,但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在乎这些吧。”

我迷糊地看着他,还是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你们也算很难得了。两次你救他于危难中,两次失散然后又可以再次相遇,传出去都是一段佳话了,”他继续慢慢呷着茶,然后叹口气,“说实话,如果不是你们有这样的故事,我还真舍不得把你许给他。”

“你是说……要把我许婚给吕蒙?”我充满恐惧地看着他,终于开始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是呀,你才明白过来?”他笑着说道,“婚礼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为你们主婚,到时我要送很贵重的礼物给你们。”

“不。”我说。

他放下茶杯,奇怪地看着我。

“我不要嫁他。”我坚定地说。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很严肃地问道:“能知道理由吗?”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嫁他。”我坚定而固执地说。

“是否已有中意的人了?”他紧紧地看着我问。

我心烦意乱,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可以告诉我是谁吗?”他继续穷追不舍。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却突然清醒过来。

心在焦躁而茫然地颤抖着。我不可能告诉他,是的,我有中意的人了,但我不可能告诉他,我只见过那个人一面,而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我摇摇头。

我说:“对不起,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嫁他是吗?”他问道。

我点点头。

他的表情突然多了一种微妙的愉快。他说:“那我就去回绝他吧。”

我点点头,又忍不住说:“请别伤了他的心。”

“放心,我知道你的心。”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几天后的清晨,我又开始低烧。朦胧间听见我的院门被人敲响。阿碧去开门,然后领进屋来的竟然是张昭。

这个从来都不苟言笑的老头,竟挤着满脸笑容向我贺喜。

我稀里糊涂地打开门请他进去,请他坐下,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又被敲响。

这次更恐怖,因为进来的是两个我完全不记得名字的人。他们向我道喜,我只有糊弄着寒暄。

门第三次被敲响之后,我的屋子里多了个清秀的少年。

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展示出经过良好教育的大户人家的孩子才能穿出的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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