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草原立了大功啦。”
“鹫娃校长啦;我现在就去破坏。”我说着就要跑。
鹫娃一把揪住我:“一个人不能去;今天晚上开个会;部署一下。”
我爽快地答应着:“噢一一呀。”
开会就在麦玛一中我从前的教室里。十几个学生有藏民也有汉民。鹫娃宜布我是头;然后说:“先偷藏獒;再破坏建筑;偷藏獒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能让藏獒把你们咬了。为了防止万一;色钦把斯巴带上。我已经给贝囊说好啦;用的时候去要;用完了就送回去。你们今天晚上先去侦察一下;明天晚上正式行动。恐怕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我不参与你们的任何行动;千万别把我说出去。偷了藏獒你们就送到保护基地。我有时会出现在那里;但我和你们不认识;记住了;我和你们不认识。保护藏獒就是保护草原;你们;草原的孩子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青果阿妈的骄傲;藏獒的保护神;老熊河冲不走的英雄;草原人民会记住你们的。”
气氛一下子庄严肃穆起来。我觉得我们要做的事情不仅是机密的而且是神圣的;胸腔里顿时滋荡起一股少年人的豪情。我搽起拳头;做了个宣誓的样子说:“鹫娃校长啦;请转告草原人民;我们一定把贩狗人的藏獒偷干偷净;把销售基地破坏成稀汤汤;就像酥油放到火上。”然后我面向十几个学生;挥着拳头说:“现在;开始啦;侦察开始啦。”我迫不及待地朝外走去;突然又拐回来;“咦;销售基地在哪里?”
“我知道;我知道。”十几个学生早就忍不住了;嚷嚷着一拥而出。
我们一路走去;一直都是叽叽喳喳的。我突然走到前面;转身拦住他们说:“侦察是什么知道吗?就是悄悄过去;看看有几个人!几只藏獒!几间房子。你们这样说话是不行的。从现在开始;都把嘴给我闭上。”
大家不说话了;很严肃的样子;寂冷的夜色笼罩着安静的我们。冷不丁有人放了一个大屁;大家笑起来。我过去踢了放屁者一脚:“叫你闭上你不闭。”
路过贝囊家时;我上去敲开了门;没等说明来意;斯巴就蹿了出来。开门的拉姆玉珍显然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小声说:“我也去。”我断然拒绝了:“不行。”尽管我知道;在贝囊的干预下;拉姆玉珍已经和那个跟她同班的男同学分手了。因为那男同学虽然来自牧民的家庭;却不是环绕着麦玛镇的麦玛草原的牧民;也还是要远走高飞的。
我们肃然走向销售基地;再也没有人说话放屁;沙沙沙的脚步声像是为了衬托黑夜的诡异。月亮好奇地偷看着我们;感觉我们只需要它的关照而不需要任何别的亮光;便兜起白色的纱衣把星星全部遮蔽了。斯巴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挨着我的腿往前走;一刻也不离开。
销售基地到了。它差不多是个一百米见方的大院子;坐落在麦玛镇西端的草地上;前面是公路;背后是老熊河。院子面朝公路安了一个卡车可以进出的大铁门;门边挂着牌子:喜马拉雅藏獒销售基地。装腔作势的一个名字;既站污了圣洁的喜马拉雅;也站污了藏獒。基地四周是红砖的围墙。我们来到门口;从缝隙里窥伺着。斯巴扬起鼻子闻了闻;立刻亢奋得从胸腔里发出了一阵呼呼声。我摸摸它的头;让它安静下来;然后使劲推了一下门。门从里面用铁链子锁死了;只能把门扇之间的缝隙推到最大。我侧了侧身子;钻不进去;便朝伙伴们招招手;沿着围墙朝后面走去。
围墙有一人多高。我带人来到后面;搭肩上去朝里望了望;看到院子靠东有一排平房和一片半人高的露天獒圈。獒圈有大有小;能看得见里面藏獒的黑影。在獒圈和后墙之间;振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空铁笼子;一看就知道是准备运送藏獒的。院子中央堆积着一些红砖;显然更多的平房和獒圈还在建设中。平房后面是两垛干牛粪!一仓干羊粪和一些靠墙码放整齐的木柴;都是用来做饭取暖的燃料。几只藏獒叫起来;听声音就知道是很壮硕的大藏獒。斯巴回应着里面的叫声;温和而响亮。我赶紧从墙头上跳下来;拍了一下斯巴。斯巴顿时不叫了。
我说:“侦察完了;现在开始偷。”
有人说:“鹫娃校长说的不是现在偷;是明天晚上偷。”
我说:“听我的;我说现在偷就现在偷。”我知道这将是一个激动人心的不眠之夜;就是不偷;回到宿舍也睡不着。
大家都问怎么偷。我似乎天生是个贼;没怎么费脑子就有了主意。我选了四个学生;让他们去前面的大铁门外;说话唱歌敲门。基地的人要是出来问;就说想进去看看藏獒。不管让进不让进;这四个学生的作用就是遮人眼目;让基地的人以为里面藏獒的喊叫是冲着他们的。剩下的大部分学生跟着我在基地后面的围墙上掏窟窿。掏窟窿的地方正对着里面的空铁笼子;那儿离獒圈近;里面的人也看不见我们。
我发现我还是挺伟大的;至少可以做一个伟大的贼。
当基地的人一再走出平房;去大铁门外驱赶那四个学生;四个学生死活不离开;而里面藏獒们的叫声还在此起彼伏;掩盖着我们的行动时;后面围墙上的窟窿从无到有;渐渐赫然了。
我第一个爬进去;紧跟着我的是斯巴。我们藏在空铁笼子后面;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基地的人都回到平房里去了。我招手让我的人进来;猫着腰走向了獒圈。灵性的斯巴懂得这个时候它应该怎样做;轻捷地走向前面;在每一个獒圈门前张望着打了声招呼;走过去;撒了一泡尿;表明这是自己暂时的领地;然后面对平房警惕地卧了下来。我看了它一眼;心说基地的人这时候千万别出来;出来就是死。
被圈起来的藏獒已经不叫了;都朝圈门拥过来。
我想一定有一种语言在藏獒之间进行着复杂的沟通;否则就无法解释那些藏獒在见到我们时居然都像等待解放的囚民;不仅不咬我们;而且一只只都带着急切期盼的神色。它们专注地望着我们;看我们有什么表情;说什么话;做什么手势。这就是说;在此之前;斯巴和它们已经沟通好了;用声音;用无声的气息和见面时的神情举止让它们理解了我们的意图。它们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就等着我们的命令。我们打开了所有獒圈的门;让藏獒出来在院子里集合。还有一些是小藏獒;我们每人抱了一只;抱不了的;就让它们跟着大藏獒走。藏獒们静悄悄的;都明白这时候决不能惊动基地的人。我让几个学生在前面带路;用手势催促藏獒们赶快跟上。一只壮硕的大藏獒带头走去;其他藏獒陆续跟在了后面;似乎它们天生就知道秩序的重要;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拥挤争先;一个个自动排起了队。另一只壮硕的大藏獒走向了监视着平房的斯巴;似乎是去商量的:还是我来断后吧?斯巴冷峻地晃了一下大头;轻唬了一声:快走。十几分钟后;所有被解救的藏獒都走出了基地后墙的窟窿。我和斯巴是最后出去的;看到藏獒们都兴奋得窜来窜去;生怕它们吼叫起来;赶紧低声而严厉地让它们平静了下来。
我们朝着保护基地走去。星星出来了;用漫天的辉煌描绘着我们的心情。藏獒们的眼里;今晚的夜色是多么迷人啊;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叫起来。但已经不要紧了;就算基地的人听到;也会认为那是别处的藏獒。藏獒一叫;我们也叽叽喳喳起来;激动得好像藏獒解放了我们;而不是相反。保护基地建在麦玛镇北边的台地草甸上;也挂了一个牌子:珠穆朗玛藏獒保护基地。珠穆朗玛是世界最高峰;算是从名字上压倒了“喜马拉雅藏獒销售基地”。当我们来到这里时;已是后半夜。斯巴率先在大铁门前吼起来;接着所有能吼的藏獒都吼起来。我们怀抱里的小藏獒纷纷下地;跑来跑去地庆贺着。我想这些藏獒是上过小学;认得牌子上的字吧?不然它们怎么知道面前的铁门跟销售基地的铁门;是截然不同的铁门呢?
保护基地的两个紫袍藏民惊讶得打开了铁门;一看来了这么多藏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啊嘘;天上掉下来的吗?怪不得星星少了一大片。”他们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也知道这些藏獒的来历;只是没想到我们会如此神速;一下子就偷来了这么多。“数一数;数一数;一共多少只。”两个紫袍藏民数起来;结果连我们这些豪迈的贼也吃惊:大小居然有三十六只。
我得意地说:“连锅端啦;销售基地一只也没有啦。”
保护基地也是一个大院子。但院子里没有獒圈;也没有平房;只有一顶黑牛毛编织的帐房;敞开着关不住的门户。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正儿八经!天长地久的机构。院墙倒是红砖砌成的;比销售基地的院墙还要高;而且在墙顶拉了刺花狰狞的铁丝网。在我们到来之前;这里一只藏獒也没有。现在好了;一下子来了三十六只大小不等的藏獒。藏獒们一见帐房就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从容不迫地到处走动着;不时地撒尿;划分着彼此的地界;很快大一点的藏獒分散在院子四周;各就各位了。小藏獒们还没有守护犬应该具备的领地意识;本能地挤卧在帐房旁边;等待着饲喂。
一个紫袍藏民在帐房里进进出出;搓揉着手中皮口袋里的风干肉;大声说:“没有吃的怎么办?你看这些藏獒;一个个瘦得骨头都出来了;贩狗人肯定不好好喂它们。”
另一个紫袍藏民说:“要喂饱三十六只藏獒;每天至少得三百斤肉。贩狗人哪里会舍得?被贩卖的藏獒真可怜。佛祖保佑这些藏獒;也让那些不给藏獒吃饱的买卖人得到报应吧。”
一个紫袍藏民留下来守护藏獒;另一个紫袍藏民连夜走了;我想大概是找鹫娃要食物去了吧。我和我的人也都疲惫不堪了;连连打着哈欠。我招呼大家离开保护基地;朝麦玛一中走去。路过贝囊家时;我敲开门把斯巴还给了人家。斯巴表情很复杂;既想跟我去;又想留下来。我依然沉浸在偷窃藏獒成功的喜悦中;顾不上跟斯巴做分别时的缠绵;只安慰地拍了它一下;就转身离开了。又走了没多远;便来到必须跟十几个初中生分手的岔路口。
我说:“明天晚上继续干;天一黑就在这里集合。”
有人说:“都偷完了;明天还偷什么?”
我说:“明天不是偷;是破坏。”
我一个人走回州立高中;一路回味今夜的辉煌;继续激动着。我发现自从我有了半个月的失踪经历后;就再也不怕走夜路了。
3
第二天晚上的破坏也是顺风顺水。销售基地的贩狗人万万想不到;我们偷了藏獒还会找上门来继续作恶;完全没有防备。更主要的是我们的破坏既狠毒又富有效率;等他们意识到今夜的事件比昨夜的偷藏獒还要严重时;我们已经逃之夭夭了。破坏的主意又是我想出来的;我是多么佩服我自己啊。
我和十几个学生先在昨晚分手的岔路口集合;然后来到贝囊家;敲开了他家的院门。斯巴知道我会来找它;早就在院门口等着了;门被拉姆玉珍一打开;它就蹿出来;把前爪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摸摸它的头说:“走吧。”看都没看拉姆玉珍一眼。我现在怎么可能关注到她呢?虽然她是我曾经的爱人;但我的身份已经不同了;我是青果阿妈草原的骄傲;藏獒的保护神;老熊河冲不走的英雄。
我们来到麦玛镇上;在一排出售酥油的商铺前徘徊。那些酥油都用黄色塑料纸包裹着;有蛇装的;有袋装的;都振在门前的几案上。突然我停在了一家只有一个老太太站柜台的商铺前;给大家使了使眼色。大家立刻紧张起来。而我是坦然的;我做损人利己的事情时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理直气壮;更何况还有鹫娃的撑腰。我冲过去;抱起一大沱酥油就跑。“啊嘘;强盗来了;强盗来了。”老太太追了出来;却被十几个学生围住了。等她又喊又叫把他们推操开;再要追我时;又被斯巴拦住了。斯巴愤怒地吼叫着;警告她不要再追。她停下了;就算我抢走了她家最值钱的珠宝;她也得停下了。
这样的抢夺又出现了一次;我抢走了一只一块钱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机。老板是个中年人;跳出来抓我;一见斯巴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向他;转身跑了回去。
我们带着酥油和打火机来到草原上;玩到夜深人静;才走向藏獒销售基地。昨夜被我们在院墙上掏出的窟窿还没有堵上;似乎里面没有藏獒了;也就不用堵了。我们钻进去;排成队;悄悄传递着堆积在院子中央的红砖;堵住了平房的门。在门上裸砖的是我;我嫌一层不够结实;狠心抓了三层。窗户是不用堵的;上面拦了一层铁栅子;基地的人自己把自己堵起来了。接着我们来到平房后面;把酥油抹在了房墙上;又把做饭取暖用的两垛干牛粪!一仓干羊粪全部堆到平房墙根里和靠墙码放的木柴上。我巡视着我们的成果;朝着平房侮辱性地撒了一泡尿。于是大家也都开始撒尿。完了;破坏前的准备就结束了。我兴奋地拿出打火机;在十几个学生面前一次次打着;炫耀着呼啦啦的火苗;然后让大家一人拿了一块干牛粪。我点着了他们手中的干牛粪;这些红艳艳的干牛粪转眼就到了墙根下。
整个过程里;斯巴一直静卧在一边;观察着我们。它不理解我们的行为;却又极力想搞懂;所以威严的吊眼上松弛的皮肉总是一颇一颤的;头也在摆动;看看这边;瞄瞄那边。突然它似乎明白了;站起来;跑过去;冲着被堵起来的门吼了一声。我立刻跑过去制止了它:“斯巴;你要当叛徒啊?”
但就算斯巴的一声吼叫是于心不忍的通风报信;里面的人也已经来不及逃跑了。火焰很快壮大;轻盈地蹿上了平房的墙体和房顶。
有个学生似乎这才明白过来:“我们会烧死贩狗人的。”
“就是要烧死他们。”我说罢;带领大家走出了后墙窟窿。
我们朝回走去;不停地顾望着销售基地的大火。
每当火焰随着夜风朝天空猛蹿一下;我们就会欢呼一声。我们是如此得兴高采烈;简直就像过节一样;跳舞唱歌;说说笑笑。这让我想到为什么我们今天比昨天还要高兴?昨天我们得到了想得到的;今天我们毁掉了想毁掉的。毁掉别人比自己得到是不是更刺激!更能让人痛快雀跃呢?
不去想毁人不倦的问题了。我仍然把斯巴送回到了贝囊家;仍然在岔路口跟十几个学生分手。各回各的学校以后;我们就酣然人睡了。以后的几天是失落而沉闷的;我竟后悔我们的偷窃藏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