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半个月前被皇后笑盈盈送进寿康宫中的那些宫女,皆被寿康宫中的新管事太监以各种名头打发了出去。
接了后宫大权,皇太后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她坐在偏殿之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晴婕妤,眼中满是冰冷。
晴婕妤能只身一人走进西偏殿,不是偶然。她身侧的宫女能将皇后的罪证送进满是皇后眼线的勤政殿和宗人大院,更不是偶然。
这一切,皆是皇太后一手操控。她以前信任皇后,所以放手了后宫大权,最后导致事事处于被动。而如今,是将权利往回收一收的时候了。
眼前的晴婕妤,的确好用。她的手中不仅攥着皇后的不少罪证,而且丧子之痛让她失去了理智。
只稍稍**,便是一把直插皇后心脏的利器。
晴婕妤被皇太后看得打了个寒颤,她抬起头,眼中升起不解。
她所做的事,明明都是按着皇太后的意思去做,而且目的已经达到,为何皇太后看起来,还是如此不满。
当晴婕妤想要将这番疑问问出时,皇太后冷声道了句,“你对安庆世子妃说的话,太多了。”
说清心观被封可以,却不能说是江顼带兵去封。自已的夫君带兵封了自己年幼时的居处,任谁心里都会升起向分不快。
说朝阳公主已死可以,却不能说木婉薇的师傅已不在人世。徒弟对师傅的感情,自是要比对师叔的更深厚一些。
晴婕妤虽未反应过来自己何处做错,可依旧磕了个头下去,连声道臣妾知罪。
皇太后看向晴婕妤的眼眸,更冷了……
木婉薇近几日来心思沉重,她虽一再的告诉自己,晴婕妤的话不能信。可那些话,却偏偏盘旋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
清心观真的被封了?为何被封?做为一个道士清修的道观,它能碍到朝廷什么事?
是江顼带兵去封的?为什么,江顼从来没有对她提过此事。
了尘仙姑,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木婉薇抬手摸摸发髻,将一根方圆相连的白玉发簪紧紧握在了手中。这是了尘仙姑送给她的及笄礼,这几年来,她无论何时,都带在身边。
思了几日思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木婉薇便想等江顼进宫时,当面问清楚。
辞官后的江顼没有马上闲下来,反而更忙了,忙的是朱佶那里。朱佶,没说不同意江顼走,却一直不安排人来接手江顼手中之事。
而且,将花时荣和方莫行两个能文能武之人都派遣了出去。眼下太子党,除了太子外,便只余下江顼一个主事之人,他根本就脱不开身。
江顼这一忙,便忙到年根上。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七,才得了空闲进看木婉薇。
木婉薇这满腹心事的一问,将江顼问得哑言。
思虑片刻后,江顼斟酌着言词,将事情的经过略说了一遍。
清心观,的确是他带兵去封的。就在木婉薇进宫的次日,他对木婉薇说要出门几日,便是带兵去查抄清心观。
奉的是皇帝圣旨,他不能抗旨不去。
江顼带兵到达清心观时,清心观中的仙姑道童们大多数都被遣散了,只还剩下几个不愿意离开的。
一清仙姑皇后发现丹药之事时,就已服毒自尽了。
江顼说的,不是木婉薇想听的。她想知道朝廷为何要封清心观,一清仙姑自杀了,了尘仙姑去哪里了?
这些,都是江顼刻意回避不愿回答的。他搂住木婉薇的肩膀不肯再说了,直道等木婉薇生了孩子,回了安庆王府,他再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木婉薇。
木婉薇却不依,这些日子来,她已经慢慢接受了尘仙姑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并暗暗猜测,可能是与弑君有关,不然江顼不会不敢对自己提起支言片语。
她现在知道最坏的结果了,又何惧听到事情的原因?
江顼一叹,让幽棠端来一碗安胎药给木婉薇喝下后,说起了往事。
朝阳公主,如柳纤灵一般是从亲王宗氏女中选出来的和亲公主,她和亲给一个名叫显国的外番为妃。
显国同北元接壤,上百的来,交战不断。此举,为的是两国交好,平定连年战乱。
朝阳公主和亲过去以后,两国边境当真安定了有近十年的时间。可就在北元江南遭遇百年难遇的一次涝灾时,显国突然出兵,侵扰北元边境。
与此同时,那个国家的皇室发生了内乱。外戚造反逼宫,攻入皇城大肆烧杀。
朝阳公主借势逃出,带着年幼的皇子皇女一路逃到边关。本想逃回北元过平静日子,却不想被北元镇守边关的将士认出。
余下的,可想而知。已方俘虏了敌国皇室的正统血脉,怎会轻易放过。于是,朝阳公主和她的一双儿女,被‘护送’回了北元的京都。
而这‘护送’之人,便是当时在镇守在边关,还是一名小将的镇国公。
也是因为这次的功劳,‘护送’朝阳公主回朝的镇国公才被皇帝封为了平远大将军。
皇帝的本意是想将那位皇子扶持为傀儡皇帝,而显国那边,却是出了重兵压境,一月之内攻破了北元两座城池。
皇帝震怒之下,将朝阳公主带回来的女儿送到关边祭了军旗,鼓舞将士士气。
显国尤不停兵,半年后,显国皇子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木婉薇听的小脸苍白,若皇帝当真用朝阳公主的儿女祭旗,那朝阳公主有足够的理由弑君!
可她又不明白了,皇帝为何会将朝阳公主留下?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一起除去才是吗?
“因为朝阳公主带回了显国皇室的秘宝。”江顼淡淡的道,“这个,你应该知道。就是那张长生不老的仙丹方子……这个丹,只有朝阳公主会炼。”
☆、第 310 章 传位
没有哪位君王是不向往着长生不老的,当今的皇帝,同样想要与天地同在,统治江山万万年。
所以他虽有杀了朝阳公主的心,可在得知朝阳公主有中有飞仙的方子后,犹豫了。
再加上当时的朝阳公主,着实将态度放得够低,信誓旦旦的称只要给她时间,她定会炼出可以飞仙的忘尘丹。
提出的条件,是给她母家一族荣华。朝阳公主是宗氏出女,她的祖母是北元皇室的庶公主,到了她这一代,已是落没。
试,便有飞仙的机会。不试,便丝毫的机会也不会有。
在试与不试之间,皇帝选择了试。
他是北元君王,朝阳公主不过是显国的逃妃,他不信朝阳公主,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于是,他留了朝阳公主一条性命,让她专心于炼丹之术。
当然,皇帝对朝阳公主也不是绝对的信任。
朝阳公主所炼好的丹药,定要先寻人试吃一年。在确定试吃那个人没有任何不妥后,才会呈到皇帝的面前。
便是这样,皇帝也没彻底解除对朝阳公主的戒心。他会要求朝阳公主同他一起服用,便是专门为他炼制的‘助兴’丹药也不例外……
江顼,只避重就轻的对木婉薇说了朝阳公主如何痛恨北元皇室,当今皇帝,炼制丹药弑君,却没说了尘仙姑用那丹药算计了多少人。
自然,也没有说他们夫妻二人,现在是处于何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江顼说的虽少,却依旧将木婉薇的脑子填满了。她皱着眉,捂着小腹,将江顼所说的话细细的过了几遍。
飞仙的丹药叫忘尘丹,了尘仙姑的道号,应该就是从此而来。
木老侯府从柳氏手中得到了半张仙丹方子,而镇国公早在十几年前,曾经‘护送’了尘仙姑回朝。
也就是说,镇国公的那半张仙丹方子,是机缘巧合下从了尘仙姑那里得来的。
自己在十几年前被镇国公做主送进道观,应该就是和那半张丹药方子有关。许镇国公一早就做了打算,既自己是行克的命数注定要被人轻贱,那倒不如去道观学习练丹之术。
没准有一日,就研究明白了。
可自己在清心观,为何了尘仙姑也在清心观?照江顼所说的时间来算,了尘仙姑应该是自己一岁的时候到清心观中来的,京都周围那么多道观,了尘仙姑为何偏偏选了自己所在的这一处?
十八年前的旧事到底是如何,江顼哪里说得清楚。想了许久,他道了句,“许是巧合。”
除了巧合,再想不出其他的说辞了。
见木婉薇听完了尘公主的事身子并无大碍后,江顼放心了。又陪木婉薇说了会儿话,在天擦黑时急急出了宫。
直到江顼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木婉薇心底的哀伤才浮上心头,随之,眼泪落了下来。
小时候腻在了尘仙姑身侧学字练琴的事全都回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暗自伤神的想了半盏茶的功夫,木婉薇擦擦眼泪,碍是将那股子伤感压了下去,不敢再让自己的思绪往了尘仙姑身上想。
木婉欣进来后见木婉薇落泪本是想劝的,可见木婉薇拿着帕子一擦眼泪,面色恢复了平静,也就放下心来。
姐妹两个聊了会儿天后,便到了传晚膳的时候儿。用过晚膳后,又坐在一起聊天儿。
木婉薇关心的,还是木婉欣在太子府中的日子过得如何。太子妃为人还是那般和善吗,那些太子婕妤可是有找过木婉欣的麻烦。
朱佶,可还是对她不理不睬。
木婉欣一一回答。
太子妃对她还是那般和善,事事都替她想到了。这次奉皇太后懿旨进宫来陪木婉薇,是太子妃亲自吩咐宫女们收拾的箱笼,很是细心齐妥。
那些太子婕妤,除了偶尔相遇时对她请个安外,再没有什么交集。一句两句难听的话,她也从未放在心上过。
自小到大,她何样的恶言没听过,岂会将那些放在心上?
至于朱佶……
提到朱佶,木婉欣闭口不言了。
朱佶这段时间很忙,偶尔会到她那里聊天下棋,可留宿却不曾有过。算起来,恩**只有一次,便是那次她输棋时……
木婉薇见木婉欣不愿意说,也便不再问了。
在宫中这半年,她没少同宫妃聊天。据那些妃嫔说,历代的君王都会善待原来府邸里的旧人。
只要木婉欣做好自己,不让别人拿住短处,平安一世还是有可能的。
眼瞅着时间不早了,木婉薇让木婉欣回屋儿去休息,自己则在幽棠的搀扶下,扶着腰起身。
她晚膳好像吃坏肚子了,小腹里隐隐的痛,想出大恭。
在幽棠搀扶下去了会儿后,却什么也没出来。躺回到**榻上,依旧是想出恭。
如此这般折腾了三四次后,天色已近丑时。见木婉薇抚着肚子躺坐不安,神经崩得紧紧的幽棠去将医婆请了过来。
医婆轻按了两下木婉薇的肚子,又掐指算了算日子。离生产还差些时日,于是转了身吩咐宫女去传御医。
宫女才走了没一会儿,木婉薇觉得身下一凉,似出小恭了一样。
心中慌慌的将手探进去摸了下,再拿出来见满手是水后,倒吸着一口凉气对医婆道,“还是请产婆吧……破水了……”
片刻时间,早就预备下的产婆被请进了寝殿。她屈起木婉薇的双腿看了一眼,回头对医婆道了句,“世子妃娘娘要生了,准备东西吧……娘娘,您躺下,吸气……”
随着产婆一句话,整个西偏殿的宫女嬷嬷们都动了起来。因应该准备的东西事先都准备齐妥,宫人们虽忙,却不乱。
天未亮,江顼被急急传入宫中的。一进入寿康宫,还未走到西偏殿,便听到木婉薇的凄声惨叫。
心一抖,江顼的心中生起滔天悔意。
他不应该由着木婉薇的性子,她想听什么,自己就说什么……
皇太后在接到消息后就守在西偏殿了,见江顼煞白了一张俊脸,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真没出息,又不是第一次当爹了。”
江顼的确不是第一次当爹了,可哪个当爹的能受得了自己的孩子次次早产,**回回将一只脚踏在鬼门关里?
寝殿里,木婉欣一动也不动的站在**榻前,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被阵痛折磨着的木婉薇。双拳握得紧紧的,任谁劝,她都不走。
当产婆动手去推木婉薇的肚子时,她猛的一下抓住产婆的手,冷着面容,狠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产婆被木婉欣吓得一个抖,医婆连忙将木婉欣拉到一边儿,解释产婆这是在助产。
直到看见幽棠也在对她点头确定,木婉欣的神色才稍有缓和……
木婉薇虽是早产,可到底不是第一胎了。待到日出东方,阳光散满皇城的每一处角落里,终是平安诞下了一个哥儿。
当听到产婆的贺喜时,江顼神色一愣。他从产婆的怀里抱过明黄色的襁褓,不由得出声问道,“不是个女儿吗?”
产婆笑了,连声道,“世子爷这是欢喜糊涂了……”言罢,一屋子的宫女嬷嬷都跟着笑了。
皇太后让江顼把那个刚落生的孩子抱给她看,也跟着大伙笑了起来。可心中,却为江顼那句话酸楚的厉害。
当爹的,哪有不想要儿子传承香火的?可江顼,却偏偏不敢……
木婉薇不是宫中妃嫔,所生也不是皇家子嗣。可她第二个儿子的诞生,却将凤仪宫和勤政殿的目光齐齐吸引了过去。
禁足中的皇后是如何做想的,无人得知。可当日,她却以病重为由,命人去太子府传太子入宫。
勤政殿中的皇帝,却是在木婉薇生产的第二日,将江顼叫了过去,并抱着那个刚落生的哥儿。
撑着身子抱了那个还皱着皮肤的孩子一会儿,皇帝对江顼道,“顼儿,你帮父皇拟一份传位圣的召书,父皇说,你写……”
☆、第 311 章 驾崩
除夕的前一日,江顼带着刚在生的幼子,在勤政殿中待了足足半日的时间才出来。
因皇帝秉退了所有宫人,只让忠心耿耿的刘公公守着门,不让别人靠近,所以无人得知寝殿之中,皇帝同江顼到底说了些什么。
待到勤政殿的殿门打开,江顼抱着幼子走出来时,眉眼间,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儿,江顼是如何敛着神色走进勤政殿,又是如何带着满脸得意走出来的,被皇后安插在勤政殿内的宫女全都一字不差的传到了正在‘病’中的皇后耳中。
听罢后,歪在凤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