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无数的冤魂在哭。有在冷宫里枉死的,也有在泰昌宫中被陪葬的……冷宫和泰昌宫虽只一墙之隔,殁后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冷宫之中枉死,只会一条草席裹身,泰昌宫中被殉葬,却是进为嫔位,落葬帝陵。”
这些,都是这几日来,看守着她的嬷嬷一点点告知的。
木婉晴松开了紧握的右手,不明白木婉柔此话是何意思。
“我是不用陪葬的……”木婉柔抬头去看木婉晴,缓缓道,“我诞下了十二皇子,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都不会让我去陪葬。可我,却要死在这里了……”
木婉晴将目光落在案几上的那道圣旨上。
那是赐死木婉柔的圣旨,一杯鸠酒,结束她的花样年华。
这道圣旨,除去赐死木婉柔外,还将木婉柔所诞下的十二皇子,交给了木婉晴抚养。
也就是说,现在还只是婕妤位份的木婉晴,在十二皇子被抱到她的宫殿后,会晋为嫔位……
沉默良久,木婉晴垂下眼眸,淡淡的道了句,“姐姐,你安心上路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皇儿,视他如已出,不让他受了分毫委屈……”
言罢,抖着右手将那鸠酒持起,递给握着一把珍珠的木婉柔。
木婉柔沉声笑了,扬起手,没有去接鸠酒,而是将桌案上的一只瓷碗摔落在地。
碎瓷响过,紧关的房门再次打开,那个看守着木婉柔的嬷嬷带着两个宫女直直向木婉晴走去。
木婉晴惊慌的目光中,木婉柔抬头,吹灭了屋里的唯一光线的来源。
然后,在扭打声中泼洒出满手心里的珍珠,就如,泼洒出近二十年的姐妹情宜……
抖着手将离自己最近的一颗摸起,木婉柔泪如雨下。
如果她们姐妹不进宫,现下,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会不会已经寻了良人婚配,生儿育女?
会不会有一双长得相差不多的幼儿,在她们姐妹相会时认错了娘?
会不会在华发苍苍之时,如一起落生时一样再一起合目离去?
神思恍惚中,木婉柔仿佛回到了幼年。
安平侯府的荷塘池岸,只有几岁稚龄的她紧紧牵着木婉晴的手,在暮雨之中,小心翼翼的,一步步的走过……
当木婉柔拾起第十颗珍珠时,没有一丝光线的屋子里彻底安静了。她扔掉手里的珍珠,默默的坐了许久后,拉着木婉晴还带着一丝温度的右手,轻声道,“好妹妹,我会代替你,照顾好我的皇儿。不会让他受到分毫的委屈……”
☆、番外 四 (1)
余妈妈亲手端着两只茶盏出了茶水间时,一个年约**岁,长得胖呼呼的小男儿正在院落里骑“马”玩儿。
而那个“马”,正是余妈妈最小的儿子,眼下正在木二老爷身前儿当差的余众。
眼瞅着那小男孩手中的细柳条狠狠抽在余众的脸上,余妈妈抬高声喊了句,“余众,护着表公子些,莫要摔到了!”
余众连连点头答应,‘哎哟’一声后,左脸上浮显了一条血痕。他不敢去摸,在小男孩儿手中的柳枝再一次抽下去时,在石子地上爬得更快了。
余妈妈又瞅了一眼,在丫鬟将棉帘子挑起后进了屋儿。
才进外室,大姑奶奶木婉蓉满是埋怨的啜泣声便传了出来。
不用细听,余妈妈也知道这母女俩又在算银钱帐。自然,都是木二夫人欠木婉蓉的。
要说木婉蓉,在安平侯府的姑娘里是真正的头一份儿好命。
木婉蓉婚配之时,正值木妃娘娘难产而亡,先皇眷顾安平侯府时。所以婚配的人家,是京都之中既有爵又有权的怀南侯府。
怀南侯府的老侯爷,当时正担当着京都兵马司的总兵,奉皇命守护着皇城西北方向,很是有几份权势。
嫡大公子年纪轻轻就考取了进士被放外当了知县,只一任,又调回京都当了京知县……
有着这样的父兄,便是怀南侯府的嫡二公子陈庭只是个举人身份,木老夫人也是同意了。
木婉蓉嫁过去后也当真是个有福气的,她三年没开怀,却有个姨娘给她生了个哥儿过继在名下。后来过继的那个哥儿死了,她又两年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这样的红火日子,谁不眼羡?
只可惜好景不长。
先是在几年前买官案时,木婉蓉那个当京知府的大伯哥被牵扯之中。怀南侯府散了大半家财,才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只被罢官回家。
后是三皇子逼宫时,怀南侯守卫京都失利,让三皇子的兵马从西南方向混进京都。事后,怀南侯因失职被削去了爵位,革去了所有职务。
再后是新皇登基后,科举案有了论断时,木婉蓉的夫君陈庭寒窗苦读二十年,好不容易考上的三甲进士,被做废了。
虽后来朝廷补开了恩科让这些举子再次重考功名,陈庭却连首试都没能过。随后的两次科举,同样是名落孙山。
在一连串的打击后,陈庭没了求仕之心,转而去学做药材生意。可惜时运不济,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将他们这一房的产业都赔的差不多了……
余妈妈掀起帘子走进去时,木婉蓉正拿着帕子在那抹眼泪,“当年母亲落难,女儿大把大把往里扔银子时,可是连个犹豫都没打。如今女儿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母亲怎么就狠着心肠不看一眼?便是不看着女儿,也要看看您那两个外孙,眼瞅着老大都快十岁了,还有几年就议亲了……按着陈家现在的光景,别说是个小门小户家的闺女,只怕连个山野丫头都聘不来……”
坐在木婉蓉对面的木二夫人脸上挂着冷笑,眼中全是怒气。
当年她在中公捞的银子,没少往木婉蓉那里填。木婉蓉用来搭救她的那些银两,至少有一半是她当年给出去的。
再说,木婉蓉当年的嫁妆,可是迄今为止,安平侯府出嫁的姑娘们里最最丰厚的!
想着想着,忍不住冷言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看着几钱银子,竟是连孝道也不顾了……”
木婉蓉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帕子一甩,哽咽道,“娘这话,是不让女儿活啊。女儿何时说要当年搭救您的那些银两了?女儿就是再浑,也不敢做出那等不孝不义之事。女儿,不过是过得难了,想将当年母亲同女儿借去,给七妹妹办嫁妆的银两拿回来用用……”
木婉欣入太子府,安平侯府曾给置办了不薄的嫁妆。那时的安平侯府,哪还拿得起这笔银两。银子,是木婉蓉和木宏宇两家硬着头皮凑的。
虽后来木婉欣将那嫁妆给扔出朝瑰公主府了,木婉蓉出的那笔银子,木二夫人却没有还给她,而是留下私用了。
以前木婉蓉日子不算难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提。可如今,便是她不提,做生意陪到红眼的陈庭也不会不过问半分了。
提到这个,木二夫人沉默了。那笔搭救她的银子,她尚且能找到由头搪塞过去,可这笔,却实在是……
余妈妈适时的奉上茶盏,对木婉蓉劝道,“大姑奶奶,喝口茶吧。从小到大,太太是如何疼您的,您心里最是明白。若不是现下真没那份能力,太太怎么会看着您受难为?”
如今的安平侯府,相比木婉蓉的婆家,也就是多了个空头爵位而已。内里,早就空了败了落了。每年能撑着个面子不倒,已是不易。
木二夫人在一侧长长的一叹,将头别过去了。
以前她掌官安平侯府,是一个劲儿的从中公往二房的兜里搂。如今,却是一再的自掏腰包往上堵窟窿。
那番天差地别的心酸,旁人怎会理解。
木婉蓉没理余妈妈的话,静静的坐了会儿,用帕子抹了眼角的泪后,又道,“我知道母亲这些年这般苦,无非就是想着把侯府的大面撑下去,将这个爵位给父亲争回来。可是,这可能吗?”
当年木老侯爷离家时,对木家子孙说的清楚,在他离家两年后,让木家子孙自行去衙门报备他已经过世,再由木老夫人做主选了下一任的安平侯。
可如今,木老侯爷离家已经整整八年了!
这八年来,木老夫人没让木家子孙去官衙,更没往出选下一任的安平侯人选。
木二夫人,因着木婉蓉这几句话而暗暗咬牙了。
她这些年对木老夫人好吃好喝好侍候,恨不得跪在地上用膝盖当脚走,为的不就是让木老夫人将安平侯的侯印拿来?
“母亲,如今的二房,可还是有跟大房争的资本?”木婉蓉继续道,“虽然五妹妹和七妹妹已经被老太太在家谱上除名了。可京都中的权贵,哪个不看着她们的权势给大伯父几分脸面?老太太想的,不就是让大伯父回来继承家业,也好沾沾两位贵人的光?”
木婉薇这个贤亲王妃虽然被圈禁了五年,可放出来后,喜事却是一个接一个。
先是安然诞下了贤亲王的第四个儿子,后是她的长子朱启被皇上接到宫中同皇长子养在一起,再后是举家远游一年后归来,贤亲王被皇上招进朝中为官。
虽贤亲王百般推辞了,可皇上对贤亲王的看重,却是满朝皆知。
如今,贤亲王府,是京都中的权贵之首。别说正经八百儿的贤亲王妃木婉薇,便是木婉薇身侧的几个婆子,走出贤亲王府的大门,腰杆也比一个六品京官硬上几分!
再说木婉欣,先后为皇上生下两位皇子一位皇女,是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慧贵妃娘娘。
虽说二皇子是皇后娘娘所生,可眼瞅着朝中局势,只怕皇长子被立储的可能性最大。
这样大的光,别说木老夫人想沾几分,便是木二夫人也想?
只是她寻不到门路,别说两位正主儿,就是正主儿身边的奴才她也见不到。
长叹一声后,木婉蓉拉着木二夫人的手轻声叹道,“母亲,莫不如,就认了吧……”
言罢也不多坐了,起身带着自己的儿子回陈府去了。
木二夫人沉默了良久后,对余妈妈道,“你说,大丫头这话是何意思?”
余妈妈将木婉蓉未喝一口的茶盏收起来,道,“太太心思这般透亮,还想不明白大姑奶奶此番是来做什么的吗?”
要银两是假,劝木二夫人对爵位松手才是真。
木二老爷继承爵位,安平侯府依旧是现在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连维持脸面都困难。
可若是木大老爷回来继承了爵位,却是带回来了一丝生机。
安平侯府风光了,给木婉蓉带来的好处岂是木二夫人欠她的那几两银子。不仅是陈庭的生意会只赚不赔,还有他们一房在陈府的地位和两个儿子以后的亲事。
这就是当一个破落的侯府嫡女和一个势头正盛的侯府嫡女的区别。
木二夫人又怎会想不明白这些,只是她心中不甘!她三十年来所做的一切,为的就是当上安平侯夫人!
如今离目标只差一步,让她放弃她怎会甘心?
再者,她对大房所做的一切,木大老爷知道的清清楚楚。若木大老爷成了安平侯,自己岂会有一天好日子过?
只怕木大老爷继承爵位之时,便是二房被逐出木家之日……
☆、番外 四 (2)
木二夫人沉思之时,余妈妈已是给木二夫人换了盏新茶。
看了几眼木二夫人的神色后,余妈妈在一侧轻叹道,“其实,大老爷没有这份儿心,不然,怎么会离府八年未归?”
木大老爷搬出侯府后并未远行,就在京郊安顿了下来。不到半日的车程,他却带着一双儿女八年没有再踏过安平侯府的大门。
“说到底,是老太太一厢情愿。”余妈妈把凉了的茶盏放到朱红色的托盘中,“不然,二老爷继承也就继承了,大老爷还会回来抢不成?”
说罢,余妈妈端着托盘出去了。
此时院子里已经安静了,丫鬟婆子们各归各处去上差。余妈妈把托盘递给一个小丫鬟后,站在回廊上扫视一圈,将正在往院子外面走的余众叫住了。
见余众脸上被柳枝抽得左一道右一道的没有一处好肉,从怀里摸出几个铜子塞过去,让余众寻个地方买瓶膏药上。
去小厨房看了看,见早起就炖着的燕窝好了后,余妈妈再次回了屋儿里,对木二夫人问是现在送到竹苑去还是一会再送去。
木二夫人正想着什么,好一会儿,对余妈妈招了招手,让余妈妈伏耳过来,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余妈妈听后脸色一变,愣了好半天后,点头退下,打发了一个信得过的丫鬟出府了。
当天晚上,木二夫人同往日一般去竹苑中给木老夫人请安,并,带上了熬制了整整一天的燕窝。
八年过去,木老夫人的中风已是好了许多。虽然右半边身子还是不能动,却是能含糊着说话了。面容丑得厉害,右边脸的眼睛是吊起的,就是睡着也要露出半个眼白。
身下淋淋的还是不干净,不再是红,而是似酱红一样的东西。
人瘦的厉害,往那里一躺,和一副骷髅没什么区别。
就是这副身板,熬了整整八年。
每次木老夫人得个风寒暑热,木二夫人都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可木老夫人都顽强的熬过去。
木二夫人进去时,木婉月刚服侍着木老夫人用完汤药。
见木二夫人进来,冷着面容没有行礼,也未说一语,只拿着一本诗书坐在了**榻一侧的绣墩上。
科举案中,高浦远被盼了二十年的牢狱。现下,才过去了四分之一。
木老夫人的本意是不想让木婉月痴等着,可如今木婉月,就是想嫁,又有哪个府邸肯娶?
八年来,木二夫人早就习惯木婉月这副模样了。她心中明白,若不是木婉月日日在木老夫人‘侍候’着,木老夫人或许不会认定了要把爵位传给木大老爷。
若是以前,木二夫人只当没有木婉月这个人存在了,可今天,却出声主动打了招呼。三句好言没得到回应后,冷声唤了余妈妈来,让她带木婉月出去。
同时带出去的,还有屋子里另两个丫鬟。
木老夫人冷笑了,歪着嘴对木二夫人道,“你如今的威风,竟是耍到我的屋子里来了!”木老夫人半撑起身子,对着门外口齿不清的高喊道,“吕妈妈!”
木二夫人好整以暇的在刚刚木婉月落坐的绣墩上坐下,对木老夫人轻声细语的笑道,“入秋了,天寒,我让吕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