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恐怕是都没有机会了吧,白槿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写一封信和他告别,她的影子在地上拉的长长的,球鞋上粘着合欢花,她说不尽的低落走着。
在向左的拐弯处,她见到了那个少年,他就站在远门旁,一个穿着黑色长裙围着红色披肩的夫人在少年身后。
第十五章:离别是为了下一个重逢
我找了好几遍,这几天都没有,院子外面我也找了。可能,她有事去了,也可能,她去访亲了,过两天还回来的。那个精致的夫人温柔的说。
少年伸出双臂,在前面摸索着,试探着,他摸到了蔷薇花,他不顾那些刺,执着的摸索着,一句话也不说。
白槿湖明白了,这个少年,是一个盲人。
难怪。他的字是那么的歪歪扭扭,难怪他的诗行里那么的无望。
但这有什么呢?白槿湖还是觉得他那么的好,她有些心疼这个少年,自己以后很难再到这里了,只能祝愿他了。
少年什么也没有摸到,失望的转身。
那个精致的女人难过地念着:陆澍,你可以和一个陌生的纸飞机主人交流,为什么,就不愿和妈妈说一句话呢?妈妈多想再听见你叫我一声妈妈。自从你眼睛患病,你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你有多少不开心,你都告诉妈妈。
少年只是沉默。
他叫陆澍,他眼睛失明后,就患上了严重的自闭症。他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不再听进去任何声音,常常是一个人呆立着,沉浸在一个无声的世界。
那只粉色的飞机意外被陆澍妈妈周萍芬捡到,不经意的打开,竟是一首诗,周萍芬轻轻地将这首诗念了出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没有想到,这低声的一念,竟让对任何事物都不关心的陆澍眼前一亮。不是说视力不好的人听力是奇特的好吗。陆澍伸出手,摸到了周萍芬的手,抓住了纸飞机。
周萍芬明白了,她让陆澍打开纸飞机,她一句一句将诗念了一遍,动人的诗句,让陆澍内心有了波澜,原来,世间还有如此美好的文字。
有了文字,是不是可以不那么寂寞了?
陆澍伸手想寻找什么,到底是母亲了解自己的孩子,周萍芬忙找来蓝色的信纸和笔,放在陆澍的面前,关上门,出去。
就把这空间留给儿子和诗吧。
看到儿子每天都有所期待,而那个粉红色的纸飞机总会在傍晚的时候不期而遇的出现,周萍芬就将纸飞机捡回来,念给陆澍听。
她看得出来,儿子深深的迷恋上了这样的交流。
虽然陆澍还是不爱说话,但是总是能看见到他带着微笑沉思,这对于周萍芬,这是多大的欣慰。下个月陆澍就要准备一个眼角膜手术,医生说心情好是手术成功的保证。
可是怎么就在这个时候,粉色纸飞机突然就没有了踪迹,陆澍失魂落魄了一般在蔷薇花里胡乱的翻找时,周萍芬看着是怎样的心疼。
周萍芬上前拥住儿子陆澍的肩膀,安慰着,说着近乎是自言自语的话:陆澍,你好好的,下个月就安排手术了,你要坚强的面对手术,你的眼睛会好起来的。你会看见这蔷薇花,开的多么的美。
白槿湖躲在墙角,看到这一幕,满是伤感。她给与的是这个少年一个希望,可是,她以后很难再来这里了,也没有理由再往这里跑了。他下个月会做手术,也许,他的眼睛很快就能看见了,白槿湖为他欣喜。
白槿湖从书包里找出粉色信纸,就蹲在院子的小路上,她想和他告别,可是,为何不变成重逢呢?重逢远远比告别美好的多。
于是,白槿湖就在纸上写道:
蔷薇少年,你好吗?我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我不是和你告别的,我是要告诉你,我们约定一个重逢的时间,我们所有的告别,都是为了下一场重逢。我会在五年后的蔷薇花开的今日,再来这个蔷薇墙边,亲手递给你一只纸飞机。
白槿湖写五年,是因为五年后,她十九岁了,如果幸运,她已经高考了,也许,她能上一个好的大学,她可以到了独立的年纪去和一个男子交往。
第十六章:你还是我的维棉吗
她将纸飞机丢进了院子,她没有再逃离,站在蔷薇花旁,站了许久。已是盛夏,蔷薇花渐渐褪去,更多的是一层层的叶子,在风中摇曳着记忆。
白槿湖陪着维棉,去了一个陌生的小镇,在那个小镇上,维棉打掉了那个不该到来的孩子。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只有她们俩知道。
手术的时候,白槿湖紧紧握着维棉的手,隔着帘子,她听到维棉低低的泣哭。是因为疼,还是因为,那种撕离的难过。
多年后,还会有谁记得那个在陌生小镇上失去的小胎孩,也许,连维棉都不会再记得。十四岁,有多少事,我们可以带到十年后仍念念不忘?
怀念的也不过是两三事。
后来即将中考的那一年,白槿湖也偷偷跑到蔷薇院子外伫立很久,见到那个叫陆澍的少年穿着蓝布格子的宽大衬衫,低头在看一本诗集。
她注意到,那是仓央嘉措的诗集。
陆澍的手术很成功,他的眼睛像深河里的青石一样灵动,他长高了,足足一米七八的个子了,他爱听朴树的歌,他喜欢摇滚,他信耶稣每个星期天会去教堂。
这都是白槿湖观察到的,她跟着他去了那所教堂,陆澍在唱诗班领唱,他好看且虔诚的面庞,白槿湖闭上眼想,这便是我的少年吧。
白槿湖装的很不在意的在林流苏面前提起了陆澍,她希望得到关于他的更多资料。
林流苏依旧是想了很久,说: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个陆澍是个盲人吧,他爸是个考古学教授,他妈是出版社的,和我妈有打过交道,我听我妈说起过。好像他还有自闭症,真是个怪小孩!
怪小孩!白槿湖的心底里开出了一朵野生的小花,她迷上了这个奇怪的少年。
林流苏暗恋方沐成最大的收获就是英语成绩突飞猛进,收集的那些粉笔头估计可以装满一个大纸盒了,这些,方沐成似乎都不知道。
十六岁那年,似乎是一个大纪年。
白槿湖和林流苏都考上了市里面的重点高中,白槿湖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点蜕变,暴力的父亲似乎对她有了点温和,考虑到学校离家有些远,父亲给了她钱,让去她买一辆单车。
她和林流苏一起买单车的时候,遇见了维棉。中考紧张的那段时间,她很久没有和维棉好好说说话了。也许是维棉不想打扰她考试,每次都是匆匆一见。
可是,没有想到这次见面会是在那里——艳粉店。
那些拉着粉红色窗帘,亮着粉红色的霓裳灯的美容店。维棉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裙,吊带背心遮不住胸,短裙包不住臀部。脸上画着极艳的妆,劣质的口红,厚厚的粉。维棉双腿交叉斜靠在店门口,那么的风尘而浪。
白槿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维棉。
她站在马路对面,望着马路另一边的艳粉店,车来车往,白槿湖都望着维棉,她看见维棉拉着一个路过的中年男子殷勤的磨蹭着。
白槿湖感觉到眼睛里的东西在拼命往外滚,她没有擦,呆呆望着,想,这还是我的维棉吗?
第十七章:十六岁
路过的男子搂着维棉的肩膀,似乎谈拢了价格。他们相拥着进店,维棉在那一转身从男子颈项间,瞥见了马路对面的白槿湖。
维棉停顿了几秒,扭过脸,跟着男子进了店,男子的手停在维棉的裙底。
维棉的眼神有多么的悲凉,白槿湖没有看到,只是维棉停顿的那一眼,她们彼此都会终身难忘。
两个从七岁就相依的好友,隔着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马路,也许只要穿过马路就可以看清楚对方,白槿湖明白,即使再近,她也看不清了。
这光阴,这么凉,又这么薄。
林流苏尖酸地说:别为这种不自爱的女孩难过,她不配让你这样伤心,她这么不知羞耻,我们走吧!
任凭林流苏怎么拉白槿湖,她都立在那里不动,最后林流苏推着车走了。
白槿湖就站在马路对面,一直等到维棉送男子出来,白槿湖在马路这一边,喊了句:维棉。
只有这两个字,带着深深的无助和心疼。
维棉低下头,进了店。
白槿湖不看当时马路上的车,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冲过马路,她站在美容店门口,说:维棉,你跟我走,你跟我走好不好。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维棉。
维棉,你不出来,我便不走!白槿湖说完就蹲在美容店门口,她低着头,陷入了迷惘,这一切,怎么都变了样。
一个路过染着黄毛的青年,看着蹲在地上的白槿湖,再看看她身后的美容店,以为白槿湖是受了委屈的店里小姐,暧昧的凑上来搭讪,伸手就要抬白槿湖的下巴,说:哎哟,小妹妹,要哥哥带你出去玩吗?
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白槿湖像只小兽一样低吼着发出警告,她比任何时候都厌恶这样的话语。
有脾气,哥哥喜欢!黄毛青年继续嬉皮笑脸的纠缠。
给我滚!白槿湖握紧了拳头。
她叫你滚,你没听见吗?维棉喊了一声,拿着修眉刀,将手中燃了一半的烟砸在了黄毛青年的身上,瞪着眼睛,涂满唇膏血红的嘴喊道:你敢碰我妹!不想残废就滚!
黄毛青年赶紧溜了。
维棉弯下腰抱住了白槿湖,维棉喃喃地说:你原谅我好不好……你原谅我。
她们抱在一起痛哭一场。
无能为力,白槿湖是如此的无能为力。明明十万个不要维棉堕入风尘,可是,她又能做的了什么呢?维棉被家里赶了出来,她只有初中毕业,她才十六岁,她要养活自己。
白槿湖说:棉,你忘记你在苏州是怎么从美容院里逃出来的吗?你那么死命的掏出来,你为什么还要去这种地方?如果是这样,当初……当初你何必要逃出来。
因为你,因为你在这儿,我要逃出来,我们俩是相依为命的朋友。我已经选择这条路了,难道,你看不起我吗?和林流苏一样,看不起我吗?维棉淡淡地说,眼睛稍稍扬起,她细细长长的眸子,明灭动人。
你才十六岁……白槿湖说。
那又能怎么样呢?你忘记了,十年前我们就要靠自己,我们没有得到爱,我们彼此给对方温暖。十六岁是该在学校念书,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年纪,可是我呢,谁给我?如果我不去做小姐!我就会饿死!我就会没地方住!我没有家了!他们都不要我了……维棉说着,咬住了嘴唇,掏出一支烟,她想掩饰自己内心的无助。
无处安放我们的青春,我们靠自己努力去医治我们受的伤。
第十八章:你好,流苏
维棉继续在美容院,白槿湖和林流苏背着书包去重点高中报名时,路过了维棉的美容院,白槿湖没有和维棉打招呼,她也没有勇气回头。她一直向前看着,骑车穿过人群。白槿湖知道,维棉就靠在路边,那一幕,她不忍看。
那三年,过的真的很快,白槿湖觉得比她任何的年龄段都过的快,她来了例假,虽然来的很迟,她依旧平静的买来卫生巾,看着上面的说明书,自己去用。
也许,这应该是一个由妈妈来教的事情。
白槿湖没有和林流苏在一个班,她并不知道,这是林流苏的妈特意找关系,给校方打了招呼,林流苏的妈对这个不安分野丫头耿耿于怀,本来可以上实验班的白槿湖,分在了普通班。
林流苏还是那个骄傲美丽的女孩子,她背着大提琴在学校里穿过,引来无数人驻足观望,漂亮女孩,总是受欢迎的。学校的校刊,专栏到处都是林流苏的名字,她是广播站站长,学生会会长,有着无限的风光。
紧张的高三生活,白槿湖和林流苏几乎很少能见面,谁能不在这个时候紧张和忙碌起来呢。学校的第一,有时是白槿湖,有时会是林流苏,但绝对不会是别人。
高考的前三个月,学校通知,将进行一个模拟考试,第一名将有机会报送上海复旦大学。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学校!白槿湖告诉自己,一定要考好这次试,她读高中的学费是母亲捡废品换来的钱,她要好好努力,考上大学,带着妈妈,一起走。
说好了,等自己大一点,会带这个苦命的女人走,让母亲享福。
她对着镜子审视自己更加修长的身子,突起的锁骨,肩上,腰上,手臂上,淡淡的伤疤,她笑笑,原来自己不可以再穿白色衣服了。
白色,遮不住她的伤疤。
模拟考试前一天,放学的时候,白槿湖独立推着车,林流苏喊住了她。林流苏婉转的声音,让人难忘,她说话总是轻轻而娇娇的,说话最后习惯带一个呀字。
好久不见了,流苏。白槿湖微笑打着招呼。
嗯,是呀,我挺想你的。明天要模拟考了,第一名可以保送复旦,你知道吧?林流苏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她化着淡淡的妆,眉间一颗淡淡红色的朱砂痣。
我知道,我会尽力去考,你也是。白槿湖点点头,她苍白的脸,充满了希望。
如果考上复旦,她不仅可以带着母亲逃离那个家,她还可以有足够的勇气去见蔷薇少年。白槿湖没有想到,林流苏,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
林流苏抚了一下裙摆,低头思忖了一下,凝着眉,说:那你有没有听说,即使是保送名额去复旦,学费还是不能免的,你考上了,你打算拿什么交学费呀?
白槿湖沉默了,是啊,拿什么交学费,念高中已经是够母亲艰难了,暴力的父亲时好时坏,根本靠不住。她一直只想着要努力学习努力去考,学费,这也是个难题啊。
林流苏继续说:或者,你可以向一个人借呀,维棉,我听说她做小姐做的很红,应该存了些钱。你们那么好,你上大学,她肯定帮你呀。
不!我不可以用维棉的钱,这是绝对不可以的。学费我会想办法的,现在,我只想考试,我不想乱了方寸,一步一步的走吧。白槿湖苍白的脸,变得更落寞了。
林流苏放下书包,握着白槿湖的手,说:槿湖,我知道你有难处,所以,我是向你透露件事。学校有个助学基金,是专门帮助优秀贫困生上大学的,只要参加高考考上名牌大学的,都可以从这个基金里拿到资助,但是保送生除外。
和林流苏谈完话回到家,她看着消瘦的母亲穿着破旧的灯芯绒的灰外套,佝偻着背,正在清洗捡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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