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薇是安平侯府的女孩,不能在镇国公府住一辈子。要想彻底摆那种不公的困境过安稳日子,只有早早许了人家。
镇国公夫人倒不是想木婉薇小小年纪就出嫁,不过京都中的好府邸好儿郎就那么几个,合了木婉薇的意后,还要观看两年不是。
她当初嫁给镇国公,可不是盲婚哑嫁。成亲前,两人也是在她父亲的许意下隔了帘子相看过的。
若不是镇国公执意娶她为妻,而推掉了柳老夫人看中的亲事,怕柳老夫人也不会给她那样多的难为。
对于木婉薇夫婿的人选,镇国公夫人早一年前就开始留心了。
从文臣到武将,只要家门能同安平侯府门当户对,又家风极正的府邸,她皆是留了意。
反复比较后,中意了三位公子。
一位是刑部侍郎陈大人的嫡二公子。年十五,去年科考刚中了举人。陈府家门简单,陈大人除了陈夫人一位发妻外,只有一位妾室,且无庶子庶女。陈府长公子年前刚刚成亲,所聘之女门庭不高,陈夫人如宝贝般捧在手心里痛爱。
这样的人家,若木婉薇能嫁过去,定受不了委屈。
一位是礼部尚书李大人的嫡孙,虽无功名在身,却有一身好武艺,且小小年纪,军营中历练了两年,小有成绩。
对于这位李公子,镇国公夫人是不同意的。自己嫁了个莽夫,跟着行军打杖,过了十几年颠沛流离的日子。她不想木婉薇也过这种日子,吃这样的苦。
且,这位李姓公子的父亲,也就是李尚书的嫡长子,举止纨绔,光姨娘就有一十三房,就更不要提庶子庶女的个数了。
可镇国公却极为看好这个人,他在李公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年轻时的影子。只要肯吃苦,以后定有大作为。
至于门庭,柳府的底子好到哪里去了?柳老夫人手腕那样高明,柳老太爷不依旧是六七房姨娘?
剩下的一位崔姓公子,家中既无官又无爵,是去年科考的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任正七品编修一职,颇受老大人们的看重。
家门虽寒,却极其简单,只有一位老母尚在人世,也是书本网的清白底子。
定下人选后,镇国公夫人寻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让柳景盛做东,将相熟悉的公子都请到了镇国公府来游玩,那三位公子,也在其中。
而木婉薇,则在镇国公夫人的带领下,坐在花园中的八角凉亭中暗中观看。
六七日的时间,木婉薇的额头已经在镇国公府内医婆的细心照料下恢复了白皙,右手上的伤也好了不少,已经能微微的回握了,只是还不能拿筷提笔。
许是在道观之中长大的缘故,别的女孩长到十二岁已是怀了少女之心,知道男女之情。而木婉薇,就如没开这个窍似的。
镇国公夫人她问哪位公子相貌生得好,她说都差不多。问哪位公子才情好,她说都很不错。
又问可有看着面善的,木婉薇则愣愣的回了句,“都是头一次见,眼生的紧……”
镇国公夫人的心底升起满满的无力感,她曾担心木婉薇会对江顼生出情愫,如今看来,真是想多了。
自己这个傻傻的外甥女,还是个小孩儿的心思。
见木婉薇实在是兴趣缺缺,镇国公夫人也就不强求了,想等过了一年半载,木婉薇再长长再说。
木婉薇不是不懂,她是没有那份心情。芍药还未找到,她做什么事都踏实不下来。
☆、第 110 章 我脏
木婉薇来到镇国公府的第二十个日头上,芍药被寻到了。
她的确被卖到了一处名叫留香院的**中,拖进去时,人是半死的。因芍药长相不差,留香院的**当真花了大力气往回救,不仅给请了最好的郎中,还寻人配了祛疤的良药,就怕芍药的伤会落下疤,卖不上好价钱。
芍药是个死倔的性子,伤稍好一些能动了,便想着跑。
一次,两次,那**好性儿的忍了。三次,四次,就收了和善露了狰狞。
把芍药关到材房里,不给吃不给喝,想饿到芍药收了性子为止。却不想芍药宁愿死也不愿为妓,砸碎了药碗割腕……
芍药被送到镇国公府那日,天上正落着小雨。
木婉薇得了消息,已是在清明居内等了一个早晨了,连早饭都没用上几口。
当旧伤未好又填新伤的芍药的被婆子带送到木婉薇面前时,强忍了一个月的木婉薇再也坚持不住。
她分不清自己是气还是恨,是痛心还是懊恼。她想上前去抱伤痕累累,面无血色的芍药,却被芍药给挣脱了。
七巧见芍药一身的狼狈样子,忙将看得呆住的木婉欣拉走了。
七巧的举动,让本就神色恍惚的芍药变得手足无措。她青白着脸色躲到花架子的后面,蹲在地上把自己抱成一团,低着头不去看木婉薇。
木婉薇连连跺脚,咬着嘴唇痛哭,“是我无能,我护不住你,是我不好……你要是怪我,就,就打我几下吧……”
“姑娘,我不怪你。”芍药把脸埋在膝盖上,布满伤痕的双手狠狠腐揪扯着自已的头发,咬牙道,“你不要碰我,我,我脏……”
割腕不成,她就撞墙,撞墙不成,她就咬舌……
留香院的**,终是对芍药失去了耐心。
对付这种性子刚烈的女子,最有效最直接的法子就是破了她的身子。当她哀大死心,便可以随意拿捏了。
一碗春药,几个龟公,毁了芍药的一辈子。
木婉薇不知那句‘脏’的含义,她挽起袖摆去拧帕子,连连摇头,道,“脏不怕,我帮你洗,我帮你洗……脏衣服扔掉,好好洗个澡,睡上一觉,我让舅父请太医来给你治伤……”
芍药躲着木婉薇不让她靠近,挥舞着双手痛哭道,“姑娘,姑娘,我求你了,你别碰我,求你别碰我……我脏,从里到外,都脏……”
秋锦忍不住砸了小几上的一套茶具,一向稳重机灵的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看着芍药和秋锦的样子,木婉薇终是明白了。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许久,木婉薇‘噗哧’一声笑了。
她用手背抹了眼泪,站起来将冷透的帕子放到水盆里,用尽全身的力量把芍药从花架后面拉了出来。让芍药在**踏上坐好后,她对芍药笑颜如花的说道,“我不嫌,脏,就多洗几遍。一遍洗不净,就洗两遍……冷水洗不干净,就用热水洗。热水洗不干净……就用……”就用她们的血来洗。
芍药愣愣的看着一脸笑容的木婉薇,颤着声音,不敢置信的道,“姑娘……我,你……”
“什么我啊,你的。”木婉薇重新拧帕子,擦了把泪后,伸手去芍药衣裳的扣子,“自小,都是你侍候我,现在,换我来侍候你。我笨手笨脚,你不要嫌弃……”
随着败破的衣服一层一层脱下,芍药布满青紫伤痕的身子显露在木婉薇的面前。木婉薇抖着手,一寸一寸的擦下去,看着芍药胸前腋下一个又一个的牙印,眼泪又落了下来。
芍药抓住木婉薇的手,道,“姑娘,我,我自己来。”
木婉薇摇头,擦了眼泪后继续擦下去。她在心中默数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将它们一道一道都刻在了心里。
秋锦落着泪,换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她跪到**榻前洗帕子,对芍药笑道,“姑娘说的对,咱们不怕脏,脏就多洗几遍……”
待把芍药擦洗一遍,换了新的寝衣后,木婉薇爬到**榻上,把芍药轻轻的抱到怀里,道,“以前,都是你这样抱着我,为我遮风挡雨。以后,换我抱着你……”
芍药爬在木婉薇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姑娘,我,我好恨啊!”
木婉薇同样恨,她的恨,不比芍药减少分毫。
芍药,不能再回安平侯府,镇国公府虽好,木婉薇却怕芍药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
最后,她决定把芍药送回清心观。
那里的道姑与世隔绝,待人和善又不是多嘴之人,定会善待芍药。等芍药的伤彻底养好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木婉薇私心想着,想给芍药寻个良人嫁了,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不用再跟着她吃苦。
芍药回来的次日,木婉薇便收拾东西,带着芍药和秋锦回了清心观。
一年未回,清心观还是往年模样。道观墙外那株山桃树,粉红色的桃花开的正艳,映着落日的余辉,美得不似人间景色。
下马车时,芍药让秋锦扶木婉薇下车,自己则拐着伤腿,把包袱背在身上去敲门。
虽然木婉薇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她不在乎,她不嫌弃芍药。可芍药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别说靠近木婉薇,就连木婉薇平日里用的茶杯碗筷,她都不愿去碰。
一清仙姑没想到木婉薇会突然回来,高兴的拉着长高了的木婉薇,还未曾问什么,便看到了木婉薇手上的伤。眉心一皱,一清仙姑收了笑意,“受委屈了?”
木婉薇把伤手收回袖摆中,忍着泪,轻描淡写的将春苹的死,和自己又因炼丹受罚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想到被自己牵连的芍药,鼻子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
一清仙姑一叹,轻斥木婉薇糊涂。木老侯爷在府时,若想去后山炼丹也就罢了。毕竟有人撑腰,别人说不出什么。可在木老侯爷不在府中的时候私自去后山,便是不妥了。
再有,芙蓉养颜丸是素丹,里面的朱砂含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别说春苹吃了一粒,便是一次吃上一瓶,也不会因为朱砂流产。就更不用说是因服用朱砂过量,从而导致血崩而亡了。
木婉薇听后咬牙切齿。
她最初的确是怀疑过承大奶奶做了手脚,可当仵作的验尸结果出来后,她便把这个怀疑打消了。
见木婉薇难过的厉害,一清仙姑只训斥了几句便不再说了。她伸手擦去木婉薇眼角的泪,道,“先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去见见了尘仙姑。”
“了尘仙姑在观中?”木婉薇擦了泪水,眼中露出惊喜,“我现在就去。”
“现在不在,”一清仙姑好言让木婉薇去休息,笑道,“明日,你定能见到她。”
☆、第 111 章 了尘
了尘仙姑并不在清心观,是在木婉薇到达清心观的次日中午抵达的。
当由四匹枣红大马拉的精致马车在清心观的门口停下时,木婉薇心中不由得一震。
在北元,什么身份的人做什么样的车,都是有定数的。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尚书驾四,京官正四品上驾三,其余官员皆是驾二,庶民驾一。京官出巡地方,加一驾。地方官员入京述职,减一驾。
镇国公身为诸侯,镇国公夫妇出府时有驾五的资格。柳纤雪姐妹,镇国公夫人只让她们乘坐驾三的马车,且不许她们张扬跋扈,遇到同是驾三的马车,不管对方是何官品,皆要谦让,让对方选行。
安平侯府也算是诸侯之列,可整个安平侯府,除了木老夫人出府时会偶尔乘驾四的马车外,木二夫人只敢乘驾三的马车。到了木婉薇她们这些小辈这里,就只剩下两驾的马车了。
了尘仙姑身为女子又修行在外,能坐驾四的马车,身份要何其尊贵?她世俗中的家人,至少要官居一品宰相或是有爵位在身,才会有这样的体面。
木婉薇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已经停定,一清仙姑亲自上前掀起车帘,将了尘仙姑扶下马车。
两年过去,了尘仙姑依旧是远年模样,不曾改变。
眉似弯柳不描而翠,口如含丹不点而红,一双水眸,笑起来似春日江水,暖暖的,似能将人的心融化了。
如墨青丝在头顶挽了个道髻,两根碧玉簪子固定其上。就算是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依旧能看到纤细的腰身。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仙风道骨滋味。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以为眼前这个绝色仙姑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可木婉薇却知道,了尘仙姑,已是年近四十。
了尘仙姑抬头看到木婉薇,先是一愣,随即挑起唇角柔柔的笑了。她对木婉薇招了招手,笑道,“上善,快过来。”
木婉薇心头一热,飞奔过去亲昵的拉住了了尘仙姑的手。了尘仙姑的手微凉,肌肤柔柔软软的,似上等的温玉一般。
了尘仙姑则是展开了木婉薇的右手,细长的手指在木婉薇手心上还未退却的伤痕上轻轻划过。
木婉薇想把手抽回去,了尘仙姑却握紧了,一边向道观走去,一边柔声道,“两年不见,你长高了许多。若是在别处遇到,只怕我是不敢认了……”
“仙姑认不得上善,上善却认得仙姑。”木婉薇弯眸一笑,“仙姑还是如上善小时候一般模样,从未变过。”
了尘仙姑轻捏木婉薇的脸蛋,笑了,“你这张小嘴,伶俐的厉害。这次回来,打算住上几日?”
木婉薇抿嘴一笑,没做回答。
了尘仙姑未再深问,让木婉薇去玩后回了自己居的院落。梳洗一番略做休息后,让道童将一清仙姑叫了过去。
木婉薇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秋锦正在给芍药上药。芍药见木婉薇开门进来,忙把光着的身子缩回到被子里去了。
木婉薇走到**边坐下,把芍药从被里拉出来,自然的接过了秋锦手中的金创药,一边轻轻的给芍药后背上药,一边问道,“芍药,自小,你可是听别人说过了尘仙姑在俗家时是何身份?”
芍药细思须臾,连连摇头,“没有,从来没有人说过了尘仙姑的身份。我一直觉得了尘仙姑的规矩大……”
木婉薇手上一顿,道,“是啊,小时候没留意,现在想想还真是大得很。”
木婉薇小时经常同了尘仙姑同席用饭,掉个米粒,汤匙碰到碗边发出声音,过后要被了尘仙姑身边的仙姑叮嘱许久。坐有坐样,站有站样这些就更不要说了……
这样严的规矩,只有门名望族中才会有。再联想到了尘仙姑所乘坐的驾四马车,木婉薇几乎可以确定,了尘仙姑的世俗亲人,定是朝堂中属一属二的重臣。
“姑娘,您若真想知道,何不去问了尘仙姑?她那样疼您,您还怕她不告诉您吗?”芍药背对着木婉薇坐起身子,将寝衣穿上了。
秋锦打来热水,拧了条帕子递给木婉薇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