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卿眼前才一点一点明亮起来,她转过头,就看见荣哥儿杵在床边上,咬着牙齿瞪着眼睛,死死的看着她,分明就是一股拼命的架势。
蓉卿眉头皱的越发紧,视线就落在齐成身上,他极其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三两步跨过来,在老太君继续斥责以前,啪的一声,就给了荣哥儿一个耳光。
力道极重,荣哥儿的脸顿时半边肿了起来。
“还不快给你五婶赔礼道歉!”齐成怒指着荣哥儿,怒不可遏的样子,“你这个蠢子!”
房间里的人,一时被这突如起来的一连串动作惊住,荣二奶奶捂住嘴飞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依旧倔着脖子瞪着蓉卿的荣哥儿,朝齐成哭着道:“……大哥,您好狠的心哪,大嫂没了,两个孩子又小,心里难过定是有的,您怎么能打他。”
齐成喝道:“他还小吗,做事情不分轻重,若是伤着你五婶你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这句话好像刺激到了荣哥儿,他眼睛一暗,尖叫着道:“凭什么,凭什么她诬陷了我娘,我娘死了,她还好好呆在这里,她这个杀人凶手,我不要看见她假惺惺的装好人!”
蓉卿听着暗暗叹了口气,孩子的心思最单纯,你给他看到什么,他就信着什么记着什么。
很显然,在荣哥儿心中,她娘是无辜的,而她则是害人的那个。
蓉卿放开捂着额头的手,桦大奶奶就道:“五弟妹,你的额头。”撞红了一块,可见刚刚荣哥儿的力道有多重。
众人都朝蓉卿看来,蓉卿摇摇头并没有斥责荣哥儿半句不是。
齐老太君眉头微拧,喝道:“好了,闹的像什么样子。”指着司哥儿兄弟两,“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情要动动脑子,若再让我看见你们这样,定要罚了你们去跪祠堂。”
兄弟两个梗着脖子不说话,一副要给母亲报仇的样子。
齐成转身过来,抱拳朝蓉卿作揖:“五弟妹对不起,孩子不懂事,您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一顿又道,“都是我这个不称职父亲的错!”
司哥儿都十四了,也不过比她小三岁。
确实是你这个父亲的错。
“大哥言重了。”蓉卿面色平静,语气温和,“毕竟是孩子,又是刚失了母亲,心情我可以理解。”
齐成微微一怔,回道:“多谢五弟妹。”
蓉卿抿唇还了礼。
齐老太君道:“让人进来给她梳洗,你们都出去吧。”话落,转目过来看蓉卿伤势,对桦大奶奶道,“快去请个大夫过来。”
桦大奶奶应是,扶着蓉卿出门,蓉卿和众人打了招呼,就先房里走了出来。
齐成看着蓉卿的背影,若有所思。
外头候着的明兰明期方才就听到里面的喧闹,此刻一见蓉卿带伤出来,便是惊呼一声围了过来,蓉卿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多言,两人就忍着不平扶着蓉卿往外走,桦大奶奶担忧的道,“我让人去请大夫来,五弟妹回去歇着吧。”
蓉卿回头看了眼厢房,里面几个人都陆续往外走,而原本在外面的洵大奶奶几人也都回去了。
“有劳嫂嫂了。”蓉卿淡淡的谢过,由回头朝齐老太君行了礼,“祖母,我先回去了。”齐老太君看着她想说什么又未出口,回道,“你回去歇着吧,一会儿大夫来了,仔细瞧瞧!”她的心情也很复杂,并非因为蓉卿,而是因为成大奶奶。
蓉卿应是,由明兰和明期扶着出去。
主仆三人沉默的往回走,等周围了没了人,明期就气愤的道:“真是太过分了,那么大的孩子撞人一下岂会轻。”心疼的看着蓉卿的额头,“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算了吧。”蓉卿轻声道,“他是孩子我们总不能和孩子一般见识吧。”何况人家还刚刚痛失母亲,她若追究也太不近人情了。
明期气的不行,跳着脚的红了眼睛,蓉卿交代两人:“回去不准和蕉娘还有五爷说,记住没有!”
明兰一直沉默着,听蓉卿说起就点了头道:“知道了。”
三个人回了房里,刚回去唐氏就和蕉娘匆匆过来,明兰正拿着湿帕子在给蓉卿擦着额头,两人一见她去了一趟还带着伤回来,俱是惊愕的道:“这都怎么了,还伤着了?”
“没事,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蓉卿请唐氏坐,唐氏担忧的道,“瞧着摔的不轻,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桦嫂嫂去请了,四嫂不用担心。”蓉卿说着,明兰递来了把镜,蓉卿撇了眼,就见额头上果然红了一块鸡蛋大小的印子,因着皮肤白,愈加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她转过目光问唐氏,“四哥还好吧?”
唐氏拧着眉头点了点头,有些犹豫拿不准开不开口的样子,蓉卿就和一边红着眼睛的蕉娘道:“一会儿桦大奶奶带大夫过来,您带着明兰和明期去准备一下吧。”
蕉娘知道蓉卿怕唐氏顾忌,所以支开她们,点头道:“知道了。”
待蕉娘她们出去,唐氏就看着蓉卿道:“昨天晚上国公爷去我们房里了。”蓉卿点点头,她已经知道了,唐氏又道,“四爷什么都没有说,父子两人对坐了一刻,国公爷问了我几句就离开了,不过我瞧着他虽不曾露出喜悦之色,但却能看得出他应该是高兴的。”
按着齐瑞信的性子,他能过来,就已经说明他对唐氏有孕之事的重视了。
“五弟妹。”唐氏有些不安的道,“原本我报出有孕后,大家的焦点也都落在我这边,如今大嫂一去,似乎……”她有些害怕,“国公爷应该会懊悔或者对大哥生出愧疚之心吧?!”话落,又鄙夷自己的心思,“瞧我,这个时候,大嫂都去了,我还说这样的话。”
“没事。”蓉卿看着她,语气轻缓,“你和我不用顾忌这些,我了解你心里在想什么。”是啊,成大奶奶去的太是时候,就如当年夙香的离开一样,前者挽救了齐成的形象,又在国公爷心头给他添了重重的一笔,而后者却是用生命换来了他的锦绣身份。
“现在事情已然发生了。”蓉卿宽慰她,“我们就静观其变,看国公爷是什么反应,我们再做打算。”
唐氏信任的看着蓉卿,点了点头:“我听你的。”蓉卿抿了抿唇,额头上的伤有些跳着疼。
“奶奶,大夫来了。”蕉娘隔着门在外面喊了一声,蓉卿应了,王总管就领着一位五十几岁蓄着胡子的大夫进来,唐氏避去了里间,蓉卿因着伤着额头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就坐在椅子上,大夫细细看过伤势,开了药对蓉卿道,“……破了皮,瞧着应该撞的不轻,不知道脑中有没有损伤,只是现在也别无他法,夫人自己留意些,若有觉着不妥,就当立刻问医。”
蓉卿应是,大夫就将药交给蕉娘,由王总管领着出了门。
桦大奶奶和玉二奶奶联袂进来,一通询问了伤势,蕉娘给蓉卿上了药,桦大奶奶就道:“荣哥儿年纪小,一向又是被大嫂宠着的……你千万宽心些,不要胡思乱想。”
“是啊。”玉二奶奶道,“家里现在事情多,你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千万别自己忍着挨着。”
蓉卿点头:“谢谢嫂嫂。”
“这会儿出去报丧了,家里还有事,我们就先去忙,等晚上我们再来看你。”桦大奶奶拍拍蓉卿的手,带着一丝不可觉察的同情,“你好好休息,也别去前面了,还有我们呢。”
“是!”蓉卿起身送她们,“辛苦几位嫂嫂了。”
桦大奶奶笑笑,和玉二奶奶由蕉娘送出了门,待她们离开蕉娘进来关了门,低声道:“出去的时候,瞧见沂三奶奶和安二奶奶在门口转了转,却没有进来!”
这么快风向就转了?
蓉卿无所谓的摆摆手道:“随她们去吧,各人的心思,我们也控制不住。”蕉娘就叹了口气,“……死的太是时候了。”
蓉卿却好奇,齐成接下来会怎么做。
如果他是齐成,她会怎么做呢……应该会博得国公爷的同情,继而通过成大奶奶的死,让府里原本已经隐隐朝他们这边倾倒的风向再揽回去,再然后呢……她猛然一怔,想到里间的唐氏。
唐氏腹中的“孩子”,就是他最大的障碍了吧?
“四嫂。”蓉卿朝里间里喊了一声,唐氏就从里面走了出来,蓉卿就问道,“你和张姨娘熟不熟?能说的上话吗?”
唐氏就摇摇头:“也走动,但是不熟。”蓉卿就皱了眉头道,“四哥那边呢,和银冬还有银春可熟悉?”瞧着他们两个年纪不小的样子,应该在府里有些年头了,和齐皓该有点接触。
“银春和王旁有些来往。”唐氏疑惑的看着蓉卿,问道,“怎么了?”
蓉卿就把那天齐瑞信在院门口跌倒的事情说了一遍:“国公爷可能生了病,你看看四哥能不能打听到,若是不成我在想办法去给国公爷看病的太医那边打听一下。”
她想知道,齐瑞信到底什么病,是久病难治并无性命之忧,还是命不久矣……
因为这件事,决定了齐成的态度,是慢慢筹谋,还是会迫不及待。
她的视线就落在唐氏的肚子上。
齐瑞信,齐瑞安,齐瑞春,齐瑞茂以及得了消息刚回来的齐瑞云兄妹五人,聚在了齐老太君的房里,朱妈妈关了门守在外面。
齐瑞信脸色很难看,有些颓败疲惫的样子,坐在上首沉默的喝着茶。
齐瑞春就拍着桌子道:“瞧这一茬一茬的事情闹的,家里没一天安稳的。”他儿子外放出去,虽不是高官,却也是齐家目前最独立的一房,又加上他这么多年背着克妻之名,性情在几个兄弟里最是暴躁,说起话来半点不留情面。
“三哥说的对。”齐瑞茂年纪最小,也自小被太夫人宠惯了的,“从齐宵媳妇儿进门,家里没一天安宁的,你们瞧瞧这不到一个月,家里什么事都和他们有关。”
齐老太君皱了皱眉头,齐瑞云看了眼齐老太君,就截了齐瑞茂的话:“胡说什么,这些事是齐宵夫妻的错吗,说话也不过脑子。”
“怎么不是。”齐瑞茂看着齐瑞信道,“大哥,他们早就想出去单过,放着偌大的公主府邸空着,就是换做我心里也不痛快,闹点事出来。我看您还是让他们出去自己过日子吧,咱们也省心!”
“嗯。”齐瑞春道,“齐宵自小主意大,脾气……”看了眼齐瑞信,他觉得齐宵和齐瑞春真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齐宵自小离家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后来听闻竟是在简王府里,又在江湖上混……最后演变成带兵打辽王,又随着简王造反,如今的齐宵早不是当年六岁的孩子,他们没有一个人能镇得住。而齐瑞春呢,还没成亲就弄了什么个夙香,他烦透了,就道,“出去他好,大家都好。”
齐瑞信依旧没有说话,齐老太君听不下去,拍着茶几道:“越说越没个谱,让你们来议论齐成媳妇后事的事情,你们倒好,在这里数落别人的不是,一个个都是丢了四十的人了,还这么没有分寸!”
几个人都没了话。
齐老太君看了眼齐瑞信,又道:“齐成媳妇儿怎么没的你们不知道?当初她做出那种事情来,你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斥责她的不是,现在人没了你们就回过头来说翰哥儿媳妇,这事情孩子不辨青红,你们难道也痴长回去了?!”
“娘,您消消气。”齐瑞安见气氛不对,上来和稀泥,“三弟和五弟也是一时话赶话说出来的,他们没有这个意思。”又朝四老爷齐瑞正挤眼,齐瑞正低头喝茶,当做没有看见。
“好了,好了。”齐老太君看着几个儿子,“你们心里的那点心思我知道,你们就盼着我早点死吧,死了你们就赶紧把家分出去好单过,往后你们各房发达也好,穷困也好,我也管不着了。”
“娘!”齐瑞安忙站起来,一脸的惶恐,“没……没有我们都没有这个意思。”瞪着几个弟弟。
齐老太君就去看另外几个儿子,齐瑞茂嘴巴瘪了瘪,嘟哝道:“分家不分家,和你们死不死有什么关系,我们出去不还一样孝敬您。”
齐瑞安脸色一变,齐瑞云气的指着他就要骂,另外几个人就跟木头桩子一样杵着不动。
齐老太君冷笑一声,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你长进了,就想出去单过了?”齐瑞茂知道齐老太君动了怒不敢说话,齐老太君就指着他道,“这两年齐洵齐彦在外头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吧?”
“没……没有。”齐瑞茂立刻摇头,生怕齐老太君让他充公。
“放心,你的钱我不想要你一分。”齐老太君忍着怒,“你可想过,他们那些钱是怎么来的?”说着一拍桌子,“他们若不是靠着凉国公府的名头,在外头做生意能有这么顺利?京城卧虎藏龙就凭他们那点生意经就能盆满钵满?那那些商贾世家也不会有倾家荡产的了!”
齐瑞茂想说什么,又气短的缩了脖子。
“还有你。”齐老太君指着齐瑞正,“丹丫头嫁了个好人家,靠是你齐瑞正的名头?她撇了凉国公府小姐的身份,你给她什么?就是那嫁妆也是公中出了一多半,齐连学着人家走漕运,在运河上一帆风顺,你当是他运气好,连龙王爷都眷顾他?”又看着齐瑞春,“你整天头昂的比天高,就以为齐榕当了个什么七品县令,你就幻想着山高皇帝远的去过萧遥日子?你怎么不问问齐榕那河南宜春是个什么地方,你半辈子住在锦绣堆里,你去了能住几日?他那个县令往后不用打点,不用走人脉,不想腾挪升迁?到时候又能靠谁?!”
齐瑞春听着一怔,半句话说不出。
齐老太君目光一扫落在齐瑞安身上,齐瑞安嘴角抽了抽等着被娘斥责,齐老太君却是饶过他,接着喝道:“你们当我老糊涂了,一日日把你们拴在身边,想着子孙绕膝儿孙满堂,满足我一己之私享受天伦?”她说着一顿又道,“我实话告诉你们,我日日住着见着你们一个个敷衍虚伪的样子,早就看够了,我若不为你们好,我早就让你们出去了。还要让你们半夜吹了灯咒我一句老不死?!”
四下里一片安静,无人敢开口,齐老太君接着道:“如今家里什么情况你们不知道?春生闲赋在家,家里在外头支应门庭的是你齐瑞茂,还是那七品的宜阳县令?”拍着桌子,气的道,“是翰哥儿!江山更替君主易人这是天意,我们不能左右,可也得分好赖吧?是我赖着老脸留着他,有他在你们这些个叔叔,才能坐在这里说话,你们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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