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执着。
我曾以为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可当我再一次看见望舒的眼睛,才发现,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他的眼眸一眨,就是一个冬天;再一眨,又温暖了我心中那几乎枯朽的枝条。曾经四年的追随和倔强,像是刻在骨子里一般,让我一见他,便深深地卑微下去,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张口说些什么。
我的两次探视,竟都是以沉默开场。
还是望舒先开了口:“雨澄,这次麻烦你来,是有求于你。”
他同我说话,依然这么简洁明了、单刀直入。可这一句,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欢愉。能为他做些什么,或许也算一种赎罪吧?为了我,他背负了牢狱的罪责,我总要做些什么,才能求一点心理的解脱。虽然我知道,我所做的,远远不够,永远都不够。
我目含期待,他的话还未出口,我已下了承诺:“你说,我一定做到。”
他和我解释道:“我在狱中,结识了一个好兄弟,他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他,我都不知该如何在监狱立足。”他咬咬牙,略有迟疑:“雨澄,不知你信不信,他是被冤入狱的。”
“我信。”我回答得毫不犹豫,镇重其事。望舒既然这样说,我没有不信的理由。
“你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做的?”
望舒有些犹豫,还是提出了要求:“他叫齐泽轩,从小被奶奶一个人带大,被冤入狱以后,一直非常担心他独居的奶奶。希望你休假有空时,偶尔能够去探望她几次。”
我正迫不及待张口答应,望舒又补充道:“雨澄,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但我不知道还可以托付给谁。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很方便。”我的脸泛起兴奋的潮红。他说,不知道除我以外还可托付给谁。这样的信赖,让我觉得沾沾自喜。
见望舒有些惭愧的神色,我急忙解释:“不骗你,真的很方便。望舒,你还不知道,我和叶熙阳都调回城市了。”
在望舒面前,我不再叫他熙阳,称呼时不自觉地加上了姓氏。
他眼中精光一现:“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前几天,元旦的时候,我们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房。”怕望舒误会,又急忙解释,“是三室一厅,我,熙阳,还有一个漂亮年轻的女房东,一人一间。”
若有若无的,我感到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是在担心我会和熙阳在一起吗?或许我本不该再继续这样自作多情,可他顶罪的作为,实在让我想不出别的缘由。我的心中更加愧疚,因为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现在和熙阳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亲吻、拥抱,却不提在一起。若他提出,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
☆、057 撞见他幽会
望舒垂下眼:“你和熙阳还好吗?”
一时间,我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问我和熙阳的生活是否安康,还是在问我和他的关系是否顺利?无论哪一种,我都回答不出一个所以然,只得应着:“挺好的。”
“那就好。”他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容,似乎他自己也因此幸福起来。
我却因他的笑而绞疼:“望舒,你在里面,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他很坦然地摇摇头:“没有,我愿意的。”
我的心因为这句话猛然一抽,这些年,我从不曾走进过他的内心,这句话却赤果果地将一个深情的、固执的、倔强的他剖开在我面前。
但我却再不敢说任何表白心迹的话语,我害怕,害怕像上次探监一样,只能凝望他的背影徐徐远去的背影,独自咀嚼那最后的通牒。
或许,他的确不是为了我,但这牢狱痛苦,势必是我欠他的,永生永世都弥补不了。无论他是出于何种原因承担下来,我都应该心存感激、痴心守候才对。不仅是为他,也是为了我自己。唯有与望舒一起承担痛苦和难熬的时光,我的愧疚才能得到些许缓解。
望舒给一旁的狱警打了报告,在得到许可以后,透过栏杆给我递来一张纸,齐泽轩所写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泽轩的事,拜托你了。在狱中,他帮过我很多。”
我小心翼翼地收好纸条,放在贴身的小包里:“放心,你交给我的事,我一定尽心尽力。”
“雨澄,对不起……”他的眼里裹着歉意:“上次的事,是我说得太狠了,但我是真的希望,你不要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身上。我把你当做很好的朋友,不想让友谊变质。”
兴许是已经被望舒打击惯了,我不再表现出激烈的情绪,假装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心里早已看不清他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从监狱里出来,天地都荒凉了。斜阳半城,有古调的婉转和悠扬。我把贴身的小包夹在腋下,里面的那张纸条,便是我在监狱之外与望舒唯一的联系了。
齐泽轩。我念着这个名字,还不知道他是谁,却已经深深地感激他,给了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搭上公交,准备返回住处。汽车开过监狱的高厚的墙,一片坚硬,看不到里面。
望舒,我究竟能否放下你,你究竟是否爱着我,我都不知道。我能做的,也只有看着这高高的围墙,把你困在压抑的缝隙里,把我困在愧痛的边缘上。
窗外的风景一闪即逝,很快到了城市的街道。我的头靠着窗,打量着繁华的街景,叫卖的店铺,游动的云,行走的人。
突然,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和一个女孩拉扯着,像是情侣刚刚在大街上吵了一架,在马路边争得不可开交。
叶煕阳,他说他今天有事,竟是出来和女孩约会了。
我本不想置理,任随汽车开了过去。但就在这时,汽车停了下来,到站了。
叶煕阳和女孩一边拉扯一边朝汽车走来,他的神情非常不耐烦,对着女孩吼道:“月月,别闹了!”
原来,她就是月月。长相算是俏丽,一双峨眉紧蹙着,拽着叶煕阳不放。
叶煕阳执意要上公交车,月月不让,嘴里还嚷着:“你今天必须回去,你爸妈都给你解释过了,还要怄什么气!”
叶煕阳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甩开月月,混进人流上了车,留月月一个人在车下。
他旋看四周寻找座位,猛然发现我在车上,方才厌烦的神情一下子转为惊慌,急忙凑过来:“雨……雨澄……”
☆、058 心底越在意
我笑着,装作若无其事:“事忙得怎么样呀?”
“我……”叶熙阳支支吾吾,“雨澄,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我见他支吾出这句不痛不痒的话,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解释,心里当下有些不痛快。我并不是不相信他,方才看他对月月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也理解了几分。此时,只要他能给我一个台阶下,我自然是不计较的。更何况,我和他并没有确立恋人关系,自己还没有资格生闷气。
我耐下心,直接问他:“和月月聊得如何?”
“你都看到了?”
“嗯。”我点点头,“你把她留在车下我也看到了,你们吵架了?”
他这才承认:“月月……她之前并不知道我是和一个女孩一起租房,以为她可以借和王梓梦的好友关系常来看我,所以找房的事表现得很殷勤。昨天听王梓梦说还有你,就大吵大闹来了。更新最快最稳定虽然让我回家是我父母的意思,但月月也希望如此,我们两家是邻居。”
我思忖一番:“她对你旧情难忘?”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见他越解释越不在点子上,心下无奈,又开口问:“那你呢?”
“我那天就和你说过,我不喜欢她了。”这下终于踩到点子上了,却又马上歪了:“只是,我父母知道她以前和我在一起过,总还想撮合我和她,但我自己肯定是不想的。”
叶煕阳慌张起来,连解释也不知道解释哪一句才好,抓不住重点。我心底越来越懊恼,又转念一想,为何从前没有这样的感觉呢?
猛然明白过来,从前,我的心里并不在意啊。因为没有期盼,没有向往,没有和未来有关的打算,所以他的解释可有可无,他的行径与我何干。
唯有心底在意了,才会有要求。而一旦对方的答案和自己想要的不同,便会心下怨怼。人的贪念如此,我也不例外。
想明白这一点,我不再懊恼,却生出一团团无措。我仍执拗地相信我喜欢的人应该是望舒,这已成为一种信念,根植在心中发芽壮大。或许我是真的很爱他,或许只是怜惜自己为他倾尽的四年光阴,或许是想报答他顶替入狱的深情厚谊,又或许,我只是想坚持内心对情感忠贞不二的守信。
无论出于哪种缘由,此时此刻,我意识到,我对熙阳真的动心了,不是因为寂寞和依靠,而是有关爱情。这个意识令我感到惶恐,越来越捉摸不透自己的心。
“算了算了。”我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另起了一个话题:“听她说你和父母吵架了,怎么不回去?”
“是闹了一些不痛快。”他说这话时,眼神游游离离地看着我,猜不透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和父母吵架,还跟我有关系吗?
我沉下心,努力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劝慰他:“父母都是为你好的,你也多体谅。”
“我知道是为我好,可同时,也有失公允。”他再一次看向我,似乎在从我的眼里寻找讯息。
我以为他是希望我能劝劝他,别人的家事也实在不方便问,便说:“再怎样,也该多理解他们,我就觉得天下父母心,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有空,多回去看看他们。”
他似乎把这句话听进去了,点了点头,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藏了些愧疚,却没再多说。我虽然感觉月月的事,他还欠我一个更完整的解释,却也不敢再问,生怕自己越在意,陷得越深。
女人,为何要如此纠葛?我的心,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059 畅聊共品茗
望舒托我帮忙的事,我并没有告诉熙阳。一来,这是我和望舒之间的维系和约定,私心里不想与他人分享;二来,熙阳既然瞒着我去见月月,我也赌气般地瞒他一点,也算公平。
我按着望舒给我的地址,一路寻去。这是一个高档住宅小区,离热闹街区稍微偏了一些,但环境很好。小区设计得颇有情致,一路上,池塘游鱼,怪石林立,廊回路转,颇有几分古朴的气息。
住在这里的人,想必家庭条件挺不错。我对着纸条上的门牌号,忐忑地按下了门铃。
本以为家中独有一位老人,开门必定要等一段,但这门却很快打开了。眼前的老人年近七旬,却精神矍铄,头发有条不紊地盘着鬓髻。她和蔼笑着,问我:“小姑娘,找谁呢?”
我恭敬道:“请问您是齐泽轩的奶奶吗?”我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万一她因为孙子入狱气得不行,直接把我赶走了可怎么办。
她仍笑得温和:“是啊。你找泽轩吗,他最近都不在呢。”
只是不在?我有些困惑,莫非她还不知道齐泽轩入狱?望舒也不先跟我说一声。
我说:“不是找他,是泽轩让我来陪陪您,怕您一个人孤单。”我拿出记载地址的纸条给她看,“您看,这是泽轩前几天给我的。”
她接过纸条:“果真是泽轩的字,快,请进。”她邀我进屋,念叨着:“没想到他惦记我惦记得这样细致,还叫你来陪我。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左,左雨澄。”我换上拖鞋,见她正摆出一方茶具,忙阻止道:“奶奶,不必这样麻烦,本应该是我来帮您,怎么能让您这么郑重地来招待我。”
“无妨。”她将茶壶与茶盅并排置于茶盘之上,闻香杯与品茗杯一一对应,并列而立,动作娴熟有致,全然不似大街上粗鄙的老婆子,“泽轩让你来,便是看我一个人无聊,找个人陪我说说话。我身子硬朗,不需要人照顾,只是寂寞。”
她这样郑重大方,我反倒拘谨了。来之前,我以为寡居的老人必定是凄凉晚景,独自蹒跚,却没想到齐奶奶一人过得这样洒脱。她笑容温和,身无繁饰,唯有耳上有一对翡翠的玲珑光泽,更衬托出整个人沉静、端庄的气质。
年近七旬的老人,在皱纹交错中间还能彰显出这等气质的,并不多见。
她的动作静缓,用温杯将茶盅内的热水分别注入闻香杯中,再用茶夹夹住闻香杯,旋转一周后,将闻香杯中的热水倒入品茗杯。又用茶夹夹住品茗杯旋转,将杯中水倒入涤方之中。
她一边行云流水地操作着,一边温和地同我说:“喝茶是件享受的事,但一个人总缺少兴致。泽轩这孩子有心了,让我能不孤独地享受享受。”
我心里一惊:“奶奶,既然您知道泽轩进了监狱,方才我进来,你为什么说他只是不在呢?”
她微微一笑:“那时我不知你是谁,胡乱就说我孙子入狱,只不过是坏他的名声。”
的确,这问题问出来,是我考虑不周了。齐奶奶虽然老了,但头脑依然很精明,言行举止透着从容和优雅,必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她将沸水入壶,又将茶汤注入茶盅,分到各闻香杯中,缓缓道:“我猜想,你并不是泽轩的朋友吧,应该是他朋友的朋友。”
我一怔,她居然连这个都能猜出,我忙不迭点点头:“您怎么知道的?”
她淡笑,双手端起杯托,送到我的面前,我赶忙接下,听得她说:“他对他那群朋友已是心寒了,关键时刻一个个都不帮他出面说话,早被别人买通好了。泽轩必定是不再信任他们了。我猜测,恐怕是他狱中的朋友托你来的吧。”
我对眼前这位老人叹服不止,回想她方才的话,好奇地问:“请问,泽轩是犯了什么罪?”
老人温和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犹豫和不甘的神色,沉声道:“一个女孩,硬说泽轩要强行对她行苟且之事,判了个未遂之罪。”
她见我惊讶的神色,又补充道:“泽轩必定是被冤枉的,你别惊慌。”
我忙否认:“奶奶,您误会了,我知道泽轩是冤枉的,也绝对相信。我只是,想起了别的一些事。”心里泛起难受,世上有施春洋这种胡作非为还能逍遥法外之人,也有齐泽轩和望舒这样什么都没做还苦苦蹲守牢狱之人。世道不公,人事难为。
我问齐奶奶:“他被判了多久?”心里合计着施春洋应受的刑法。
“一年。或许你觉得算是轻的,但这是因为我一把老骨头到处走了关系,而且没有充足的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