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子……张信之回头望了眼换了个人一样的夏芳菲,惋惜地摇了摇头,再看骆得计,一怔之后,心道骆得计窈窕淑女,怎瞧着才像是曲江畔上的夏七娘?
萧玉娘嗔道:“表弟,不得无礼。”
你家表弟,不,你家夫君可曾有礼过……夏芳菲心知自己此举大抵会得罪甘从汝那狗,可是,她打心底里想成为慕青县主的“自家人”,酝酿一番,凭着一股怨气,当即又俯身拿着鞋子在纸人身上拍了两下,咬牙切齿后,又有苦不能言地沉默不语,须臾,依赖地把目光投向慕青县主。
“这瘦猴子……”一脸狗血的甘从汝迈步向前。
“县主救我!”夏芳菲连忙躲到慕青县主身后,因本不是生性活泼的人,做这动作,就有些别扭,几乎将慕青县主推到了甘从汝跟前。
廖四娘不禁为夏芳菲捏了把汗,可慕青县主却十分受用,为了颜面,她是不肯主动挨近甘从汝的,可被夏芳菲这么不经意地一推,她与甘从汝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了。
近到几乎能感觉到一股热气扑在她脸颊上,克制住心中莫名的悸动,慕青县主挺起胸膛护着夏芳菲,睥睨向甘从汝道:“好一个敏郡王,竟然想跟个弱女子大打出手!”
“这天下,还剩下几个知道妇道的女子?既然你们女子先起头,我们男儿跟上又何妨?”甘从汝提起拳头虚张声势。
夏芳菲被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住,越发缩在慕青县主背后不出来。
“五郎,退下。张信之,扶着五郎去慕青县主准备好的客房换衣裳歇息。”因甘从汝话里带出对太后的怨气,一直看戏的萧玉娘终于开了口。
醉中的甘从汝莫名地老实了,靠在张信之身上就随着萧玉娘向外去。
夏芳菲心有余悸,不惯撒娇耍赖,待萧玉娘姐弟一走,拉着慕青县主的袖子不知该说句什么圆场,毕竟她方才推了慕青县主一把,怯怯地抬头,对上慕青县主那双仿佛在说“自己人”的眼睛,终于安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装疯卖傻
明媚的阳光透过门窗挥洒进一地狼藉的法阵,法阵边上的琉璃镜将阳光折射入夏芳菲的眼睛。
夏芳菲心中盈荡着一股盎然的生机,仿佛一切都有了奔头。有了慕青县主做靠山,她在长安城里就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可以多认识结交一些人。有道是日久见人心,兴许有哪家开明的夫人看她资质不错,乐意叫她过门做儿媳妇。既然夫人都开明了,那那家的男子应当也……
头会子顺理成章地想象将来要嫁的男子,夏芳菲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此时不仅不觉得慕青县主喜怒不定,反而觉得她十分可亲可敬,至少,除了这间乌烟瘴气的大屋,她还给妇人们准备了后花园的宴席。
廖四娘嘴角带着浅笑,握着夏芳菲的手,由衷地为她欣喜——夏芳菲好了,骆得意一准会对她感激涕零。
屋子里,只剩下骆得计一人如陷冰窟,骆得计这时才恍然想起夏芳菲大病初愈,姿色比不得她,自然不能像在曲江上那样以美色掩护她。继而,又因察觉出慕青县主对她的冷意惶恐起来。
“说起来,七娘从曲江上回来,就病了,也没时机自辩,都是骆娘子说什么,我等就信什么。方才,敏……那狗又说……”站在廖四娘身边的女子声音柔美,一句话好似低吟浅唱般动听。
夏芳菲此时才想到这一节,骆得计慌忙道:“这位姐姐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那女子恭谨地道,跟着慕青县主久了,她自然能够十分有眼力劲地顺应慕青县主的心思攻讦骆得计。
“芳菲,你说……”骆得计此时此刻才尝到孤立无援的滋味,原要夏芳菲说出那日实情,又觉夏芳菲一准不肯,只得沉默以对,以不变应万变。
“说起来,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方才那狗亲口说了,难道还信不得?”又有一人接口道。
夏芳菲心中的生机已经化作了一片姹紫嫣红的锦绣花丛,仿佛已经找到伙伴了,不再是像最初那样在长安城里孤立无援。此时不用她说什么,自有一群人替她说话。
“四姐姐。”夏芳菲紧紧握住廖四娘的手。
廖四娘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地暗示夏芳菲由着旁人说,说到最后,众口铄金,骆得计沦落到夏芳菲一样的下场,没了进宫的资格,看骆家如何看不起廖家。
“不好了、不好了……县主,大喜大喜。”门外一婢女慌慌张张地进来,前言不搭后语地报信。
“到底怎么了?”慕青县主不耐烦地问。
那婢女稍稍回神,不再提这消息是凶是吉,只是快速地道:“敏郡王病了,忽地胡言乱语发起疯来,一身狗血地跑出了府门。”
“什么?是撒酒疯,还是真疯?玉娘呢?怎没管住他?”慕青县主呆住,不觉得解恨,心里满满都是担忧。
“玉侧妃被推倒了,人撞在门槛上,昏了过去。”
“什么?”慕青县主眸子睁大,甘从汝连萧玉娘都打了,那就是当真发疯了,忙道:“快请御医、巫医来。五郎呢?没人拦着他?”
“张信之跟着去了,另有几个下人也跟着出门了。”
“荒唐,门上怎没人拦着他?又不是一回两回震魇他了,怎地早先没用,这会子这般灵验?”慕青县主心乱如麻,捏着拂尘的手微微发抖,不觉将眼睛最用心诅咒敏郡王的夏芳菲身上,心想今日就多来了两个人,骆得计一瞧就是没用心的,只有夏芳菲太过实在,用心诅咒了五郎,不觉迁怒到夏芳菲头上,怒喝道:“谁叫你拿了那鞋子来?若是五郎有个好歹,我绝不叫你好过!”
遭了无妄之灾的夏芳菲登时呆若木鸡,心中的锦绣花丛被一股数九寒天的北风卷得片叶不留。她原就是不信巫蛊之术,才敢随着廖四娘过来,可如今,慕青县主府的法事有效了,听慕青县主的意思,是推到她头上,这可该怎么办?察觉到手指上的暖意,夏芳菲微微偏头,见廖四娘还握着她的手指,心中一暖,随后又觉蹊跷,毕竟,方才那狗还对萧玉娘言听计从,怎地一转身,就将萧玉娘打了?
“快,再派人去将五郎找回来。”慕青县主说罢,丢下一屋子人,就冲厢房去,边走边说,“翠环,叫门上立时给父王、母妃送信,梁内监那狗若见五郎出事,一准会在太后跟前煽风点火,叫父王、母妃先商议出个对策才好。”
慕青县主眉头紧皱,不光是担心甘从汝,还生怕萧玉娘有个好歹,萧玉娘虽是个侧妃,但她是萧家女儿,萧家女儿可比非太后所出的公主、县主尊崇多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给太后一个交代,忽地指向夏芳菲,对婢女道:“带了她走,若是梁内监带着武侯上门,便将她交出去。”回头再看夏芳菲,眼神里就多了两分憎恨。
一下子从自家人变成杀父仇人了,夏芳菲将头底下,也有那么一瞬间信了鬼神巫蛊之术,可是,转念又想自己拍小人的时候,连带着将骆得计也骂上了,怎地骆得计就没事?一颗心七上八下,却少不得随着慕青县主同去,到了厢房门,才要随着慕青县主进去瞧瞧萧玉娘,就被慕青县主的婢女拦住。
“七娘,真的还是假的?”柔敷方才跟雀舌都觉得那些跳大神的场面滑稽有趣得很,此时见有效了,才害怕起来。
“兴许是假的……”夏芳菲轻声在柔敷耳畔说,这话才落下,就见一个婢女双眼红肿地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都端出血盆了,怕不是假的。”柔敷摩挲着臂膀,眼前慕青县主府的雕梁画栋,在她眼中也成了张牙舞爪的鬼神。
“……兴许是狗血。”夏芳菲瞧着水盆里的血色,大抵是打心里喜欢萧玉娘,又怕再遭受一次无妄之灾,巴不得这血盆里的血是狗血。
柔敷只觉得头皮发麻,紧贴着夏芳菲的后背站着,忽地听见一声呼喝,便跟夏芳菲一同打了个哆嗦。
“你这牛头,也敢对甘某大呼小喝?”
“五郎,你醒一醒。”
“还有你这阎罗,有眼无珠,连我这太后嫡亲的外甥也敢呼喝?”
……
夏芳菲拉着柔敷的臂膀拍了拍,微微蹙眉,望向庭中一身狗血,被四五个太监抱住腿的甘从汝,先错愕,随后便觉解恨。
忽地,甘从汝一个鲤鱼翻身,从张信之等太监怀中挣脱出来,在地上不住地翻滚,翻滚之余,又拿手撕扯衣襟,连声叫道:“好烫!好烫!甘某……何罪之有,会得此下油锅之刑?”人在地上又翻滚起来,一头水藻般的乌发披散在地上,沾上了树叶、落花。
“五郎,五郎!阎王老爷,求你放五郎出来,有什么罪,咱家替他担了!”张信之连声呼号,如丧考妣,其他太监也跟着大呼小喝。
夏芳菲目瞪口呆,半天又拍了拍柔敷的手,在柔敷耳边道:“一准是假的,若果然在油锅里,怕只会呲牙咧嘴地乱叫,哪里还能喊出这么些话。”
“当真?可……敏郡王的脸都被烫红了。”柔敷战战兢兢,越发紧贴着夏芳菲。
夏芳菲察觉到柔敷的依赖,与柔敷一般战战兢兢的心忽地彻底安定了,心知若自己慌乱了,柔敷便再有主意,为身份所拘,也不能从这场祸事里脱身,于是道:“那是被地上青砖烫的。”她还有些自知之明,心知若是甘从汝、萧玉娘两口子合伙演戏算计谁,那被算计的人,一准不是她。
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晒了大半日的青砖,几乎能冒出青烟烟来,慢说是人,放块狗肉上去,那狗肉也能熟透。
“原来如此。”柔敷呆呆地看向青砖上,头戴紫金冠,腰佩金鱼袋,一身紫袍的甘从汝在地上滚来滚去,半天,不忍目睹地将脸转了过去。
“五郎!”屋子里,慕青县主关心情切,彻底将“克制”二字抛到脑后,忽地听见张信之喊了句“五郎身上被油锅烫出水泡来了!”便立时冲甘从汝奔去,过去瞧见张信之撸起甘从汝袖子后,手臂上现出一连串的水泡,当即心疼地痛哭流涕,赌咒发誓道:“我再也不震魇你了,老天,若还有什么刑罚,只管罚在我头上,饶过五郎吧!”哭喊着,便痛彻心扉地趴在了甘从汝身上,连婢女汇报京中举子将慕青县主府团团围住也不分神搭理一句。
“你这女鬼,我何曾害过你,你为何在阎王面前告我一状?”甘从汝将慕青县主推开,疾走两步,行到廊下,将手指向夏芳菲主仆。
夏芳菲清清楚楚地瞧见张信之极为衷心地将肝肠寸断的慕青县主从甘从汝跟前隔开,又瞧见甘从汝半边脸白皙如初,半边脸被青砖烫得赤红,心知慕青县主才是甘从汝算计的正主,就将脸转开,不搭理他。
“你状告我毁你清白?明明是你不遵从三从四德,光天化日之下出来抛头露面、举止轻浮引诱我!”甘从汝为摆脱哭哭啼啼的慕青县主,又向廊下夏芳菲逼近两步,拿着手就要去抓夏芳菲。
夏芳菲吓了一跳,与柔敷抱成一团向后倒去,手肘重重地磕在地上,听见甘从汝还在满嘴“妇道、妇德”地咄咄逼人,想起自己的遭遇,脱口道:“你到底多自卑,才绕不过妇道二字,成日里跟女人过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入地狱
“七娘。”柔敷见夏芳菲出口顶撞了甘从汝,赶紧护在夏芳菲身前。
夏芳菲也呆住,紧紧地抿着嘴,心恨自己养病多时,耐性不足,竟然一时没忍住,说出那话。
“放肆!胆敢冲撞五郎!”慕青县主立在骄阳下,冷冷地看向夏芳菲。
又是一出闹剧……
夏芳菲有些怀念平衍夏家的规矩严整,甚至有些想念古板到迂腐的夏刺史,这闹剧接着闹剧的长安城,她有些应付不来。
甘从汝疯癫的神色一滞,心口登时如压着一座泰山,喘不过气来,自卑二字环绕在心头,恼羞成怒地瞪了夏芳菲一眼,刹那间想起母亲不知廉耻进宫侍奉先帝、父亲在太后威逼下抑郁而终,而他身为臣子,虽有满腔抱负,却不能对君王尽忠,只能在太后对他父亲的眷恋下,在长安城里斗鸡溜狗、醉生梦死。冷不丁地,甘从汝想掐死所有听见那句话的人,随后略清醒了一些,又翻身跃入庭中,此次叫喊的,不是下油锅,却是上刀山。
耳朵里满是鬼哭狼嚎,夏芳菲轻轻吁了一声。
柔敷却轻声道:“下油锅,身上就有水泡,这上刀山……”
“自然要要刀疤。”
不急不缓的声音从门槛里传出,与夏芳菲抱做一团的柔敷赶紧扶着夏芳菲站起来。
门槛里,萧玉娘头上包裹着帕子慢悠悠地出来,帕子上的血迹一瞬比一瞬浓重,俨然是帕子下的伤口,还在往外渍血。
夏芳菲望见萧玉娘头上伤口,方才还在腹诽他们合伙做戏怕是要讹诈慕青县主,此时不禁有些惭愧,疑心萧玉娘与那狗所筹谋的,怕比自己所想的事要大一些。
“侧妃,你的伤……”
“不要紧。”萧玉娘脸色煞白,拿着手在额头一按,见指尖染上了一点殷红,淡淡地一笑,“平衍可能见到这种闹剧?”
“见不到,就是哪家的侍妾,也不敢这样闹。”夏芳菲对平衍的思念又多了些,奈何如今她是回不得平衍了。瞧见萧玉娘这般温婉,夏芳菲忍不住得寸进尺地想,若是她主动请辞,萧玉娘会不会顺水推舟,叫她回骆家去?毕竟,怎么瞧着,这出闹剧都没她什么事。
“侧妃,臣女……”
“方才那话以后不许再说。胳膊肘总是向里拐的,虽五郎言语里也冒犯了你,可我却不许你言语里冒犯他。”
淡淡的寒光在萧玉娘眸子里闪耀,夏芳菲忍不住打了个冷子,摩挲着臂膀,再看萧玉娘,又见她已经转头去看在刀山上挣扎的甘从汝了,一股不甘心在心里满满涌起,虽知晓在萧玉娘在些人跟前,默不作声才是良策,却忍不住道:“虽不知郡王、侧妃要做什么,但殃及池鱼,未免有些不仁道。”
萧玉娘料不到夏芳菲还敢自辩,略默了默,开口道:“说来惭愧,我也是头会子跟池鱼站得那么近。”
“……那侧妃可否做主,放我们回家?说来,臣女已经做了两回池鱼了。”夏芳菲见萧玉娘动了恻隐之心,赶紧求她网开一面。
萧玉娘笑道:“这可不成。”待瞧见慕青县主府的婢女统统去照应烈日下的慕青县主了,便悠悠地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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