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拎起一袋子啤酒,错开她堵在门口的身影,兀自走入黯淡的夜色中。
隐约的,我听见她在我身后喃喃吟语:“雨澄,我是说真的……”
这吟语细微惆怅,很快飘散在风中,再也听不见。
我拎着啤酒,飘荡在这荒芜的郊野,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我的身心摇摇晃晃,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山脚之下。
还记得来井队的第一天,我与望舒、叶煕阳来这里转山,那是来井队以后我们最长的一次相处了。那时我满怀着希冀,期待能在这里打开望舒心中的窗。
一晃眼,两个多月过去了,此时的心境,已与当初千差万别。
我打开袋子找开瓶器,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才想起刚才周娅楠进屋时,我不小心把开瓶器落在了屋里,便只得用牙去咬。
“砰——”泡沫冲口而出,瓶盖撬破了我的嘴皮,牙龈肿得发疼,丝丝的血腥味混着酒精猛往我的喉咙里灌,心也好像渗着血。
我输了,输在太过自信笃定。
上大学时,工科大学男多女少,我知道自己生得文静秀丽,追求者众,笃信望舒心中有我,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工作以后,井队女子不过两人,我又笃信他与我四年情谊,只能选择我。因此当罗队长安排轮班制时,即使知道我会和望舒日夜相隔,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有当我自己值过夜班以后,才知在这样宁谧的氛围下有多容易产生邈远而亲切的情愫。许望舒与周娅楠,一定便是在那****的相对中将彼此视为知己。
我错得荒唐,却只能责怪自己失了最好的机缘,怪自己过于相信细水长流与顺其自然的力量,远比不上周娅楠的直言不讳、**。
我举起酒瓶,自己敬自己一杯。一个人的荒野,我终于毫无忌惮地放肆大哭。
此夜,唯有星光与我作伴,月亮已不在。
☆、021 惟酒可忘忧
酒一瓶一瓶地下肚,我的牙齿被啤酒盖撬得越来越疼,酒精麻痹着痛楚,混着泪水、血液,一股脑流入我的喉咙。
哭着哭着,我累了,含着几声抽泣,无力地看着这一片寂静荒原,思绪纷至沓来。
一阵风吹过,我听见草木窜动的声音,似是有人正向这边走来。
我揉揉发胀的眼睛,盯着那窜动的一角,神思清明了几分。
脚步渐近,我终于看清了来者,居然是罗毅。
我警惕地盯着他,见他若无其事地扫扫我身边的尘土,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边。
酒精令我神思昏沉,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往边上挪了挪,警觉地问他:“罗队长,你来干什么?”
他不答话,只从袋子里拿出一瓶酒,轻松地用牙齿撬开,咕噜咕噜便是灌完了一瓶,擦擦嘴角,这才说话:“我还没问你呢,你一个姑娘家,大半夜不上班跑到这里,又是干什么?”
“我……”我支吾不出,只得寻个借口:“叶煕阳说今晚会帮我上班的……”
罗毅好像没听到我说的,又开了一瓶酒,兀自灌着,沉默不语。
“罗队长……”我心里发虚,小小翼翼地叫着他。
他又灌下一瓶,然后把空空的玻璃杯往地上使劲一扔。破碎的玻璃声在夜里格外刺耳。
我被这玻璃声惊得又清醒了几分,他这才看着我,责问道:“心情不好就自己跑这儿来喝酒,酒有那么好喝吗?”
我垂着头不说话。
罗毅语重心长:“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你躲在这儿来喝酒,能醉一阵子,能醉一辈子吗?还不是要回归现实。别用酒精麻痹自己,大哭一场以后,这一页就翻篇了,还有新的生活等着你。”
我惊讶他居然会和我说这些,觉得鼻子又有点发酸,问他:“你刚才看着我哭的?”
罗毅大概没想要我会问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觉得有些难堪,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默然坐在原处,低头看着手中的酒瓶。
他见我不说话,便又拿起一瓶啤酒,开了盖,对着嘴灌了起来。
我有些急了,这样一口气连灌三瓶,人怎么可能受得了,便着急地站起身去抢他的酒瓶。
他猛灌的动作被我猝然制止,一下子呛住,辛辣的酒卡在喉咙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我帮忙捶着他的背,平息他急促的咳嗽声。好一会儿,他才恢复过来。用手撑着地面,看着前方的茫茫黑夜,一双眼变得空洞无神。
严肃认真、沉稳大气的罗队长,此时我竟在他的轮廓里看到了衰老和沧桑。他叹了一口气,神情模糊:“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样,爱上不该爱的人,以为一醉方休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为此伤害了很多人,也包括我自己。”
“罗队长……”我心里一惊,想起了出门之前周娅楠说我爱错了人,问他:“周娅楠告诉你的?”
“嗯。”他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你是专门来找我的,还是偶然遇到?”
“专门找你的。”
我皱眉,很是不满:“为什么?”
“怕你一个姑娘家有危险,我要对员工的安全负责。而且……”他闭上眼,停顿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而且,娅楠是我的女儿。”
☆、022 语半却折挫
“娅楠是我的女儿。更新最快最稳定”
“啊?!”这句话如同惊雷,将我的昏沉一扫而光,怪不得他如此关心娅楠,时常在我面前曲折委婉地向我打探她的消息。接着,我又想起来一个关键的问题:“你说她是你女儿,可是,你姓罗,她却姓周……”
罗毅点点头:“她母亲姓周。”
我还是困惑:“为什么不跟着你姓?”
罗毅苦笑:“我们早就离婚了,她母亲不许她跟着我姓。”
“那既然如此,她母亲怎么会准她来井队?”
“她母亲也不情愿她来,是娅楠自己要来的,说是受不了都市里的勾心斗角,被逼得紧了,觉得荒野的人心更干净。既然一定要去野外,有我照顾,总比让她一个人好,她母亲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她过来。我也不知道这说法是不是真的,娅楠不会和我说心里话,成年以后再没叫过我爸爸。更新最快最稳定她在人前,都装作不认识我。”
“怪不得我从来没有见你们说过话,像是刻意在回避。”我回忆和娅楠住在一起的这两个多月,的确从没听她提过父母,也不见她讲从前的事。“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原因,我爱错了人。”
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娅楠因为你爱错了人,就不认你了?”
“一部分的原因吧,主要还是因为她母亲恨我,所以娅楠也不待见我。”
说完,罗毅拿起手中的酒,又灌了一大口,刚灌完,又自嘲笑道:“我刚刚还劝你不要喝酒,现在提起往事,居然连自己也忍不住了。往事如烟,总会过去,现在我也不再会有什么大动干戈的情绪,只是心里还留了这么一个坎,难免会有一点怅惘。”
罗毅把一只胳膊撑在地上,神情里有一些我看不明白的东西。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从车上走下来,一看便知道他是阅历丰富、已历跌宕的中年人。那时我不明白是什么使得他具有这样的气质,现在我似乎理解了一些。这个男人的眉间心中,藏有无限的往事,他曾为之赴汤蹈火,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两个人就这样静坐着。我因为得知了他的深邃,而渐渐放下了戒心,觉得更加亲近和安慰。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严肃谨慎的队长,我也不再是浅不知世的员工,我们只是两个在黑夜中饮酒互扶的可怜人而已。
他拍拍我的肩:“雨澄,你要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
“我明白……”提起自己的事,我又变得很失落,垂下头,声音细若游丝:“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他那双经历了半生跌宕的眼睛看着我:“雨澄,甘心与不甘心,最后都会随着时光远去,我们别无选择。”
罗毅举起酒瓶,与我手中的酒瓶碰杯:“就这最后一瓶酒,敬你和娅楠都失去了的爱情。”
我手一抖,忍不住纠正他:“失去爱情的只是我而已,娅楠已经得到了。”
罗毅脸色一沉,陷入思考之中。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她还是没有告诉你啊……”
“告诉我什么?”我听得云里雾里。
“好吧。”罗毅放下酒瓶,喉咙有些哽咽:“娅楠以为不告诉你,只要沉默着,这一切就能过去,但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真相。”
我点点头,无比郑重地跪坐在地,屏着呼吸听他开口。
“其实……”
“砰!——”罗毅开口刚说两个字,就听得一声巨响迸天而出,河岸上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井场上顿时人声喧哗:“快跑呀,井喷了!快跑呀,井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在黑夜中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023 耿耿逃亡夜
“出大事了!”罗毅神色迅速收紧,扔下酒瓶,径直向井场冲去。更新最快最稳定我已被巨大的一声震得完全清醒,赶忙紧跟罗毅,狂奔而去。
还未跑进井场,就见一大群人鱼贯而出,看见我和罗毅,立马大吼:“快撤离!井喷了!”
罗毅大声问:“住宿区的员工都撤离没?”
“都敲门吼过了!能撤的都先撤,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心里担心望舒,焦急地到处寻找他的身影,四周混乱之际,我感到一只有力的臂膀拉住了我,转头一看,是叶煕阳焦急担心的脸。
“你居然在这里,我敲你寝室的门没人应,还以为你出事了。”叶煕阳拿出一张蓝色的湿毛巾递给我:“快,先离开这里,你用湿毛巾掩好口鼻,可能有硫化氢气体泄漏。”
正欲走,罗毅一把拽住叶煕阳:“你说娅楠的寝室没人答应?”
叶煕阳还没回答,罗毅已抢了他正准备递给我的湿毛巾,冲开混乱的人群,近乎疯狂地向住宿区跑去。
“别去那边!危险!”叶煕阳急忙大喊,但是罗毅根本不打算回头,很快消失在混沌的黑夜中。
“算了,顾不上他了,我们快跑。”叶煕阳咬咬牙,把我连拉带拽地向前拖去,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带我在人潮中狂奔。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忘喘着粗气问他:“望舒呢?”
他没有做半点停顿,语气恨铁不成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他,他发现井喷最早,肯定没事,先跑再说!”
听他这样说,我放下心来,努力跟上他的步子。一路上,遇到了几个不知发生什么事的村民,便拉着村民一块跑。见到农舍就跑过去不停地敲门,叫农户赶快撤离。
残留的酒劲令人浑噩,我狂奔着,脑袋里却空空荡荡。无数颗柏树从我眼前晃过,脚下暗流涌动,浊水注的哗哗声灌满了我的耳朵。一只手拉着我向前飞奔,穿过混乱的黑夜,穿过苍凉的醉意,穿过清亮的梦境。
狂奔,狂奔,我的双腿已经麻木,胸口像是淤塞着一团泥,难受得喘不过气,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转移到了一处安全的小屋,人们陆陆续续也都到了这里。我抚着胸口大口喘气,整日的郁结,都被这粗重的喘气声稀释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的惶恐。
周围人声愈加喧嚣,人们交头接耳,烦躁不堪。
“怎么就井喷了啊?”
“不知道啊,现在一部分人正在抢险呢,希望一切顺利!”
“天啊,那有没有硫化氢气体泄露?那可是个要命的玩意儿!03年开县的硫化氢泄露,死了两百多人呢!”
“现在还不清楚情况。万一真有硫化氢泄露,闹出事故来,咱们队上好多人都脱不了干系!搞不好还要坐牢的!”
“那可千万别出什么大事。人是不是都撤过来了?”
“撤出来的人应该都在这儿了,一会儿等罗队长来了清人。村民就说不准了,不过我们一路挨家挨户叫着,大部分村民肯定都跟上了。”
听到这儿,我无心再理会他人的交谈,拨开人群四下寻找,越来越深的恐惧扼住了我。
☆、024 因祸得相伴
这时候,有几个昏迷的村民陆陆续续被人抬过来,脸色异常苍白。也有肌肉僵硬无法再行动的人,被硬生生地扛到了这里。
抢救人员上前进行了检查,其中有一个老工人我记得,大家都叫他陈师傅,是队上德高望重的老员工,懂点医学,在队上也算个业余的医生。
“硫化氢中毒!”他宣布了结果:“这些人逃出来时都没有保护措施,而且在浓度比较高的区域待得太久了。”
又对着一旁的一个稍微年轻的员工说:“打电话给总部,联系医院和安全指导。我们现在没法回井场去取车,只能先让他们过来,等硫化氢处理好,我们再开车去半路与他们对接。”
他又指挥其他抢救人员把伤者转移到空气新鲜的空旷处,松开衣领,保持呼吸通畅;呼吸困难的,马上进行吸氧;失去意识的,立刻进行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术。更新最快最稳定
村民中,一个中年妇人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问:“我儿子会出事吗?”
陈师傅答道:“现在送来的这批人,都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如果再晚一些送来的,没有保护措施的话,就说不准了。”
我颤颤巍巍地抓住叶煕阳的衣袖:“望舒和娅楠都还没过来!”
听了我的话,他也蹙上眉头,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寻找,一面还安慰着我:“别担心,他们可能已经跑到别的安全地点或者正在抢险,说不定他们两个人就在一起的。”
我仍是着急:“他们两个如果在一起,那罗队长怎么办?”
我话音刚落,就听得人群中有人惊声叫道:“许望舒,你没事吧?”
我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见望舒浑身疲软地瘫倒在地,眼皮低垂着,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脸上还有一大块淤青,以及,一个明显的巴掌印。
我毫不迟疑地立马跑过去,扶起他,轻声唤他:“望舒……”
他有气无力地抬了一下眼皮,然后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绵软如泥,头重重地栽倒在我的肩上。
“望舒!”我惊叫,一瞬间感到心被抽空的无助,泪水倏地落了下来,浸湿了我的衣衫、皮肤、骨骼和心脏。
望舒,我宁愿不要你的爱,也不愿看见你有丝毫损伤。
“先别急,让我看看。”陈师傅走过来,蹲下身,几个抢救人员也围了过来。
我侧身为他腾出地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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