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倒成为最闲的人,因为攻击舰队很快就要出发了。
通过大屏幕,我看到五百公里外的进攻部队正在集结。数十米高的机甲步兵列队走入登陆舰中,在巨大的飞船映衬下,它们简直像是一队队玩具锡兵,但最后解决战斗仍然得靠这些纤弱的步兵——战场上的“皇后”。我相信在那片血红的沙漠中,他们会创造出辉煌。
一艘,又是一艘,各种辅助舰只升空了。推进器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尾喷管后曳着炫目的白光。这些钢铁巨人将在离地面三万六千公里的高空与主力舰只会合,然后一同踏上吉凶未卜的征程。
下面走过的方阵是最新式的安泰—Ⅲ型机甲步兵,他们被编入了陆战队序列,等待他们的将是最艰巨的抢滩任务。作为尖刀营,他们的伤亡率可能会超过50%。我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这些机甲步兵为什么取名安泰?他们可是要去距大地三亿六千万公里外的火星作战……
终于,最后一艘登陆舰也飞离了地面。屏幕上切换出太空中的壮观景象:在黑暗的天幕下,飘浮着上百艘战舰。这些巨大的正义之剑是用钢铁与热血浇铸而成的。
骰子已经掷下,绵延的筹码也已摆放在太空中。我注意到屏幕左下角有一抹蓝色,那是全人类的摇篮。为了她,我们必须赌一次,赌人类的命运,而赌注就是千千万万士兵的生命。“看见了这些,你的爱就会增强,因为他转瞬要辞你溘然长逝。”罗纳德低声说道。这是莎士比亚的诗句。
舰队的总攻将在二百小时后开始,那时火星的帝国舰队一定已开到木星附近了,我对此深信不疑。那个艾斯伯格实在太可怕了,他居然能窃取到辛巴达计划,能躲过HM的甄别。我认为他对朱庇特计划也会“了如指掌”,因为这一方案的“保密”工作基本参考辛巴达计划,艾斯伯格一定也清楚地知道全部“细节”。
艾斯伯格,你这个卡思伯特的王牌间谍,我要亲手把你挖出来!
四、地球部队溃不成军,奸细究竟是谁?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流逝着。我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因为有利于我方的敌情通报一个接着一个。
前哨观察站报告,四天前叛军的帝国舰队消失了,并且搭载了大批适于木星附近作战的黑豹战机。定期巡逻的微型侦察船也报告说火星敌军频繁调离,防卫力量降至最低水平。
这些,都是艾斯伯格的功劳,我感谢他为我们做到了不可能的事——调虎离山。
罗纳德满面春风地走进我的房间:“福雷斯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刚收到了‘亚当’的密电:叛军制定了代号为‘梦魇’的作战方案,其核心内容是在木星周围围歼我军舰队。还有,他非常焦急地通报说,盖娅基地高级将领中混入了间谍。”
我兴奋极了,看来,这个由我亲自训练出的一流特工——“亚当”,已顺利潜伏到叛军的决策集团中了。这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不负重托,终于发回了切实可靠的情报。当然,他不可能得知,我们正在利用那个混进我方的可怜家伙哩!
“梦魇?有趣的名字。卡思伯特很快就要遇到他这辈子最可怕的梦魇了。”
“不会太久了,”罗纳德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再过十六小时,柯尔比就要向全体官兵宣布真正的‘朱庇特’计划,然后猛扑火星。可惜出发前关闭了所有的远程通讯器,否则我真想亲眼瞧瞧孩子们的表情。”
很快,我们等来了预定的零时。这一刻,柯尔比舰队将作一次转向,前去进攻卡思伯特的老巢。
我舒了一口气,数天来积累的疲劳像潮水一般浸过全身,好啦,一切都该结束了。战争像台恐怖的绞肉机,已经无情地运转了三十年。它辗碎了多少血肉之躯?又吞噬了多少灵魂?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士兵们默默地死去,却再也不会醒来……现在好了,再经历一次血的洗礼,再经历一次阵痛,和平就要诞生,她无尽的光辉就要洒遍太阳系每一个角落……
“警报!警报!有不明物体接近月—地防御圈!重复一遍,有不明物体接近月—地防御圈!”
突然间基地中响起了盖娅女神焦急的呼喊,我和罗纳德来不及想什么便一同冲出房间。
作战大厅中已经挤满了人,他们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大屏幕:一队幽灵正朝地球高速驶来。转眼间,我们用肉眼也能瞧出这不祥的物体竟是叛军的帝国舰队!
这怎么可能?它们不是已经驶向木星了吗?怎么又在我们鼻尖下面出现了?
“将军,快使用‘反物质’弹!”阿维尔惊恐地叫道,立即有一批军官附和他的建议。
“我已做出了安排,只要我们能坚持36个小时,月球上的反物质弹就会敲掉卡思伯特的獠牙!”罗纳德不得不欺骗他的部下,这种关键时刻,任何一点动摇信心的消息都会叫我们立刻完蛋。但我和罗纳德都知道,我们的日子到头了。失去舰队保护的地球,在卡思伯特的大军面前就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快!准备离子炮火力网,为反物质弹的安装争取时间!”将军下达了指示。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束手待毙。
然而,从全球各地掩体中传来的消息却让我们心惊肉跳:敌人拥有了我们的敌我识别系统!“将军,计算机拒绝瞄准!”一名炮手绝望地说。这声音像刀子一般剜着我的心。失职啊,居然叫人家窃取了这样的机密,下次他们会偷走我们整支舰队的。不,不会有下次了,不可能有下次了!
“地球上的公民们,联合防卫军的官兵们,你们听着:帝国,是爱你们的。我,卡思伯特,是不愿伤害你们的。我,可以消灭你们,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但我不愿那样做,不愿意看到死亡。毕竟,我们是同胞……”
基地中一台监听器收到了叛军的广播。罗纳德给了它一枪,卡思伯特的劝降声戛然而止。
“来不及说什么了,准备抵抗登陆作战!”基地中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所有人都匆忙地准备着武器。盖娅女神的声音在警报声中显得绝望与无助。
阿维尔·伯德一动不动地站在大厅中央,面色苍白地盯着屏幕。突然他尖叫一声,恐惧地指着屏幕:叛军的舰队缓缓分成两个部分,主力仍逼向地球,另有三十来艘战舰转变航向,直扑月球。
“我们完了!我们完了!”他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反物质弹完了,他们会把阿卡斯基地炸上天!”
忽然他住嘴了,抖抖索索擦拭着镜片。“我是个心理专家,我不会驾驶机甲步兵,我只是个心理医生。他们会抓住我,会用我做人体实验,然后把我改造成生化人。不,我不想变成怪物,不想杀害任何人……”我还来不及阻拦他,他已掏出了激光手枪,顶在太阳穴上。“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东西。”然后他扣下扳机。
很多人围了过去。“可怜的人,他死了。”一名中士说。我感到一阵内疚,我不知道一名心理专家的精神会如此脆弱。几天前为了使用HM的事,我曾尖刻地嘲讽了他。“原谅我,阿维尔。”我摘下帽子。
没有时间为他哀悼了,我目送他被抬出了大厅。然后我走向一台老式的安泰—Ⅰ,我们仅有的四百台安泰—Ⅲ全放在柯尔比的篮子里了。
平台缓缓升起,我被送到了地面。两年了,我又一次呼吸到地面的空气,有些不适应这儿的低气压了。我稍稍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小心地活动着安泰—Ⅰ的各个部件。很好,后勤部的保养还不错,这台老古董一切正常。
现在正是冬季,昨天刚下了第一场雪,四周白茫茫一片。远方出现了一群黑点,仪器显示他们是隶属于地面近卫军的安泰—Ⅱ。
“没有发现敌军吧?”耳机中传来罗纳德的声音,我发现他也升到了地面。
“将军,你应该回到地下指挥部中去。”
“不,我可不愿意像耗子一样被淹死在地洞中。再说,咱们在打一场没有指望的战斗,我想我应该死在战场上。也许你不相信,年轻时我是个特等射手。”停了一会,他又说,“说句老实话,你不觉得奇怪么——卡思伯特真的进攻地球了。我知道,福雷斯特,你甚至连我都怀疑,可我还是得说,这个艾斯伯格的神通也太大了。”
我觉得这是我的无能,不禁脸上微微发烧。但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将军的话,就蓦地发现他身后出现了一名叛军生化战斗队员。
“小心!”我惊呼着,肩上的导弹呼啸而出,将那名敌兵炸成碎片。
“谢谢。老伙计。”将军也一耸肩膀,向我背后发出光束炮,立刻命中了另一名敌兵。
该死的!我们被包围了。刚才那些黑点根本不是卫戍部队,而是叛军的生化战斗队。这些杂种,连机甲步兵的敌我识别密码也偷到手了。不过我根本来不及自责,周围全是敌人的士兵。
有几个雪堆里忽然伸出了又粗又长的光束炮,这是由盖娅女神控制的自动防御系统。然而炮管茫然地转动着,迟迟不开火,肯定它们认为,周围全是自己的战士。
“盖娅女神,我是福雷斯特,我驾驶的安泰—Ⅰ目前处在139—117坐标附近,我两点钟方向一千五百公尺处有三名安泰—Ⅱ,但它们是敌人伪装的。”灵机一动,我用肉眼充当了观察仪。光束炮立即按照指示一通乱轰,那三个家伙被打得千疮百孔。
仗着光束炮的支援,我们苦苦支撑着。
突然,我看见一道蓝光钻进了罗纳德那台机甲步兵的左膝,机器人轰然倒下,激起数米高的雪浪。我想上前救援,可驾驶舱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我知道自己也被击中了。在爆炸声中安全带猛然断裂,我的脑袋连着头盔一起狠狠砸在仪表盘上。失去知觉前的一瞬,我恍惚听见盖娅女神焦急的呼唤:“福雷斯特!福雷斯特!请为我指示方位!”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战俘们被集中在雪原上,我和罗纳德站到一起。他很幸运,只受了一点轻伤。
一名叛军少校带领着十几名枪手押送着我们,少校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你,出来!”他走到我面前对我说,电子喉的声音十分冷酷——他是个合成人。
我被押出队伍后,他指着我的伙伴们,用手一挥:“杀掉!”枪手们抬起笨重的光束枪扫射着,罗纳德和其他人纷纷仆倒在雪地中。
“杂种!”我狂怒地冲向那个少校。他反应奇快,狠狠给了我一拳,我左眼立刻丧失了光感。“把他带到大本营去,元首吩咐过活捉这个家伙。”两名士兵拖着半昏迷的我,走向一艘小飞船……
我又回到了梦中?我坐在椅子上,面对卡思伯特本人——和我在梦中上百次见过的情景一模一样。
“你好,我的孩子,很高兴又见到了你。”他低头研究着一盘棋,并没有看我,“首先告诉你一个喜讯:地球已被我占领。啊,瞧我吃掉了皇后——盖娅女神已经自毁了。”
我愤怒地扑向他,结果撞上了坚硬的舱壁。“这只是三维幻像,我本人正在火星,”他说,“三小时前,我们炸掉了阿卡斯基地的生命维持系统,现在基地中的人一定有些气闷,月球上没有氧气真是一大遗憾。还有,亲爱的柯尔比舰长恐怕还不知道他的船上搭载了免票乘客,我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安放了一些隐形太空雷,这些小家伙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吸附在战舰上。过一会儿我就会看到一场壮观的流星雨——整支舰队一下子被炸成亿万碎片。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艾斯伯格。对了,还有亚当。我想你已经见过你的学生了,希望他刚才那一拳不是太重。”
什么!他把我和艾斯伯格扯到一起?还有,刚才那名少校就是我亲手训练的亚当?
“我们对亚当只动了一个小手术,很成功。他的名字取得妙极了,亚当,他将是新人类的始祖。真是个棒小伙,杀起人来干净利落,因此我安排他做收容战俘的工作。”
我面对的是撒旦本人。
“你看,我的小卒冲到底线了。多奇妙,即使是一个小卒,一旦成功地进入对方的最深处,就能起到比车还要大的作用——就像你艾斯伯格一样。”
该死的,他怎么老是称我艾斯伯格!
“生命,会扩展到无穷远的地方,我们人类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在宇宙这一星系丛林中,我们只能遵循适者生存的法则。是我,伟大的卡思伯特,克服了人类软弱的天性,指引它走上强者的道路。就拿你们引以为荣的医学来说吧,你们攻克了一种又一种疾病,花费大量金钱去挽救一个又一个本该淘汰的劣等个体,其实只不过是在人类的基因库中留下无数的定时炸弹!你们的祖先黑格尔说得好,‘物种以牺牲个体来保障种族繁盛’,可你们没有遵从,却违背了宇宙的这个规律。在我的统辖下,医学才真正成了为人类造福的工具。我将人体神经与钢铁复合成为无坚不摧的生化斗士,我还通过脑外科手术使人民由乌合之众变成纪律严明的大军!瞧吧,人类历史的新纪元开始了!”
我冷冷地瞧着这个疯子歇斯底里发作时的丑态。
“对了,说了半天,你一定非常想知道我称你做艾斯伯格的原因吧?”他说对了。
“这事说来话长。大约三十三年前吧,我那时正在考虑如何完成征服太阳系的伟业。我认为,一个好的间谍比一支舰队更可怕,因此,我决心要依靠第五纵队来完成帝国舰队难以完成的任务。我精心挑选了二百名天赋极佳的幼儿,他们的父母都是些优秀的人才,可惜由于反对我而被处决了。我对这些孩子进行了技术改造,在他们体内植入了纳米级计算机,这都是些生物技术的细节问题。C原子表示0,H原子表示1,有了二进制这一基础,再加上读写探头与微型间谍系统,好,成了。这二百名幼儿被投入到地球上,由先行的特工家庭培训,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们铺平向上爬的道路。其中二十九人进入联合防卫军校,四人潜入高层,最杰出的艾斯伯格——也就是你,又名福雷斯特,竟然混进了盖娅基地。代价是昂贵的,不过古代日本人说得对;剑的价格再高,也能捞回本。为了让艾斯伯格尽可能快地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