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打开袋子,脸上写满了得意,竟是满袋子的啤酒。
我赶忙合上袋子,“队上不许酒后上工,你可别被发现了。”
“当然不上工,我也不至于拿自己生命开玩笑。”他贴近我的耳朵,悄悄说:“就今晚,玩开心咯。”
“好。”我也掩嘴偷笑:“别让太多人看见了。”
“那得先放你宿舍去。”他把袋子塞给我:“男舍人来人往,你和周娅楠那儿也不会有人去。帮个忙啦。”
我想了想,答应了,留下叶熙阳布置场地,自己抱着酒回去了。
临到住宿区的时候,我看见了望舒。他已经换上了便装,黑色的风衣在秋风中微微飘扬,他静默的轮廓融在荒野的绿意中,天地都冷清下来。我感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一种叫做陌生的东西在我们之间横亘开来。
“望舒。”我叫他,心里竟忍不住有些颤栗。
“嗨,雨澄。”他朝我走过来,笑得惬意又温暖。见我抱着一大袋东西,便伸手过来要帮我拿。
“去哪里?”他问。
“回……回屋去。”
“好,这袋子沉,我帮你带回去。”他笑着,我如沐春风。
这一路很短,但每一步都好像踩得掷地有声。我好像膨胀了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问望舒:“最近好吗?会不会觉得很累?”
“还好,不累。”他的回答,真是简洁到了极点。
我哑然,一下子又找不出话来接洽,便默默跟着他,欲语难语,压抑着自己。路原本就很短,不一会就到了宿舍门口,我打开门,娅楠不在,便让望舒进屋,把酒堆在角落边。
“好了,我走了。”望舒拍拍手上的灰尘,打开门正准备走。
“等一下……”我声若游丝,却非常迫切,想着如何能留他多说几句话,情急之下脱口问出:“我从清沅镇给你带的东西,还吃得惯用得惯吗?”
他一下子顿住,转过身来一脸狐疑:“那些,是你给我带的?”
听到他的话,我也滞住了,继而觉得委屈无比。我说不出话,盯着他的眼睛,与他对峙着,分明有一种痛楚从我的眼角漫开。我又痛又恼,恨不得把叶熙阳千刀万剐。沉默,沉默,沉默,我在沉默中积蓄了太久,终于忍不住暴发出来。
望舒的怀疑、默然和不知情让愤怒的火焰烧了起来,先是一点、一束,继而燃烧成熊熊的大火。我感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冷笑道:“你以为,还有谁能为你想这些?”
望舒的脸色变得扭曲起来。
“四年了,四年,你不可能对我的感情毫无知觉。许望舒,你骗谁呢?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愿意为你来这种荒郊野外,有谁会整天关注着你的饮食起居一言一行?谁?叶熙阳吗?周娅楠吗?”我走近他,狠厉的话语出口,泪水已止不住留下来,我想他,想把他揉进我的骨头里,想把他拆解成一小块一小块,装进我的心口。
我攫住他的衣领,使劲把他往墙上推去。他高大的身体,此时软弱无力,眼里也不再是那淡淡的温和,而是多了莫名的伤感,这使得我的压抑冲破而出,既想拥住他,又想要将他狠狠撕裂。
我把他推向墙,一次比一次用力。我流着泪,撕心裂肺:“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凭什么不说,凭什么不说!”
他依然沉默,那紧闭的嘴,像撬不开的铁门。他的心也是我撬不开的铜墙铁壁。
泪水在我脸上交错着,我累了,疲惫地靠在墙角,无力地掩面。此时此刻,切心地感受到绝望的滋味。这滋味灌满了我的身体,使我移不开身,甚至抽泣不出,周身的空气都被抽干。
一具温热的身体突然抱住了我。
是望舒。他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肩膀,那淡淡的气息浓郁起来。这拥抱没有安抚的意味,好像痛苦的人并不应该是我。他像受伤的月亮,这样纯净,这样哀伤,只想要寻一点依赖和依靠。我忘记了自己的疼痛,忍不住想要安慰他,手环过他的腰,轻轻抱住。
在他颤栗的身体中,我清楚地听到一声痛苦的呜咽。
☆、010 壁立相对峙
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望舒为何会如此心痛。更新最快最稳定隐隐约约间,我觉察到他不是为我,却又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他抱着我,温热的身体,是我四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姿势。可此时此刻,却丝毫不觉得暖,而是无穷无尽的空洞和迷惘。我渴望着怀中的身体融化我、亲近我,而不是像此刻,他痛苦地颤抖,我却感觉不到与自己有关。
他是为我吗?我不停地怀疑,又抱着憧憬和期待。无论这痛是否为我,他能抱着我,这本就是一种信任,我应当满足于这巨大的进步了。但我仍止不住地想,若他能为我痛,就更好了。痛让他铭刻着我,并倍加珍惜我。只要痛一点点就好了,太痛了,我舍不得。
我拍拍望舒的背,抚顺他微皱的风衣。他黑色的风衣,使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更加忧郁。缓了缓,他抬起头,对我一笑,有点苦。这使得我生出一种同他相濡以沫的情感,比他温和淡淡的笑意更加亲近。
望舒放开了我,并不说话,但有一种谅解的气息在彼此间升起。我已不再歇斯底里,心中浸满了酸涩的幸福感,有些满足,满足又延伸为空洞。我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懂得了望舒,又好像更看不透他了。
他是令我越读,越读不懂的一本书。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砰砰砰——”门被敲响。“雨澄,你在吗?”是叶煕阳的声音。
我还生气叶煕阳瞒着望舒清沅镇的事,堵着气不吭声。
望舒看了我一眼,准备走过去给叶煕阳开门。我一把拉住他,小声却坚持:“不要去。”我因为刚才与他建立了一种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而认为自己可以制止他。
望舒果然停住了。
敲门声继续,叶煕阳的声音急切,此刻却丝毫没办法打动我一丝一毫。我怪自己当初被他那双善解风情的眼睛打动,以为他是可以信赖和相处的人。
“雨澄,你在屋里吗?有什么事吗?别吓我啊。”他百折不挠,我们仍在屋内静默着。我怄着气,望舒则显然有些坐不住了。
这已不像我与叶煕阳的较劲,而是变成了我与望舒的对峙。刚才谅解温情的气息已不再,甚至多了几分箭弩拔张。在我的理解里,叶煕阳是阻拦了我和望舒情谊的一道障碍,不该再让这道障碍存在于我们中间。我不明白,望舒为什么不能沉默安静地与我呆在这个狭小却绻缱的集装箱里。
我当然争不过我心爱的望舒。
他绕开我,大步向门口走去,打开了门。我只看到望舒的背影,猜想他大概对叶煕阳笑了笑,已是心平气和的声音:“雨澄没事,你去找她吧。”说完便走了,头也不回。
叶煕阳正要跨过门槛,我冷冷一声:“不许进屋。”
他刚迈出的一只脚立刻缩回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干干站着。
我并未让这沉默持续太久,疾步走到门口,反手狠狠把宿舍的门用力一关,看也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错身走开。
他追上来,拉住我的手臂:“雨澄,你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我停下来,看着他,盯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那眼睛可真是好看啊,我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咬牙切齿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语噎,松开了我的手,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
我立刻疾步走开,再也不看他。
☆、011 此乐竟谁觉
我的步伐带着我一步一步向前,脑袋却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今晚活动的场地,篝火已经架了起来,人也陆陆续续差不多都到了,我这才想起来今晚还有正事要做。
朴素而简陋的活动场地已是摆上了饮料和晚餐,这场地绝不似电视里的露天晚会那般奢侈华丽,但好在绿树环绕,清河盈盈,也是有另一番趣致。
娅楠开心地从一大盘滋味鸡中抬起了头,问我:“雨澄,我们吃得正开心,娱乐节目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懵了,之前和叶煕阳商量好,以他唱歌来做伴场。现如今我不满于他,更放不下颜面去找他,该怎么办才好。
我笑着应付:“今晚本就图个开心,大家先聊着,一会儿节目就开始啦。”
“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叶煕阳抱着吉他走过来,灿烂笑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拍拍手,引起大家注意,说:“今天难得放假大家聚在一起,开开心心最重要,我为你们做背景,你们尽情。”
篝火点燃。熊熊火焰一窜而上,气氛也暖融融起来。
长年驻扎在外的人,要么寡言,要么多语,寡言者一诉多是内心衷情,多语者念念也是生活琐碎。这里鲜有城市的勾心斗角,大多数人淳朴憨实,不会有一下子喧闹起来的氛围,也没有人群中玲珑八面的周旋,倒是充满了男人之间侠义豪爽的江湖之气。这篝火一燃,人们吃着喝着,不知不觉亲近起来。
叶煕阳首先弹起了《请把我在路上叫醒》,他把这首歌降了调,用自己的声线唱出来,剔除了沧桑气,有蠢蠢欲动的愉悦在里面。
他又弹了一首《原来只要共你活一天》,弹得深情饱满,娓娓动听。
娅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我旁边,说:“这听着倒好像对人生的伤感和温情深有体会呢。”
我说:“这首歌我也喜欢,非常委婉动人。”
歌我喜欢,但唱歌的人,可真让人气恼。
这首歌唱完,周遭开始活跃起来,讲故事的,说笑话的,出洋相的,称兄道弟的,分成个个小圈子。叶煕阳便又开始唱一首《谅解备忘录》,节奏快而跳脱,先是有人随着音乐摆动几下,便接着有人跳起了舞。说是舞也不恰当,一大帮男人,顺着节奏左右摇晃,腰上的赘肉都快甩了出来,我和娅楠看着,大声笑出声来。
望舒这时候也来了,叶煕阳看见他,一边弹着吉他一边过去和他肩并肩地扭起来,望舒也十分配合,两个人嘻嘻闹闹着,动作却配合得十分默契,他们吸引了更多人,一队人肩搭肩,渐渐形成了一个圆圈,围着最中间那束篝火,绕着转圈。
娅楠也跳了进去,我跟着排上,后面的人便揪住了我的头发。男人气粗,不知力度,扯得我生疼,又不忍破坏这美好的气氛,脚步渐渐乱了起来,树影变得恍惚不定,队伍里互相有人踩了脚,大家就松开,就地席坐,围成一个圆圈,兴奋和热烈的气氛仍熊熊燃烧着,大家一边说笑打闹一边听叶煕阳唱了一首《我可以抱你吗》。
这首歌缓慢深长的歌唱完,先前的热烈好像也一下子耗了大半,说话声已小了许多,又因为歌声的骤然停止,气氛一下静了下来。
叶煕阳说:“接下来,想唱一首我自己写的歌,大家见笑了。”
一听是原创,大家哄地一声笑开了,但吉他声响起,又很快静了下来。燃烧的火焰兹兹地响,飘进这似深未深的夜影中。
☆、012 巧合藏真意
叶煕阳拨动弦律,舒缓轻盈的前奏,唱的正是前几天在录井房里的那首歌。但那天没有伴奏,我也没太用心去听,并没有得出什么感触。此时,周围静默一片,大家围座成圈,在巨大的喧哗和沸腾之后静静地守着这乐声,显得格外悦耳。
我不禁放松下来。偷偷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望舒,他并没有注意到我,满面笑意地凝视着叶煕阳,似是有难得的好心情。
他们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只有我在意着之前发生的事。我失落地想着,叶煕阳已弹完前奏,歌声在树叶婆娑的声音中竟有些悲伤。
白云抹净满天雨滴
唯你最澄净
苍山映去万丈光火
见你仍不语
曾可知,有一缕阳光
被遗漏枯望如柴
又怎知,这一滴薄雨
不知晓心意似海
静静复静静
黑夜中顾盼
一束小小的黎明
印象中,这便是歌曲的第一段了,可叶煕阳又将最后三句副歌的调反弹一遍,唱了几句我从没听过的。更新最快最稳定
轻轻又轻轻
可请你原谅
一次自私的任性
我不知这是歌词中本就有的,还是他临时起意专门唱给我听的。可是当他唱完,那双盈满风情的眼睛带着乞求的水雾,似有千言万语地看着我,我便知道答案了。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他之前唱的那四首歌,每首的第一个字串起来居然是:请原谅我。
他是真的那么多才多艺,信手拈来便是奏起这四首歌;还是从准备时,就已经预料到今天会有这样的局面?
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可是早知如此,他又何必那样做。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他真是好笑又幼稚,令人没有办法。我被叶煕阳看得浑身不自在,便探着头去征求望舒的意见。望舒仍不看我,低着头,只盯着地面。待叶煕阳奏完最后一个音,眼神交错的场面突然凝固下来,变得有些诡异。
“好!”周围有人鼓起掌来,并未觉出气氛有什么不对劲,这一声掌声带动了更多的喝彩,大家纷纷夸赞起叶煕阳:“好好好,有歌手的天赋!”又有老师傅凑上去打趣道:“小伙儿,泡姑娘可有一套啊。”
叶煕阳正被笑声、赞美声和玩笑声包围着,我觉得松了一口气。今天本是我生他的气,现如今倒是我害怕起他来,怕他那双水雾脉脉的眼睛,让我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亏心事。
或许,我更害怕的,是自己会因此沦陷,辜负了内心对望舒四年的殷殷期盼。这个想法一冒出,便被我自己强行镇压下去。
怎有谁能和望舒相提并论呢?
我决意不再让眼神的交缠继续延续,便组织起大家玩游戏。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条,让每个人在上面写一句话。这句话要包含三个条件:什么人,什么地方,做什么。我举了个例子:“比如:罗队长,在钻井平台上,耍杂技。”众人哄堂大笑,纷纷附和。
待大家写好后,我将句子的三部分剪断,各自归拢一处,先将“什么人”分发下去,再发“什么地点”,最后发“做什么”。这样,每个人手中都有了一个完整的句子。有人拿到句子,立刻豪放地仰天大笑,引得众人侧目。
“听好了啊。”那人清了清嗓,笑得龇牙咧嘴地念叨:“朱小二,在**垫里面,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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