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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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祸-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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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说你到底要怎么办 ”“你们有枪。”“老夫子”瘫成软绵绵的一小团; 声音降得很低。

“说清楚; 有枪怎么的 ”“他们只怕枪; 别的都没用。”“拿枪给他们看看他们就怕吗  ”他恨恨地问。

“开不开枪  ”“老夫子”可怜地眨着眼睛; 快要哭出来了。

“开不开  ”他一点不放松。

“……开。”“老夫子”颤巍巍地点头。

“朝天开朝人开  ”“老夫子”放声大哭。

“别逼我了……”大牛哈哈笑着跳起来。

“让他自己开去!  他是圣人!  他连蚂蚁都不踩……”“住口!  ”他喝住大牛。

“我不是逼你; 这涉及两个党派之间的原则; 必须说清楚。

我们不能在救了别人之后再被别人扣上暴力主义的罪名。”“我不扣罪名! 打他们! 他们是土匪!  该杀! 杀光他们! 快去救小毕啊……”恶心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欧阳中华把眼光从那张可怜巴巴的皱脸上转开。

土匪 什么叫土匪 每个人都只是要活而已。

现在已经是想活就必须当土匪的时候了! “好吧。

我相信你是正人君子。”他免不了带点嘲讽的口气。

“到时候可记住你现在的话。”“老夫子”可怜巴巴地连连点头。

“大牛去吧。”他说。

不用再叫卫兵。

一枝有足够子弹的枪完全能驱散更多的流民; 不必要再多制造一个凶手。

“俺不去!  ”大牛放赖。

“让他自己去杀人!  ”嘴里这么说; 大牛的眼睛已经开始充血; 鼻翼不自觉地扇动; 好像是猛兽闻到了猎物。

血腥味似已弥漫在空间; 调动他全部的兴奋神经了。

“大牛; 求求你 ! ”“老夫子”从车上滚下来; 几乎要跪到大牛面前。

“回去 ! ”欧阳中华一把把“老夫子”扔回去。

他看不得这种下贱。

“去吧; 大牛。

尽量少杀人。

滥杀人要下地狱 的! ”“哈哈! ”大牛已经窜了出去。

“反正俺也得下地狱了!  ”冲锋枪在他手里像玩具一样飞舞。

“别伤着自己人! ”欧阳中华向他背影喊。

“少杀人!  ”什么叫少 少的界限是什么 已经说可以杀人了; 少杀人又能挽回什么 看着大牛急不可待腾跃而去的身影; 欧阳中华觉得他对这个几个月时间退化了几千年的嗜血大兽毫无控制能力。

在这个世界上; 唯一有力量的就是这种兽了。

文明和理性又将让位给野蛮和肌肉。

一种前所未有恐怖宛如浓雾弥漫了他的心胸。

山坳里传来紧密的枪声。

他把车开上坡顶。

下面; 大牛手里的枪喷着火舌; 如割草一般打倒一排排饥民。

远远看去; 死亡并不真切; 倒下的似乎都是纸人; 是在临时搭起来的布景中做的表演。

只有人死前的惨叫有些惊心。

但叫声连成了一片; 也就不那么刺激; 只好像一种颇有强度的高频噪音。

除了换弹匣; 大牛的枪一秒钟不停。

他疯狂地咧着黑洞洞的大嘴; 似乎在享受最大的幸福。

他把饥民逼入一个三面峭壁的死角; 不让一个人跑出; 无比认真地挨个消灭。

他跺着双脚; 只在偶然之中发出一声痛快之极的大笑。

欧阳中华夺过卫兵的枪向天鸣射。

他是想制止大牛的屠杀; 可反倒促使大牛更加疯狂地扫射; 以为是别人要来和他抢人杀; 他要一个人过足瘾! 欧阳中华软软地垂下双臂。

死亡在眼前连成一片; 无限扩展; 扩展到整个中国茫茫苍苍的大地。

他曾踏遍这片土地的山山水水; 现在脚下铺满累累白骨。

谁能阻止这个民族的死亡 这个民族注定要死。

这样被杀死比其他死法痛苦少得多。

局部的仁慈是假仁假义; 就跟“老夫子”一样恶心。

民族的灭绝开始了。

这将是自有宇宙以来最壮观最宏大的灭绝。

一个堕落的、退化的、精神上死亡的民族还有什么理由在肉体上继续活下去 以往人类社会的变革以满足人的欲望为动力而鼓舞人们追求。

未来绿色世界的变革却是抑制人的欲望; 怎么可能被人类自觉接受 那么就只有靠恐怖; 一个化做现实的恐怖; 让人类累世难忘、连梦中想起也会发抖的恐怖; 熔铸成人类的集体潜意识; 才能强制变革实现。

还有什么恐怖比一场种族灭绝的大死亡更恐怖呢 大牛只是执行这场大死亡的一个小小工具而已。

谁也救不了眼前这些凄惨的人群; 谁也救不了他们身后那个灾难深重的民族。

中国亡了; 不要试图阻止; 安静地、超然地、听天由命地迎接这场惊天动地、无与伦比的大死亡吧! 冰川; 无边地流动; 闪光刺眼。

远古的恐龙成群结队; 仰天长啸……金山岭长城中国必须走出这片绝望的土地! 只有走出去; 十亿必死的中国人才能活下去! 这段长城是明朝著名将领戚继光督造的。

在东起老龙头西至嘉峪关绵延万里的长城中; 称得上最壮观的一段。

最高的“望京楼”能看到二百公里外的北京。

多处城墙建在高耸石崖上; 险状令人咋舌。

城上工事复杂; 不仅可防城下敌人; 也能抵抗攻上城墙的敌人。

烽火台和敌楼相当密集; 最近的彼此之间只间隔几十米; 而且造型各异。

八十年代这里曾辟为旅游点; 进行过修葺。

现在别说游人; 连附近村庄的老百姓都逃得一干二净。

此时; 这里成了绿色中国大学特种训练营的最后一个营地。

陈盼从未体验过人可以累到这种程度。

靠在城垛上; 似乎全身骨肉都彼此分离了。

从这个特种训练营一成立; 全部时间都是在野外渡过的。

从早到晚行军; 翻山越岭; 专走最难走的路。

训练野外生存、自救方式、捕猎技巧、识别植物、忍耐饥渴、露营; 直到对付蚊虫、雨天生火、防治疾病、调整变态心理; 所有在最艰苦的自然条件下存活的科目全有。

训练营共有五百三十一名学员; 一百六十四名教员。

随营携带一套薯瓜培植设备。

设备是改进型的; 分解成很多小单元; 行军时每人携带一部分。

塑料管也可以拆开; 一人背一段; 连同正在上面生长的薯瓜和管里的营养液。

行军过程不影响薯瓜继续生长。

每次宿营再重新连为一体; 补充营养液。

现在各工厂全力以赴生产的都是这种组合式设备。

技术上的问题基本都已解决。

但陈盼同其他人一样; 不清楚这个训练营的目的; 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薯瓜背在背上生长。

她本来可以不跟训练营出来。

全营只有她一个女性。

可是一来薯瓜移动培植是个新课题; 她得通过实践才能讲好课。

二来也是想看看这个训练营到底为什么。

五百三十一名学员全是她挑选的; 她因此觉得自己和这个营有了不可分的关系。

召她回国时; 主任助理在电话里说得很谨慎; 但从口气中听得出那件秘而不宣的“重要工作”不同寻常。

回国一路上她反复设想会是什么工作; 待她得知真相后却一点也不理解。

那工作受到如此重视和保密; 她看不出道理; 甚至感觉要她干的是件儿戏。

一个专门小组自始至终在考察“绿色中国大学”各期学员; 从中精选出了一千五百七十名最优秀的毕业生。

小组的挑选依据明确标准; 每项都有定量打分∶各科成绩、想像力、意志力、组织能力、独立性、责任感、逻辑性、身体素质……还有一项虽不用打分; 但是更清楚∶每位入选者都是男性; 都不能有妻子儿女。

要她做的是来把最后一道关; 然而让她依据的标准却模糊到极点;她要对这一千五百七十个人挨个做出这样的判断∶把濒于死亡的千百万人民交给他; 能不能放心 她觉得荒唐; 主任助理却非常严肃。

“这是石戈总理的要求; 也是他亲自点名要你做这件事的。”她便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出现在“绿大”。

专门小组把一千五百七十人的详尽档案交给她。

他们接到通知∶她是最后决定者。

仔细想; 她之所以认为这种方式荒唐; 主要出于她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充当这么多优秀者的裁判人; 但如果抛开自己来看; 这种方式却不无道理。

一千五百七十名入选者都是男性; 由一个女性的心灵去感觉能不能把孤苦无助的人民放心地交给他们; 是比专家们的理性判断更接近实际情况的。

当然那女人该是一个直觉敏锐、心灵纯正; 不存偏见的女人; 也是最受信任的女人。

自己在石戈心中是这样的女人吗  正是出于这种温心的意识; 她丢掉了不自信。

那些档案她两年也读不完; 而她的时间只有五天。

其实要她来正是为了甩开档案。

档案已被人研究过无数次了; 现在要的是一个排除任何理性的直觉。

她连每人的姓名都不问; 只说几句话; 或是提个什么问题; 甚至只在集体场合相处一会; 一点不用脑子; 让自己完全成为一块空白; 让被观察的对象垂直地投影过来; 捕捉住第一个反映出来的判断∶行; 或是不行。

一做出判断就不再改变; 无论事后怎样怀疑。

她身边总有一个专职人员; 随着她点头或摇头; 一千五百七十人的名册就分成了两本。

没给她规定数字; 选出多少人就算多少人。

她从未那样扎扎实实地感到过权力的含意。

她选出的人立即编进这个特种训练营。

训练营的训练大纲是石戈以“绿大”校长身份亲自下达的。

上至常务校长下至训练营营长都不知道训练营的最终目的。

多数人以为只有她知情。

她怎么否认也没用; 反而更被当作是在保密。

其实她知道什么 校长和营长至少还面见了石戈; 她到现在为止; 唯一能打上交道的只是那个讨厌的主任助理! 太阳已垂至西天; 射出黄澄澄的光。

眼前一切都似镀了一层金膜; 连山; 连云; 连浩浩荡荡的风。

别的颜色都被覆盖了; 只有在仔细辨认下; 才能看到古老城砖上的苔鲜渗出暗暗绿色; 砖缝中的小花紫里透红。

全体学员坐在一段沿山势升起的长城上; 像是在阶梯教室。

对面一座古老的点将台也许曾是四百年前戚继光调兵遣将之处; 现在如一座讲台。

登讲台的人还未到。

点将台上铺着指示直升机降落的标记。

身为学员副营长的邢拓宇又一次清点人数。

他是第一个被陈盼挑中的人。

别的教员都被派到四面去站岗。

这一片地区已经被仔细清查了几次; 虽然难以想像能有什么人来这里; 还是实行了戒严。

岗哨都设得很远; 绝对听不到这里的“讲课”。

这堂课不许教员听; 只有陈盼例外; 倒不是因为她有特权; 而是因为别人想当然地把她当做知情者; 也就没人通知她离开。

她瘫软地靠着城墙; 丝毫不打算自觉回避。

一是已经走不动了; 再也是想知道到底上一堂什么课。

她觉得她该有这个权利。

既然别人都以为她知情; 她还是名副其实为好。

与她坐在同一排台阶上的几个学员正在收集城砖上晒干的死蚂蚁; 拌上少许盐末; 一边品尝; 一边与别种昆虫的味道和营养价值做比较。

这是训练科目要求的; 但学员们更多的热情是产生于饥饿。

从出发到现在; 没给他们一粒粮食。

除了在背上生长的薯瓜; 全部食物都要由他们自己从野外获得。

训练和在绝境中生存完全成了一回事。

教员每天可以得到二百克饼干和一百克罐头; 她都软到这种程度; 靠吃虫子而活的学员又该是什么滋味呢 她觉得那些没被她挑中的人倒是走运了。

一个沙哑的男中音在轻声唱:我走在古道上古道很凄凉树已经老得没有了模样我走在戈壁上戈壁很宽广过去有水  现在是河床我走在边墙上边墙还很长有人把话  刻在石头上……天空越来越苍凉。

火烧云一层又一层地堆聚。

风在城堞之间呜咽低鸣; 宛如在诉说古代的战争; 尸骨; 离弦而飞的弩箭。

一架直升机像只大鸟一般从天边飞来。

旋翼旋出的圆半透明地辉映金光。

机身和玻璃反照夕阳; 仿佛通体在燃烧熊熊火焰。

直升机纯熟地直飞头顶; 稳稳悬在点将台的降落标记上; 起落架离地面只有几寸的间隙。

当一个人拉开舱门; 迈上地面; 直升机就像被推了一下迅速平移开一段距离; 然后一个急速上升; 飞向远方。

点将台上只剩下那个刚到的人。

石戈! 陈盼觉得血液、风、饥饿、心跳全都消失了。

眼前一片虚幻的光晕; 唯有他在焦点。

他老了。

仅仅几个月不见; 头发已经灰白; 在塞外吹来的风中稀疏柔软地飘动。

脸上的皱纹蛛网般密集; 刀刻一样深陷。

他的神态仍旧温和。

但如果说原来他的力量深藏在温和之下; 现在则已成为主体。

即便他一动不动; 即便他的微笑温和之极; 即便他让人伤心地变老; 力量却在他全身每个部分令人震撼地透射。

“同学们; 请聚拢一下。”他说。

“我不能用扩音器; 也不能喊。

为了躲开城市中那些窃听设备; 我才到这跟你们见面。

营长保证周围没有别的耳朵; 但我要跟你们讲的秘密太大了; 我甚至想用耳语跟你们讲。” 他的声音平静。

平静之下却有一股异乎寻常的激动。

学员的聚到前面。

陈盼没动; 她原来在中间; 现在变成了最后。

也许是风向正顺; 也许是特殊的感应; 石戈发出的每个字都似在耳边; 连同嗓音中的沙哑; 换气; 所有微小的变化; 全都清清楚楚; 真跟耳语一样。

“看着你们的眼睛; 我知道你们都在要求我回答一个问题∶最终要求你们去做的到底是什么 本来你们有权从训练营一成立就得到回答。

我感谢你们的沉默; 并且在难以找到意义的艰苦过程中坚持下来。

我为此欣慰和信赖你们; 因为未来要求你们的将是更多的沉默和坚持。

沉默和坚持都是很难的; 二者放到一起就更难。

可是无论我现在怎么说; 都无法说出你们将来的难处; 连万分之一也说不出。

也许在人类历史上; 将没有比你们更难的。”夕阳开始在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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